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殿中退出来,侍女立刻上前为姬鹤轩披上大氅,殿内炭火供得足,这一出来冷得姬鹤轩打了个寒颤,攥着手里的暖壶又缓了一会才缓过劲来。
姬鹤轩忽然吩咐道:“让人去告诉李承允,本宫有话同他说,在将军府门前一叙。”
“喏。”
一直到宴席散去,姬鹤轩才套车前往将军府,到的时候,李承允穿着貂裘站在大门口,见她掀起车帘,眼里的幽怨怎么也藏不住。
姬鹤轩不由得笑了:“你怎么也不捧个暖壶?晚上被我气着了也别冷着自己啊,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姬鹤轩眼瞧着李承允气得咬牙:“长公主的令,臣不敢违背。”
“好了,上车暖暖吧。”
李承允没有犹豫,直接上了姬鹤轩的马车,也不管旁人看见了会怎样说。
马车上到底不如屋内暖和,姬鹤轩递给他一个暖壶,而后开门见山。
“李承允,兵权和自由,你要哪一个?”
今夜姬鹤轩才问过同样的话,李承允一瞬间冷了脸,以为姬鹤轩是故意来气他。
谁料姬鹤轩叹了口气道:“你不成婚,陛下要杀你,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让陛下别杀你,还赔了一个商行呢。”
李承允一愣,下意识地以为姬鹤轩是在跟他说笑。
可看着姬鹤轩眼里的愁意,他才意识到姬鹤轩是真的为了他赔了一个商行进去。
“殿下不必如此,陛下那边……”
“陛下要杀你。”
李承允又是一怔。
“我李家世代忠心……”
“陛下不在乎。”
李承允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又发觉无从反驳。
圣心难测,姬衡宁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谁也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但如果姬衡宁真的在乎他李家的忠心,又怎么会每一次都在战事将歇的时候就连发急召,命他立刻回京呢?
削他的军功,探他的反应。
李承允好歹也是跟他们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人,对于姬衡宁的举动,他也多少算有点了解。
姬衡宁并不在乎李家是否忠心,只在乎他手里的兵权。
看着李承允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姬鹤轩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如今也被权势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提这件事,但如果你想留着兵权,不被闲散在家,成亲是你唯一的出路。为人臣子,若是没有一处软肋把柄,不得重用。”
姬鹤轩抬手轻抚着步摇的流苏:“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七皇子了,你我也都不复当年。”
马车内静默许久。
“臣明白,多谢长公主。”
夜色中,李承允下马归家,姬鹤轩的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一夜雪没了这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隔了两日,姬鹤轩准备好一应事务后才去了将军府。
她能等,不代表姬衡宁能等。
车河屡屡来犯,就算是年节上也丝毫不含糊,她得在车河再次来犯之前把这件事了结了。
马车驶到将军府门前,管家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到厅上。
“长公主殿下还请在此稍后,已经让人去请老夫人来了。”
“你们家将军呢?”姬鹤轩问。
“将军跑马去了,说是午后要去校武场,晚饭可能也不回来了。”
姬鹤轩点了点头,他不回来也好,由她们两个拿主意就可以了。
管家话音落下,即刻就有侍女奉上茶盏。
茶盏里是她爱喝的雪中蕊,取初雪时节的梅花花蕊与当年的新茶用泉水冷泡萃取,极大程度保留了花蕊和茶叶的清香,这么多年这喜好也不曾变过。
一看见这茶姬鹤轩就知道是燕胥夫人备下的,为的就是她来。
幼时她常来李承允家,时日久了,她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燕胥夫人一清二楚,自那之后就常在府上备着,免得她来了缺了嘴。
想起从前的事情,姬鹤轩总有点恍惚。
只是近两年来这样恍惚的时候总是有,她的贴身侍女拂露总是打趣她过于闲散了,人一闲着,就容易想起许多事情。
正出神,燕胥夫人的声音忽然钻进耳朵。
“殿下要来,怎的不让人早些来通传?”
