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眼前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李承允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也不是什么呆愣的木头,当然瞧得出来姬鹤轩这是有些吃味了,他高兴还来不及,这至少证明姬鹤轩心里有他。
他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恍惚间回想起了姬鹤轩曾说过的一句话。
“为臣者,当以君为先;为官者,当以民为先;为民者,当以国为先。”李承允说着抬头看向她,“这是她曾与臣说过的话,臣谨记于心。”
李承允说这话时,一颗心怦怦直跳,脑海中已经与想了姬鹤轩千万种回应,抬眼的那一刻却只看见了姬鹤轩有些落寞的神情。
自他与姬鹤轩相识之初,她便是高傲的。
那时她还只是公主,后来她做了长公主,愈发如高岭之花,高不可攀,他也习惯了仰望。
可眼下,她脸上的落寞,令人难以忽视。
姬鹤轩眉头微蹙,片刻后又松开,面上不见息怒。
“如此佳人,倒是比将军还要威武,相较之下,将军倒显得有几分胆怯了。”姬鹤轩轻笑一声,“多年情意,还是敌不过兵权。”
李承允一瞬间黑了脸,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和姬鹤轩说。
她竟然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他沉默了片刻,躬身施了一礼:“长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臣知错。夜深了,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李承允扔下这话就转身离去,拂了姬鹤轩的面子。
端着的架子一瞬间落了空,姬鹤轩站在原地深呼吸两口气,眉头紧锁,五味杂陈。
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疏的?
竟连他身边多出了这样一位有见地的女子都不知道。
一时间,姬鹤轩对他口中的那个女子比对李承允的兴趣还大。
站在原地吹了会风,待到先前自觉退下的侍女前来寻她时,姬鹤轩的心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待到回到酒宴上时,李承允的位置已经空了,而她的那位皇帝弟弟也不见了踪影,一同不见的还有几位大臣。
姬鹤轩唤来一位内侍:“李将军哪去了?”
内侍答:“李将军称吃醉了酒,向陛下请辞,现下回家去了。”
“陛下人呢?”
“陛下去了偏殿歇息。”
偏殿?
姬鹤轩略微挑眉,挥手令内侍退下。
皇帝不在,皇后还在,大殿之上仍是觥筹交错,这种时候她的好弟弟怎么会忽然带着大臣离开?
姬鹤轩眉头微蹙,怎么也想不起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在今天拿个定论的。
想着,人已经走到偏殿门口,身后的侍女都十分有眼力见地留在殿外,寻了个不显眼,却又能一眼瞧见自家主子出来的地方待着。
在宫里做侍奉人的活,这样的眼力见总得是有的。
偏殿门口只有姬衡宁的随行内侍守着,守卫都守在各个墙角,离偏殿有些距离,不至于听到偏殿内的话,又能第一时间策应。
内侍瞧见是姬鹤轩来了也未曾阻拦,姬鹤轩也十分乖巧地在距离殿门还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挺住脚步,也不说自己要见谁,也不让内侍通传。
屋内的声音传出来有些含糊,但姬鹤轩勉强还能分辨得出来声音都是谁的。
“陛下,此事不能再拖了!”
“养虎为患啊陛下,李承允若是真的忠心,就该明白要如何为君分忧。”
“依老臣看,李将军年轻气盛,不懂这些也情有可原,但此次决不能就这么放他回了边疆,否则日后再想拿兵权可就难了。”
这是那帮老不死的,成日里没事就盯着朝中年轻大臣的后院,盯着他们结婚生孩子。
不过这是辅君之道,倒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为人臣子,最忌讳的就是没有软肋,既然没有软肋也得制造那么一个软肋出来。
李承允恰好是这样的人,尚未娶亲,家中又只有一个母亲,老夫人身子又不大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驾鹤西去了。
至于李家的旁支,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分了出去,早就不与李家共荣辱了,除非是灭九族的罪过,否则都牵连不到他们。
更不必说这些旁亲关系早就淡了,对李承允来说更是不痛不痒。
这就是为何必须得让他有个软肋。
有了家室多少会有些牵挂,要是连家室都不牵挂,那就正好给了皇帝一个剿灭的由头,师出有名,才好做后面的事。
“李承允眼下手里攥着十万大军的兵权,朕也很愁,方才在殿上,他刚拒了朕的赐婚。若是李承允就是不肯成婚,诸君当如何?”
这是她那位好弟弟,姬衡宁。
“杀之!”
听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姬鹤轩抬眼给了内侍一个眼神,后者立即心领神会,推门进去通传。
姬鹤轩却没等他,内侍刚进去在姬衡宁面前露了个脸,姬鹤轩就抬脚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
“阿姐来了。”
对于姬鹤轩的到来,姬衡宁似乎并不意外。
“阿姐来得正好,赐座。”姬衡宁倚在榻上,没有一丁点要挪动一下的意思,“方才朕正与诸位大臣商议要事,阿姐自幼聪慧,不若也来替朕分忧?”
