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谨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悠悠大梦,不过一场虚迷;拂袖回首,已是晴光暖照。
盯着枕边那块绣着青竹的床帘子,她足足怔愣了好一会儿。
正要起身,忽然感觉胸口一痛,方才注意到那夜被刺的剑伤还未好利索。
她兀自痛得嘶了一声,不经意抬眼就瞧见了推开门正要进来的春和。
春和未料到她醒了,自顾自把手里的盆放在架子上,直到听见身后床上的声响才惊喜回头,看见苏谨正要挣扎着起身连忙跑到榻前,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的满是喜色。
“王爷,您终于醒啦。”
苏谨借着她的手慢慢坐起来,只觉得这外面的大太阳甚是刺眼,不由眯着眼睛问:“我这是在哪儿?”
春和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下件外衫披在她身上,道:“这是国师大人府上,王爷您那夜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国师大人就把奴婢叫来伺候您。奴婢日盼夜盼可算把您盼醒了。”
听了这话,苏谨微愣。
怪不得看这床帘摆置皆简朴至极,原不想竟是孔肃府上。
这么说,他这是把自己带到家里来养伤了?
救命的恩情他不会就想这么应付过去吧。
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让他欠自己个人情,她可不能就轻易放了手。
春和拿着块干净的布巾在盆里蘸了水走过来,拉开苏谨胸前的衣领轻轻擦拭着她的伤口。
冰凉的布料接触到她肌肤,苏谨又被冰的嘶了一声,稍稍收回思绪,她又问道:“孔肃呢?上朝去了吗?”
春和没抬头,只随口道:“皇上听说王爷伤重,特意给了国师大人三天假,前几日大人白日里去尚书局处理朝务,晚上一回就来看王爷,今日也早早出了门,想是去了尚书局吧。”说着,似是颇有感触地又补了一句:“都说国师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想也这么难做,果然各有各的难处,谁也羡慕不了谁。”
苏谨笑:“你这小丫头脑袋里都是什么弯弯绕绕?他白日忙是他身为臣子应该,晚上来看我也不过是出于亏欠。眼下我醒了,也不便再留在这里,你收拾收拾衣裳什么的,咱们这就回王府。”
待穿戴整齐,苏谨正要出院子,却被门口的侍书拦住。
侍书一早本是跟着孔肃出府,谁料走到马车边上孔肃却要他留下守着,说今日苏谨八成会醒,让他拦住切不能放她回府。
侍书不解,但也照着做了,如今不由感叹主子真是料事如神。
苏谨这晌蹙着眉看他:“你不跟着你家主子,拦我作什么?”
侍书恭敬行了个礼,垂眸道:“王爷见谅。主子临走前特意吩咐小的不能让王爷离开,还请王爷回屋歇息。”
苏谨顶着大太阳站在院门口与他争执了许久,这侍书却跟个榆木脑袋似的听不进她的话,不觉两眼发晕。
春和扶着她小声道:“王爷您身体虚弱,还是先回屋等国师大人回来吧。”
苏谨气不过,不知道孔肃又在搞什么名堂,只赌气跺了跺脚转身又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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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凌云阁异常寂静。
倒不是因着官员少,只是听说有个位高权重的大人过来,是以老板封了楼,今夜谢绝宾客。
孔肃坐在厢房里,深沉地望着眼前之人,神色淡淡。
那人脱下斗篷,露出一副姣好的面容和身形,凤眸微斜,媚眼如丝。
她走到他身旁,缓缓抬起手搭上他的肩膀。
轻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娇媚道:“大人气宇非凡,清雅端正,真是让妾身好想念呐。”
孔肃神色如常,只站起身向一侧迈了一小步,避开了和她的身体触碰。
那人也不恼,唇角微微上扬,红艳的口脂闪着亮光。
随意拨弄着翡翠手串,状似哀怨道:“也是,妾身日日侍候那老皇帝,大人肯定是嫌弃妾身不干净了。”
听了这话,孔肃才稍稍有了动作,侧目看向她,清冷开口:“贵妃娘娘还请记住自己的身份。如此污言秽语,亵渎圣上,实是大不敬。”
“大不敬?”贵妃倏地嗤笑一声。
缓缓又走近他,附在他耳边低语:“你们谋划刺杀先帝,是不是也算作大不敬呢?”