一抬眼,燕胥夫人笑容如当年,只是脸上多了些褶子,气色也不如从前了。
燕胥夫人快步上前,福身施了一礼:“府上什么都没备下,怠慢了。”
姬鹤轩敛了敛眼睫,免得叫自己眼里的难过被她瞧去。
也是,经历了丧夫之痛,的确也难如前。
一转眼间,姬鹤轩又恢复往日的笑脸,起身扶起燕胥夫人。
“伯母同我还客气什么,这是在府上,又不是在别的地方,伯母还是喊我鹤儿吧,我也想多同伯母亲近些。”
燕胥夫人嘴里嚷嚷着“折煞了”,可眼里却不见半点惊慌,只有喜色。
这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李承允年少去了边关,偌大的宅子里忽然就只有她一人守着。
府里的佣人来来去去,身旁的家生子也放出去嫁了人。
如果不是又姬鹤轩时常来府上看她,这些年的日子可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
拉着姬鹤轩用过了茶点,燕胥夫人才给了姬鹤轩开口的机会。
“鹤儿,伯母知道你今天来肯定有别的事。”燕胥夫人笑着,还是不自觉叹了口气,“你们也都大了,都有自己的考量,你在这个位置上,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咱们之间有话还是直说的好,免得坏了感情。”
姬鹤轩忽然有些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进行接下来的谈话,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燕胥夫人有诰命在身,您的夫君又是有功之臣,陛下若是想动您,也得再三思量,更有一帮大臣劝着。可李承允不同,他有军功,但太年轻,又无家室……朝堂上的路,不是这么好走的。”
“所以,为李家计,为李承允计,得让他尽快成婚。”
说这话时,姬鹤轩不敢看燕胥夫人的眼睛。
她算是她半个母亲,甚至比她那陪着先帝殉葬了的母亲还要亲近。
要她以君臣之礼对待燕胥夫人,姬鹤轩总觉得心虚。
“殿下的话有理,臣妇也是这样想的。”燕胥夫人又叹出一口气,“这些年我也劝过他,只是承允那孩子主意硬,我也劝不动。”
话音刚落,燕胥夫人苦笑一声:“说句僭越的话,臣妇总想着承允能尚公主,毕竟亲近些,往后日子也过得舒心,也不知他怎么就不愿意,明明从前总和臣妇提起与殿下之间的趣事,总觉得他应当是喜欢殿下的。”
姬鹤轩默了默:“尚公主有得有失,李将军心气高傲,不愿被人戳了脊梁骨,也是情有可原。”
“那殿下准备怎么做?”
“办一场赏花宴吧,一应事务都已备好,只要燕胥夫人点了头,明日就能开宴,帖子前日就已经与各家送去了,还望夫人莫怪本宫先斩后奏。”
刚过了年,花还未开,此时办一场赏花宴为的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一切都听殿下的安排。”
昭勇将军府要办一场赏花宴,广邀各家适龄贵女。
而李承允本人,却在宴会这一天早早地就出了门往宫里去。
各家的马车陆续停在将军府名下的湘园门口,侍女们领着各家贵女陆续入席,有熟识的在半路上就已经聊起来。
一路上见不到几个小厮,到底都是些女客,免得惊扰了。
燕胥夫人一路同人寒暄着,姬鹤轩一向不爱这种场面,早早入席落座,毕竟这场宴会也算是她主办的。
那些贵女还未落座就已经看见了主位上的姬鹤轩,她在这里,主位自然是她的。
贵女们左右看看,面面相觑。
“不是说今个是替那位昭勇大将军相看么?怎么长公主殿下也在?”
“莫不是来横插一手的吧?”
“可不好说呢,前两日的宫宴上,有人看见乔家小姐去同昭勇将军示好,硬是被长公主给为难了。”
她们口中的乔家小姐就在不远处,听见这话后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
今天戴着这金簪来真是对极了。
乔小姐缓步走向她们,笑容得体:“诸位还是莫要嚼他人的闲话才好,长公主殿下与我相谈甚欢,还赏了我一支金簪,不知各位可有这等殊荣?”
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得几乎能晃瞎了眼。
这可是皇室的金簪,比外面铺子里的货色不知高档多少,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簪子。
一众贵女无话可说,看着那簪子眼馋得要命。
可要她们去同长公主打交道,她们也是万万没有这样的胆量的。
“那长公主今日来是为何?”
“还是为了昭勇将军吧,谁不知道长公主倾慕昭勇将军多年,甚至逼着人跳了河!”
姑娘们笑作一团,好在离得远,姬鹤轩也听不见她们说的什么。
很快宴会开席,乐舞不停,贵女们请了自家母亲的令各自游玩,燕胥夫人则和姬鹤轩站在高处观看。
赏花宴,赏花的人觉得自己在赏花,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赏的花?
只不过少有人有这样的自觉罢了。
“殿下觉得哪家的姑娘好?”燕胥夫人轻声问。
园中尽是姑娘们的欢笑声,或赏花吟诗,或踏雪放鸢,各自有各自的乐趣。
姬鹤轩远远地就瞧见了自己赏出去的那只金簪,那日这位小姐说的话她还记忆犹新。
这世间有人图财权,自然也有人图一份真情。
没必要牵连不愿意的人进来受这份罪。
想着,姬鹤轩抬手点了点。
“那个戴金簪的,别选她就好,她受不了这样的委屈。之后……挑一位愿意的就好,我会补偿她,赠她十里红妆,余生富贵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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