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谨是被窗户外面的嘈杂声音吵醒的。
昨天中午她醉酒醉得厉害,回到屋里倒头就睡一直到天黑才醒过来。
外头守着的景明瞧见她掀开薄被要起来,忙走过来扶她起身。
苏谨只觉得头疼欲裂,肚子里空的很,让景明去厨房寻了点吃食,吃完后便又躺下了。
屋子外面像是经过了很多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又小。
苏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景明。”
一开口声音竟是嘶哑无比。
等了半晌也没人应声。
苏谨皱眉,坐起来披上衣服,一把推开了窗户。
只见窗外的小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正搬着装满米粮的大布袋往外走。
景明这时正端着盆子进来,看见苏谨起了身,走过来道:“早晨风凉,王爷莫要闪了身子。”说着便要关窗,苏谨摆摆手,眼睛盯着外面开口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景明仿佛知道她会有此问,没向外看直接道:“王爷昨日喝了酒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国师大人定下今日卯时放粮,沈大人召集了县衙里的人都过来帮着把府里的米粮往外运,昨夜运走了一批,现在已经是第二批了。”
苏谨听了,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不记得孔肃说过今日放粮的事?
况且,好歹她也算是个王爷,孔肃做决定怎么着也得来问问她的意见吧。
苏谨皱起眉头,又问:“现在几时了?”
“卯时一刻。”
这么说,放粮已经开始了?!
苏谨走到水盆边洗了把脸,听见景明的回答还没来得及擦脸就回头斥她:“既已知道卯时放粮,怎么不提前叫我起来?”白皙的面上挂着圆润的水珠,清晨的日光从大开的窗户落在上面,晶莹剔透。
景明解释说:“是国师大人不让奴婢叫您的,他说您喝了酒让您好好休息。”
这话一说,苏谨约莫想起了些昨日喝醉后发生的事。
隐约记着宴席上沈珏跟她提起放粮的事,她那时醉得脑袋昏沉没什么心思考虑,便一股脑推给了孔肃,想是这决定就是孔肃在那时做出的。
拿过景明手里的布巾随便抹了把脸,苏谨便快速穿好衣服径直出了门。
“孔肃现在在哪里?”
景明快步跟在她后面,跳上马车坐在苏谨对面道:“早上奴婢碰巧见到过侍书,他跟着国师大人从东门走的,应当是去了东郊。”
苏谨点点头,直接冲着车外的车夫大喊:“去东郊农庄。”
到了东郊,马车停在农庄外的马场,苏谨刚一下车就看见前方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这都城来的官老爷就是高,都不用咱们再往城里跑一趟了。”
“可不是,就算进了城也捞不上这么好的米啊。”
身边走过两个兴高采烈交谈的中年人,手里都抱着大半袋的米,脸上漾着笑容。
苏谨看着他们走过,略微凝神,又立即迈出步子直往那放粮的中心走去。
侍书站在孔肃身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护卫分米,不经意一抬头瞧见远处慢慢走过来的身影,随即俯下头靠近孔肃耳边,“主子,王爷来了。”
孔肃听了,没有抬头,嘴角却是微不可察地翘起。
苏谨大老远就瞧见了正坐在队伍旁淡然自若的孔肃,不是她眼尖,只怪孔肃通身的谪仙贵气在这群人中实在太过显眼。
慢慢走近,苏谨挑眉,随意开了个话头:“国师大人事必躬亲,实在是高风亮节啊。”
孔肃终于抬头,望着苏谨颇有些暗讽的眼神,忽地就回想起昨日她醉酒倚在自己身上胡言乱语的神情。
她拉着自己的手,时而喊他孔肃,时而又摆着笑脸称他国师大人,眯着眼睛活像只小狐狸,一伸爪便直接挠进他心里。
苏谨坐在侍书搬过来的椅子上,偏头瞧见孔肃正静默着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霎时感觉汗毛都直竖起来。
她不过称赞了他一句,没惹到他吧。
正想再多说一句,孔肃却收回了目光,缓声开口。
“王爷谬赞,臣不过是按着王爷的意思照做罢了。”
这时,沈珏许是得知了苏谨到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凑到苏谨跟前,执礼道:“参见王爷。都怪下官昨日多嘴,不知道王爷的酒量只顾着劝酒,下官有罪。昨夜下官去过王爷屋里得知王爷还在休息便没再打扰,不知现下可好多了?”
苏谨摆手道:“也不怪你,是本王贪杯,不知那酒后劲大这才醉了。现在清醒多了,你也不必挂着。”
沈珏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苏谨没怎么在意,隔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断他:“你也在东郊这儿,西郊和南郊那里可有人看着?”
沈珏点头,“王爷放心。下官昨夜便在这三地设了府卫,东郊这边因着距离福安县近,灾民混杂怕出乱子才先过来的,下官辰时便会再去南郊看看。”
倒是没想到,这沈珏考虑得还挺周全。
苏谨抬头看着他,忽想起昨日与孔肃去西郊时碰见的老农,想来这沈珏也是个颇得民心的父母官,就是瞧着有些软弱,未免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
没再问什么,苏谨点了点头让他退下了,转头对着孔肃又道:“本王昨天喝醉了,国师大人可没醉吧。那又为何跟本王的侍女说今早不要叫醒本王呢?”