话音刚落,一位大臣忽而起身:“陛下,长公主殿下既然有意李将军,不若……成人之美?一来能解了陛下心忧之事,二来长公主殿下也能得偿所愿。”
姬鹤轩就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神态自若地坐下,勾起嘴角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不就是李将军的婚事么?值得陛下这么忧心?”
姬衡宁瞥她一眼,目光有些警惕。
他笑道:“阿姐日日享福,倒是颇让朕羡慕,不若朕同阿姐换换,阿姐来做这个皇帝如何?”
姬鹤轩垂眸一笑:“陛下当真是折煞我了,这个位置我可坐不来。”
姬鹤轩这话半真半假,这个位置她不是没有肖想过,只是当着姬衡宁的面她还没有蠢到直说的地步。
二来,皇帝这个位置真不是谁都能坐的。
姬衡宁登基至今还不到十个年头,如今已经消瘦许多,他那厚重的黑眼圈也是在登基之后才有的。
丑时睡寅时起的日子,姬衡宁一过就是七年。
要想做一个勤政的好皇帝,离不了这种日子。
这么一想,皇帝那个位置她也没有那么想坐。
姬鹤轩眼眸一转,看向方才提议的那位大臣:“赵大人的提议放在从前本宫或许会觉得不错,但如今年岁渐长,也知道了有些事情是勉强不得。倘若真勉强了,那李承允同本宫闹脾气,日日同本宫冷脸,本宫的好心情,难不成赵大人来补偿?”
“你!”
姬鹤轩一番虎狼之词气得赵大人红了脸,他都快古稀的年纪了,哪里听过这样不知羞耻的话?
偏偏面前的不是别人,是荣朝最有权势的一位长公主。
她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姬衡宁起疑,到时候他的官还保不保得住,那就不好说了。
看着赵大人硬生生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姬鹤轩的嘴角就压不住了。
这帮老古董真没意思,随便说两句话就气得不行。
姬衡宁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幼时上学堂,他二人一同气老师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恍惚。
那样的日子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大约就是从他登基的第二年开始。
至于第一年发生了什么,姬衡宁已经记不太清了,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记不得了,还是不愿意记得了。
调笑完姬鹤轩也没忘了正事,毕竟上座还有一位皇帝正等着他们给出一个解决方案来。
“不就是让李将军成婚吗?这事也好办。”姬鹤轩说着起了身,她这个提议,她的好弟弟应当不会不同意,“本宫亲自走一趟,同李家办一场赏花宴,在诸位贵女中替李将军择一位正妻。”
姬衡宁抿着唇不说话,那些大臣们脸色也不大好看。
赵大人冷哼一声:“嗬!长公主这话说得可真是轻松,谁人不知那李承允是打定了主意不成婚,这是被谁逼得,长公主心里应该有数才是。”
“本宫亲自去当这个说客。”,姬鹤轩一副有十足把握的模样,似乎这事在她看来根本不难,“本宫自幼与李将军交好,想必李将军再怎么不情愿,也得给本宫几分薄面。”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都沉默了。
李承允自幼再宫内长大,这件事情人尽皆知。
他那时作为伴读入宫,与姬鹤轩是自幼相识。
但两人是否交好,这话可就未可知了,不过是姬鹤轩的一面之词罢了。
但当着姬衡宁的面,也没人敢质疑她的话。
姬衡宁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阿姐的允诺,朕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若是阿姐没能办成这件事,朕应当如何处罚阿姐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
姬鹤轩敛下眼睫,不知从何时起,她这位天真烂漫的弟弟,已经成为了擅长运筹帷幄的皇帝。
如果她成功了,那么李承允就有了软肋,姬衡宁想要拿回兵权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她失败了,姬衡宁也能从她手里拿到点好处,左右不算无功而返。
姬鹤轩掂量着自己手里的那点东西,铁矿、良田、商行、铺面还有一点兵权,她得用这些东西来换李承允的命,但又不能亏了。
“陛下想要什么?”姬鹤轩反问,“臣手里有不少东西,只是不知道陛下看得上什么,毕竟陛下是天下之主,坐拥五湖四海,只怕是臣手里的这点东西,陛下压根瞧不上眼。”
“阿姐谦虚了,谁人不知阿姐将福隆商行打点得清清楚楚,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在京城内都排得上名次了,再过些年,怕不是都要成了荣朝最大的商行。”
姬衡宁话说得好听,要的就是她手里的福隆商行。
这家商行她打理了五年,也算是花了不少心血在上面,姬衡宁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把它从她这里拿走。
姬鹤轩闭了闭眼,说不肉疼那时假的。
但其他的她就更不舍得换了。
“那陛下拿去就是了,说句冲撞的话,姐弟之间何须这么客气。”姬鹤轩笑着,仿若没事人一样,“况且……臣瞧着李将军手里的兵权,只要陛下开口,他未必不会给。”
此时那些大臣们已经不说话了,能待在这里的都不笨,姬衡宁占了上风,而这件事情又从朝堂政务变成了姐弟之间的赌约,没他们什么事了。
姬衡宁仿若没听到姬鹤轩的后半句话一样,笑呵呵地应道:“既然如此,朕就恭候阿姐的好消息了。”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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