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烈犬入楼,格格不入

第四章烈犬入楼,格格不入

挽风楼的朱红灯笼刚被小厮换了新的灯芯,明晃晃的光就顺着雕花窗棂漏出来,洒在楼前的青石板路上,与尚未化尽的残雪映在一起,暖得有些晃眼。壶渡刚在雅间陪太傅李嵩品完新茶,正站在二楼回廊的栏杆边,指尖捻着一片刚落下的竹叶,听着楼下丝竹声里混着的笑语,眼神淡淡的,像笼着一层薄雾。

“壶公子,楼下兵部尚书带着人来了,鸨妈让您下去招呼着。”小丫鬟提着裙摆匆匆跑上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兵部尚书周显是出了名的难缠,尤其是最近在朝堂上吃了亏,脸色更是一日比一日难看。

壶渡“嗯”了一声,将竹叶随手抛下楼,转身时,脸上已带上了惯有的慵懒笑容,指尖的玉扳指轻轻转了半圈,那道细裂纹隐在光影里,看不真切。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刚到一楼大厅,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伴着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与楼里的软语温香格格不入。

率先跨进门的是兵部尚书周显,他穿着一身绯色官袍,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出气筒。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铠甲,甲片上还沾着些未掸净的尘土,显然是刚从军营里出来,连甲胄都没来得及卸。他身形高大,肩宽腰窄,墨发用一根黑色发带简单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他眉眼愈发锋利。他的眼睛很亮,却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眉头紧紧皱着,像是谁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浑身都透着“不耐烦”三个字。

不用问,这便是执家的嫡子,执夜。

楼里的倌人们见来了贵客,纷纷围了上去,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想伸手去拉执夜的袖子,嘴里娇声说着:“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挽风楼吧?要不要奴家陪您喝杯酒?”

执夜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样,猛地往后一躲,手臂一扬,就把凑上来的倌人推了个趔趄。那倌人没站稳,差点摔倒,脸色瞬间白了,委屈地站在一旁,不敢再上前。

周显见状,脸上的假笑更浓了,拍了拍执夜的肩膀:“执将军刚从军营回来,性子烈了点,各位莫怪。”说着,他转头瞪了执夜一眼,压低声音,“陛下让你跟着我来应酬,不是让你在这耍性子的!”

执夜没理他,只是皱着眉,眼神扫过楼里的雕梁画栋,扫过那些涂脂抹粉的倌人,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酒菜,最后停在不远处的一个空位上,脚步一抬,就想往那边走。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撞上了一个人。

壶渡正端着小厮递来的一盏热茶,准备给周显送过去。他走得慢,没料到执夜会突然撞过来,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大半都泼在了执夜的手背上。

“哎呀!”旁边的倌人吓得叫出了声,连周显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执夜的手背,手背上瞬间就红了一片,显然是烫得不轻。

所有人都以为执夜会发火。毕竟这执将军的暴脾气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上次有个小兵不小心踩了他的马镫,都被他罚着跑了十里地。现在被滚烫的茶水泼了手背,怕是要当场掀桌子。

可执夜却没发火。

他只是皱着眉,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背,又抬眼看向壶渡。那眼神很沉,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股审视的意味,仿佛在打量眼前这个敢泼他茶水的人。

壶渡也在看他。

他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底的薄雾散了些,多了几分兴味。他见过太多阿谀奉承的官员,见过太多虚伪做作的公子哥,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穿着铠甲来风月场,一脸不耐烦地推开倌人,被烫到了也只是皱眉,不吵不闹,像只被强行关进笼子里的烈犬,浑身炸着毛,却又透着股笨拙的单纯。

“抱歉,执将军。”壶渡先开了口,声音清润,像泉水流过石缝,“是我走路太急,没注意到您。”

执夜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眼前这人穿着月白锦袍,长得比楼里的倌人还要好看,却没有半分脂粉气,眼神里的慵懒不是装出来的,倒像是天生就带着的。他的手指修长,刚才端着茶盏时,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现在因为茶盏摔碎,指腹上沾了点水渍,看着竟有些……好看?

执夜猛地回过神,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收回目光,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其实也没那么疼,只是有点烫而已。他抬步,绕过壶渡,径直走向刚才看中的那个角落空位,坐下时,还特意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离周围的人远了些,像是在划清界限。

周显见状,心里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没面子,转头对壶渡笑道:“壶公子莫怪,执将军就是这性子,不懂规矩。”

“尚书大人说笑了。”壶渡弯腰,捡起地上摔碎的茶盏碎片,小厮赶紧上前帮忙,他直起身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执将军刚从军营回来,怕是还没歇过,自然没心思应酬。不如我让人给执将军上一壶热茶,暖暖身子?”

周显点头:“还是壶公子贴心。再上几样你们楼里的招牌菜,今天我要好好跟执将军喝几杯。”

壶渡应了,转身吩咐小厮去准备。他走到执夜对面的座位旁,刚想坐下,就见执夜抬头,眼神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在防着什么。

壶渡忍不住笑了,这笑容比刚才真切了些,眼底漾起一点笑意:“执将军放心,我只是来给您送茶的,不会扰了您清净。”

执夜没说话,只是往旁边又挪了挪椅子,算是默认了。

壶渡在他对面坐下,很快,小厮就端来了一壶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壶渡提起茶壶,给执夜倒了一杯茶,茶水冒着热气,氤氲了执夜的眉眼。

“执将军刚从军营回来?”壶渡状似随意地问道,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执夜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皱了皱,这茶太香了,不是他喝惯的粗茶,有点腻。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听说北方边境最近不太平,执将军这次去,怕是辛苦了。”壶渡又说,声音很轻,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执夜这才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你怎么知道?”

“京城谁不知道执将军是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立下了不少战功。”壶渡笑了笑,“上次将军在边境击退匈奴,陛下还在朝堂上夸了您呢。”

执夜的耳根微微红了,却还是嘴硬:“那都是应该做的。”

壶渡没再说话,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他看着执夜坐在角落里,浑身的铠甲与周围的软榻、屏风格格不入,像一株长在温室里的野草,倔强又别扭。他忽然觉得,这个暴躁的“烈犬”将军,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甚至……有点可爱?

正想着,周显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笑着说:“壶公子,刚才让你受委屈了,我敬你一杯。”

壶渡放下茶杯,起身与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口酒。周显又转向执夜:“执将军,来,我也敬你一杯,祝你日后前程似锦。”

执夜皱着眉,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茶,还是觉得这茶香得腻人,不如军营里的粗茶好喝。

壶渡看着他们喝酒,自己则坐在一旁,偶尔插一两句话,不动声色地调节着气氛。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执夜身上,看着他皱着眉喝茶,看着他不耐烦地推开凑上来的歌姬,看着他听到周显谈论朝堂事时,眼神里的厌恶。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自己,刚到京城时,也是这样格格不入,像个局外人,看着周围的人虚伪地笑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心里充满了排斥和迷茫。

只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融入,学会了用笑容掩饰内心的疏离,学会了在风月场里游刃有余。而执夜,还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带着棱角,带着戾气,却也带着最纯粹的真诚。

壶渡指尖的玉扳指又转了一圈,那道细裂纹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这时,执夜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猛地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壶渡没有避开,反而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兴味,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执夜愣了一下,随即又皱起眉,转头看向窗外,耳根却又红了几分。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上这人的眼睛,心里就会莫名地乱了节奏,像有只小鹿在乱撞,连手背的烫意都忘了。

楼外的雪又开始下了,一片一片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壶渡看着执夜别扭的侧脸,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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