选择性地,苏谨把景明话里“好好休息”这四个字给省了。
她才不信,孔肃会这么好心。
孔肃却是一顿,也侧目深深地看着她,缓声道:“王爷昨日醉了,竟是全都忘了吗?”
苏谨听了这话,登时一愣。
她忘了什么?
难不成她昨日里对着孔肃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心虚地瞧了孔肃两眼,苏谨清了清嗓子,道:“本王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若......若言辞之间有冒犯国师之处,还请......”
话都没说完,孔肃便打断了她,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王爷多虑了。臣并未有责备王爷的意思。”
苏谨听完,眨了眨眼。
这就......完了?
到头来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嘛。
回到沈府,已是午后。
临安县灾情严重,整整两百吨粮食顷刻间便没了,回来的路上苏谨想问问孔肃下一步做什么,她既然之前说过全权交给孔肃就不好再多插手了,孔肃只说他自有打算,苏谨便没再开口。
小睡了一会儿,苏谨瞧着外面日头正好,便跟景明说了声就自己走出去了。沈府的后院不大,她随便走着走着就到了昨日沈珏宴请他们的凉亭。
身边偶尔有几个丫鬟走过,跟她跪拜行礼,她正想摆手让她们起来,忽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哭声。
丫鬟走了,苏谨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朝着那哭声的来源走了过去。
沈珏昨日说过,这是他儿子的哭闹声。
苏谨慢慢停在一处院子前面,看着头顶上“致远居”三个字。
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只听见里面的哭声更加强烈了些,隐隐夹杂着男人女人的争吵声传出来。
“自从前些日子遭了水灾,你日忙夜忙可有来看过孩子一眼?他发着热迷糊不清喊爹爹的时候你又在哪?你只为了你心中的官途,为了你眼前的苍生,你连我们娘俩都不要了吗?”
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碎了,紧接着传来男人隐忍的声音。
“芸娘,你冷静些。”
“冷静?沈珏,你让我怎么冷静?你为了那些穷苦百姓把家底都捐出去了,又捞着什么了?还不是待在这个小县城里一动不动!孩子都病了这么多天了,连副珍贵的药材都买不起,一到中午就疼的哭,我听着心都揪着疼。沈珏,你没心吗?你的心,都让那些外人给吃了吗!”
站在门外的苏谨,暗暗一惊。
碰巧这时有丫鬟从里面出来,苏谨连忙跑到大门旁边的槐树后面隐了身形。
“摊上这样的夫人,大人可真是遭罪。”
“哎,你可小点声,被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夫人还在里面闹着呢,刘妈妈哪有闲工夫出来啊,你别总吓我。大人因为修堤这事儿,前面有府尹挟着,后面还有整个县的百姓盯着,他能不苦嘛。偏生夫人还不体谅他天天就拿着孩子说事儿。”
“唉,大人是个好人。若换作旁人早就和河东道府里那些人沆瀣一气了,谁还会想着什么百姓苍生啊。”
“哟,芙蕖,你都会用成语了,从大人那儿听来的吧......”
瞧着二人渐渐走远,苏谨慢步从槐树后面走出来,眼眸仰望着头顶上“致远”两个大字,神情若有所思。
另一边,孔肃立在书案前,正入神地看着案上铺开的河东道地图。
侍书敲敲门,隔着门道:“主子,王爷过来了。”
孔肃眸光一闪,将视线缓缓从地图上移开,还没全折起来就听见外面侍书参见王爷的声音,没一会儿自己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他转过身,看着苏谨一脸有话说的急色,淡淡道:“王爷找臣可是有什么事?”
“有事,天大的事。”
苏谨坐在孔肃身边,将午后的见闻一并告诉了孔肃,孔肃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默了一会儿,才看着苏谨悠悠开口:“此事臣先前便有几分猜测,未曾想成了真。”
苏谨凑到孔肃面前,“沈珏急着放粮应该也是被张简挟制,他想要迷惑我们的视线,掩盖他们贪赃枉法的事实。当务之急唯有传急报回都城,让皇上下旨惩治贪官并拨款重修堤坝,这才是治本之策。”
说完,苏谨等着孔肃的回应,却见他只是瞧着自己,脸上渐渐显出几分笑意。
她一愣,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孔肃摇头,连话语里都夹杂了些明朗的轻快,“也没什么,就是感叹王爷......终于开窍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谨被他轻蔑的语气一气,登时像只炸了毛的狐狸站起身冲他道:“虽说我不及你足智多谋,好歹也曾是高门贵女,读着书长大的,旁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吗。”
孔肃定定地仰视着神情生动的她,唇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眼睛里映着她明媚的面庞,只觉得这原本清冷的房间顿时溢满了盈盈暖意,暖得他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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