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烛光闪耀,随着苏辞脚步声渐远又慢慢寂静下来。
孔肃回眸看了会儿榻上正昏睡的苏谨,静默了半晌方转身踏出了屋门。
缓缓迈着步子,青衫逐渐隐没入黑暗之中。
进了偏院一间屋子,孔肃侧身看向早已在屋内等候多时的人。
许是怕被人发现,这屋里的烛火微弱,隐隐勾勒出那人略微佝偻的身形。
正是先前被苏辞请来给苏谨看病的张太医。
此时正立在圆桌旁,朝他躬身行了个礼。
“国师大人。”
孔肃默然了片刻,缓缓开口:“方才诊脉为何不道明她身份?”
清冷的声音此刻却似含着利刺,在这静寂的夜里愈显瘆人。
张太医听了这话似是惶恐至极,连忙跪在地面上道:“臣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若无大人许可,臣绝不敢透露半字。”
烛光迎着凉风微微晃动。
屋内随着他话落瞬时又静了下来,只余下他越发明显的喘气声,紧张地,却又不敢显露出来。
这时,孔肃又淡声道:“此番让你前来也算是有个由头。知道明日该如何么?”
张太医赶忙点头,垂眸道:“臣知道,臣明日一早便去宫里向皇上说明王爷伤势,就说......”略微停顿了下,他抬头逆着从门窗外投射而来的月光瞅了孔肃两眼,才又慢慢道:“就说国师大人出府遇刺,正巧被王爷所救,大人便将王爷带回府诊治,眼下毒素已清,只需休养......”
孔肃突然打断了他:“不,是伤势严重,要让皇上知道这次刺杀危及了人命,让他立刻下旨调查。”
张太医张了张口也没问什么,最后只点点头:“臣明白了,臣明日便进宫。”
待他要走时,又被孔肃叫住。
“这件事只说与皇上听便可,另外记得早上去承欢殿请脉时露个风声。”
应了声,张太医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侍书后脚便从暗处走出来,三两步走到孔肃身侧,垂眸道:“主子何不直接让小的去查,如果真的是承欢殿那位......”
孔肃闭上眼,淡声打断了他的话:“真相易明,人心难测。纵是屠了承欢殿又怎样,皇上不回心转意,这东皇的江山便永远坐不稳。”
君臣情谊,他便再信一回。
若是还无退转之路......
孔肃陡地低低笑出声来。
似是鬼刹呜咽,令一旁的侍书都不由战栗得浑身发麻。
他本愿只做直臣,忠言直谏,不愧家国。
可人心易变,小人难防,如今他退而再退却反惹得小人得寸进尺,甚至为取他性命不惜伤了他眼底心尖上的人。
孔肃缓缓睁开眼眸,眸中寒光闪烁。
“把那块玉佩送去承欢殿,让她有胆便于后日酉时至凌云阁一叙。”
这厢,苏辞回到东宫时也已是深夜。
常沪站在门口,两只细眼睛直往外面道上瞧,神情甚是焦急。
远远终于瞅见他身影了,连忙小跑着迎上去。
“殿下,殿下,您可回来了。”随着他脚步,常沪眉眼舒展竟是喜色,“太子妃殿下生了位小殿下!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苏辞眼睫微颤,却似没听到般恍惚无神。
进了门,丫鬟婆子太监小厮全都迎上来跪拜道喜。
苏辞这下才回了神。
原来,是他要当父亲了。
甫生产过后的江婧仍躺在榻上,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下唇也被用力时咬出了血沫子。
仿若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听着耳边婴孩的啼哭声,她含着泪笑出来。
吴嬷嬷正拿着汗巾沾了水准备给她擦身,忽听见门外有响动,连忙走出去。
没过半晌立马又回了屋,只笑道:“殿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先前经了金儿那一回,吴嬷嬷也老实了许多,不敢再同江婧出些什么主意,只本本分分地跟在她身边侍候着。
这次苏辞为了给苏谨探病扔下自己的妻子不顾,她纵使心有多大不满却也不敢再说出来。
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江婧在鬼门关关口挣扎的时候,那小太监回来说起苏辞去往孔府给苏谨探病时,她是又多么无助,那眼底的盈盈水意似是陡然碎成了玻璃碴,单单教人看着便心生怜意。
她心里总隐隐觉着,自家小姐这回是真的冷了意,死了心。
江婧听了她话,眼睫颤动了几下,弱弱开口道:“嬷嬷,扶我起来。”
吴嬷嬷没有动作,只道:“殿下刚生产过,身子弱,还是别起了恐要着凉。”
江婧没听她的,一味挣扎着坐起来,吴嬷嬷看着既无奈又可怜连忙上前将她慢慢扶起来。
倚在床靠上,江婧低下头抱起身边的婴儿。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拼了性命换来的唯一依靠。
眼睛和鼻子都像她,小小的瞧着十分脆弱,两片嘴唇却像极了苏辞,薄薄的现在正微微张着还沾着晶莹的口水。
正这时,苏辞迈着步子进了屋。
吴嬷嬷给他行了个礼便要转身退下,却被江婧叫住。
“殿下恕罪,妾身如今这副样子不能起身侍候殿下宽衣了。”江婧抱着孩子低声说着,又转头对着吴嬷嬷道:“嬷嬷,把孩子抱下去吧。”
这话一出,不仅吴嬷嬷,连苏辞都怔愣住。
原本今夜心里就十分烦扰,现下回了屋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看,苏辞当下便问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我刚回来,便要把孩子抱下去,是存心不让我看孩子吗?”