孔肃眸光闪烁,静默了半晌竟也低低笑出声来。
“贵妃娘娘,臣但奉王事,一身别无所求,若娘娘想拿这莫须有的罪名威胁臣,还请娘娘断了这份心思。”
“一身别无所求?国师大人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贵妃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递到孔肃面前,道:“国师大人藏得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妾身。临广王府的那位可是您心尖儿上的人,若不是这次妾身的人伤了她,您会这么沉不住气来找妾身么?”
这话一出,孔肃终究是变了脸色。
眼底的亮光一寸寸淡漠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和凉薄。
“臣今日请娘娘一叙,无他用意,只想劝娘娘一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娘娘是通晓事理之人,先帝猜忌多疑,任由奸宦祸乱朝纲,遇刺身亡实属天意,当今圣上体恤万民,心怀天下,望娘娘能斟酌轻重是非,此时放手尚有转圜余地。”
孔肃许久未接下她手中酒杯,贵妃哂笑,凤眸狭长隐约流露出些许嘲讽:“国师大人清正刚直,端的是圣人君子,如今站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妾身理解。”
说罢,将酒杯中酒一饮而尽,定定地看着他面庞,又道:“只是妾身的苦,大人不会懂。妾身亦一身无所求,但求苏羡一死。大人若阻妾身,便莫怪妾身无情,伤及无辜。”
这番话说得狠极,似是隔着血海深仇咬牙切齿。
半晌,她又似无事人一般恢复了那副勾人娇媚的模样,悄声抬手,指尖沿着他腰际默默钩住他玉带,面上浮起几分醉色,启唇道:“那小王爷妾身见过,分明是个男儿身却生了副比女子还娇艳的好容貌,无怪大人动心。可是,她是男儿身啊,大人所求高远便忍心被断袖污名所累么?莫不如选了妾身,不仅能将这江山拱手相送,还能将大人侍候得极好,□□的感觉大人还没体会过吧。”
两人靠得极近,她似蛇妖缠上他直立的身躯,吐着信子似是要将他的心吃掉。
室内燃着暖香,平白无故多了些暧昧颜色。
孔肃先时未作声,见她动作越发出格便抬手将她一把扯开,直直甩到了桌案上。
“娘娘胆大,倒不怕臣动了杀机。”
贵妃也没喊疼,神色却冷了几分,“大人纵是想杀又杀得了么?如今苏羡早已是一条残躯,不过是被妾身亲自调配的药丸吊着一口气,杀了妾身,他可就真的救不活了。再者,他可不似大人这般清心寡欲,妾身可是他嘴里能让他□□的好宝贝,他可舍不得让大人杀了臣妾。”
孔肃闭眼,似是没了再与她僵持的耐心,只冷淡道:“臣仍是方才那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无论是圣上有错抑或是他人之错,还望娘娘深思熟虑,莫要为图一时之快,断送了东皇千百万子民的栖身之所。若娘娘再不悔改,伤及陛下、太子还有王爷,臣也会不惜一切手段让娘娘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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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肃未想到会在此事上费如此多时间,乘马车回到孔府时已然夜深。
侍书在大门前候着,见他从马车上下来,两三步跟过去。
这几日因着苏谨受伤,再加上朝务繁忙,他便一直没休息好,现下眼里还泛着血丝,走路时步伐也慢了稍许。
纵是如此,心里却也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苏谨的伤势,刚踏进大门便开口问侍书:“她可醒了?”
听了他问话,侍书起先还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垂眸答道:“已经醒了,正午便要收拾离开,小的按主子吩咐的守在院子门口,没让王爷离开半步。”
孔肃原是走回自己卧房的方向,听得苏谨醒了便不由停下了脚步。
似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转身往苏谨的院子走过去。
抬脚迈了几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颇为严肃地侧头对着侍书道:“去查一查承欢殿那位贵妃的身世经历,越快越好,切记不可泄露风声。”
侍书应了声,便走到了另一条岔道上没再跟他过去。
孔肃一路来到苏谨屋前,进院子时那小厮正要通报也被他挥手拦下。
他立在门外,许久许久。
屋内透出的微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颀长的身形。
时而能听见里面苏谨与春和逗趣的说笑声。
孔肃低头,不觉勾起唇角。
单单只是在屋外这般静默地望着听着,几日的苦累疲惫便似春来冰释,霎时得以消解,无影无踪。
他不得不承认,贵妃那话说得委实不差。
苏谨已然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是他茕茕一身病入膏肓之时的苦口良药,也是他穷途末路暗无天日之际的暖日晴阳。
每写一章都能被自己给甜到哈哈哈,下一章贵妃又要作妖了
最近尽量勤快更,不能辜负小可爱们的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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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心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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