府上养了她十几年，早就该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木架上的那双手由轻到重，最后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痕在上头。
宋星承抬起头时，眼中已无半分愧疚。
看到这双眼睛，宋星玉一瞬间卸了劲，任由下人拖拽出去，再没一句求饶。
她以为……至少哥哥是真心疼她的。
邱五娘一口银牙咬碎，不知是怒宋献音搅了好事，还是宋星玉坏了她的面子，连往日里最疼爱的儿子也不顾了，让人一并抬下去。
她呼吸加重，放在面前的吃食也没了胃口。
四人之间的气氛略带一丝诡异。
倒不是邱五娘使性子，实在是现在宋汀也连带着气的胡子一颤。
他横了宋献音一眼，却不敢给谢言安摆脸子。
书房里说的话，他都还记得呢。
“好好的家宴，看被你闹成什么样子了！让我和你邱姨娘，还怎么有胃口吃得下去！“
“长姐长姐，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让着你弟弟妹妹些？”
“简直是，不成体统……”
后半句声音很小，宋献音习惯了他说话总留余地，不难从中会出实意来。
她慢悠悠夹起一块青瓜放入口中，一如往常的青涩口感。
这股淡淡的苦味，将丢失在庄子里的回忆捡起。
她苦笑片刻，桌上吃食各式各样，宋府又算不上什么贫苦人家，偏偏这盘毫无荤腥的苦瓜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摆在她面前。
看来这些年自己在庄子上过得是什么苦日子，这二位知晓的清清楚楚。
“你是想说我没教养？”宋献音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对面宋汀拿着筷子的手顿时往桌面上一拍：“为父还说不了你了是吗？”
“反了天了！”
他怒气冲冲，恨不得将手中的半碗饭扣在宋献音头上，再狠狠打上几巴掌才能以解心头之恨。
这些话，他本也没少说过，今日就算当着谢言安的面，他说说父女间的话，又何妨？
谢言安再能力通天，还能管得了老子管闺女？这事无论是闹到哪去，也没理说！
“献音啊。”宋汀眯起眼睛，忽然又坐了下去，特意伸长了手夹了一筷青瓜放置在宋献音碗中。
略带心疼道：“为父方才话是重了点，可你这闹的全家人都没胃口，为父这心里头，也是难受的紧。”
“这些年没把你养在身边，本就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实在是……怪不得你！刚刚是为父的不是，来，这青瓜是你在庄子上最爱吃的，你姨娘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快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他欠着身子，还没放到碗中就被谢言安一掌拍落在了桌子上。
宋汀拉长音线，唉了一声，“谢将军有所不知，献音打小就爱吃这个。”
谢言安又不傻，岂会连好赖话都听不明白？
刚刚还针锋相对，现在又这么好心夹菜？
“这瓜是八年前旱灾从西城边国引进的，最适合在滴水不落的旱地种植，水分少不说，还坚硬苦涩。”
这瓜难以入口，卖不出去。近几年风调雨顺几乎无人种植，宋汀能找到这个，也是不易。
“宋汀，府上是活不起了？这些年你怎么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你自己最为清楚，何止是愧为生父，呵，照我看来，连比畜牲都不如。”
宋献音在一旁越为冷静，谢言安就越觉她痛苦。
心中的火更是噌噌往上涨。
“嘴上说着愧对她，实际上在回门当天就按耐不住处处刁难。为臣不忠，为父不慈，为人不仁！宋汀，你不妨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副什么样子！”
说完宋汀，谢言安转向邱姨娘，也没把她忘了。
邱姨娘被她看的一愣，结结巴巴说了句“你，你看什么？”
“看什么？当然是看两只老畜生凑一对儿！”
“你！”
场面越发不可收拾，都知道彼此再多言一句，局面便会立马打破。
良久，宋献音突然起身。
宋汀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她了，眸中映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令他意外的是，宋献音并没有如他幻想般暴躁，大哭，而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那双眼睛如府上二十年前的荷花池，自从那个女人走后，成了一摊死水。
“献音？”
“宋献音？”
宋汀与谢言安同时唤道。
宋献音只是静静盯着桌面发呆，随后，她望了谢言安一眼。
“我没事。”
下一秒，“哗啦”一声，那盘距离最近的青瓜被重重摔落在地。
飞溅的汤汁染脏了宋汀的衣角，咒骂声瞬间劈头盖脸地从对面传来。
“宋献音！你疯了不成？！不过是嫁给谢家，得了个一品诰命，你还想把宋府给拆了？！”
“你这些年对我有怨恨也是人之常情，可你母亲之死，那是她活该！谁让她没能给宋府生个儿子延绵子嗣？谁让她这么经不起打击，不过是得知你被灌哑，就一病不起，没过两日就没了？！”
他指着宋献音的鼻子，说是仇人也不足为过。
“要怪，就怪你们母女俩都生了个贱命？还不知羞耻讨要说法！”
“老爷说的是。”邱姨娘附和道：“莫气，这没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亲。”
宋献音扣动下方，一个使劲，整个桌子立马向二人倾斜倒去。
还没等宋汀开口，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
“啪！”
脸上火辣辣的疼，宋汀瞪大眼睛，捂住左脸不可置信。若非宋献音就在眼前，若非下一个巴掌紧接而来，他真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宋献音！”
“啪！”
前两个巴掌是宋汀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宋献音再扬起手时，他快速往后退一步，移到旁边去。
环视四周，好在没有下人在场。
不然他的面子，算是让宋献音这个贱人给丢尽了！
“我是你父亲，你……你怎敢动手！”
天底下，哪有小的打老子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宋汀回过神来，抬手就要反击回去，可谢言安和门外那几个会武的丫鬟在，哪里能让他得逞。
看到他脸上两处红红的手指印，宋献音面上有了表情。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怎么敢？宋汀，我甩你这两巴掌，可有谁看见？”
“不。”
宋献音自言自语：“两巴掌怎么够？”
“你欠的太多，得用命来还才是。”
“我与母亲才不是贱命一条，没有你在，她一定活得好好的，不会在宋府受苦，也不会看我受尽屈辱二十年！”
“一个坏事做尽的恶鬼，有什么资格说我母亲，宋汀，你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身后的丫鬟找来麻绳将人捆绑在地，背着光，宋献音的影子将他完全遮住。
见这架势，宋汀瞬间腿软了。
他相信宋献音说的，她是真的想让他死！
不行……
“献，献音。是为父的错，不，是我的错！我不配自称为父……”
这一刻，他真的怕宋献音发狂一怒之下将他杀了。
“我不该气你，不该故意激怒你，看在我给了你一条生命的份上，别……”
巴掌声雨点密集落下，让宋汀根本说不出话来。
邱姨娘在一旁看着，她怕这巴掌招呼在自己身上，愣是半点声都不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