江婧苦笑,两行清泪瞬时从眼尾流出来淌进毫无血色的嘴唇里,“殿下如今怨妾身不让您看孩子,可殿下扪心自问,这孩子出生时您可问过管过吗?这到底是殿下的孩子,还是妾身一人的孩子?!”
哀莫大于心死。
苏辞对她无情,她认了也忍了,但是,他绝不可再如此对待她的孩子。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孩子,便是她忍耐的底线。
为此,便是与他撕破脸皮,她也不足惜。
苏辞不想她竟憋了这么大火气,连孩子都被她拔高的声音吵醒吓哭了。
他挥挥手,让吴嬷嬷带孩子下去。
吴嬷嬷没敢说什么,只走到榻边从江婧怀里接过啼哭不止的婴孩转身出了屋。
屋门从外面渐渐阖上,室内却似静寂的战场,无形硝烟弥漫。
苏辞终软下了声音,缓缓迈步走到江婧身边,道:“今夜是特殊情况,二弟遇刺中毒,伤势严重,我这才请了太医前去诊治。你不是也觉着二弟人不错吗,身为兄长总没有不去探望的道理。”
说着,苏辞伸手去拉她的手。
江婧没有作声,却将手无声拿开。
苏辞摸了个空,轻叹了口气又道:“我承认我错了,行吗?你到底又在别扭些什么呢?”
江婧这才抬眸直视他,“妾身在别扭什么殿下竟不知道吗?”
苏辞隐约觉得头疼,直起身来问:“我怎会知道?”
“殿下,自成婚一年以来您真的有把妾身当作妻子吗?”
江婧略挺了挺身,抬头看向他,抓着棉被的双手渐渐发紧。
这一刻,她真的忍不下去了,千般苦万般苦仿佛找着了个排泄的出口即将倾盆而出。
面上又是清泪两行,眼眸布满血丝,填着些不为人道的痛恨与羞愤。
苏辞被她目光吓着竟是一僵,心下隐隐浮起几分疑虑猜测。
“你知道了什么?你想说什么?”
不由自主地,他后退了两步,仿若带着些心虚。
江婧直直地看着他,蓦然笑出声来。
“殿下,您怕了吗?您在怕什么?”
幽幽开口,一字一句仿佛是魔咒罩在苏辞头顶徘徊不断。
江婧又道:“妾身知道,您不敢说,也不会说。东皇子民谁会想到,当朝太子殿下竟罔顾伦常,不尊礼法,对着自己的二弟起了别样的心思,就连和妻子躺在床上时嘴里都不忘念着她的名字......”
字字句句捶在苏辞身上,好似一双无情的大手要将他的心扒出来,将他隐晦幽暗的、羞于人知的龌龊心思暴露于天日昭昭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苏辞越发头痛,捂着脑袋大喊:“别说了!别说了!”
他连连后退撞到身后的桌案上,索性抄起桌案上的花瓶径直砸了下去。
啪一声响,花瓶四分五裂碎在地面上,瓶子里的水蔓延着流到他脚边。
“不知您的二弟是否也知道,她素来尊敬的兄长竟对她怀着龌龊心思,喝醉了还想着与她共赴巫山**......”
苏辞三两步冲到榻边竟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双目赤色甚是狰狞,“我让你别说了,你没听到吗?!”
江婧还未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一时没缓过气脸色立时发红。
屋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苏辞终于回过神来,怔愣着松开了她细弱的脖颈。
没了束缚,江婧摸着脖子重重咳嗽起来。
苏辞冷冷开口:“你到底想要如何?”
江婧听了这话,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又道:“妾身不求别的,殿下只需答应妾身,来日入主东宫成为下一任储君的是妾身的孩子,妾身便会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到死也不会说出来。”
苏辞直视着她静默了半晌,霍然转身走到了屋门口。
“我答应你,若你食言,赔上的便不知是下一任储君之位了。”
撂下这话,他拂袖离开。
屋内烛光摇曳。
江婧僵直的身子终于逐渐发软,重重地撞在了床靠上。
抓着被子的手也慢慢松了力道。
她笑得苦涩却委实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算是她赌对了吧。
没想到,我竟然把苏辞写成了个渣男!
渣男不配有男二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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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罔顾伦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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