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赵小子你也来陪我赏花？”正在花丛中作画的白发老人抬头看过来，白衫上沾满了颜料，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云猎猎随着赵琰走进，瞧见了画布上半幅花仙戏春图，画中美人神韵鲜活，繁花争相开放，这位鲁大人还是个丹青大师。

“许久未见，鲁大人的技艺愈发精进了。”赵琰拱手行礼，云猎猎也跟着行礼。

鲁大人摆摆手，豁达大笑，“我辞官了，叫什么鲁大人，还叫我先生吧。前几日我新得了些好茶，一起去尝尝？”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茶室内茶香萦绕，墙上挂着四季画卷，案几上摆着怒放的春兰，雅致非常。

云猎猎明白赵琰为何要换衣服再来拜访这位鲁先生了，对于雅士而言，着装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听将军的语气还是他的学生。

鲁先生笑吟吟地打量着一直低头喝茶的云猎猎，原来赵琰好这口，他原来还真没看出来。

“小姑娘你是何人？”

云猎猎小鹿似的抬头，赵琰示意她不必拘谨，她放下茶盏见礼。

“晚辈云猎猎，见过先生。”

“哈哈哈，不错不错，云长流那般俗人竟然得了个如此有灵气的闺女，丫头，你想要什么见面礼啊？随便提！”鲁先生神采奕奕地笑着说。

额？她爹俗吗？

云猎猎茫然地看向赵琰，摸不清这鲁先生的性子，赵琰给她个安抚的眼光，替她答道。

“日后有机会送礼，先生不必急于一时。”

鲁先生看着眉来眼去的二人笑容更甚，“好好好，看来你今日前来另有它事啊？”

“学生前来请先生解惑。”赵琰言辞恭敬恳切。

“你我师徒之间就不必客套了，说吧。”鲁简捋了把花白的胡子。

“先生对新帝一事可有思虑？”赵琰问的直白。

“并无。”鲁简回的干脆。

“那先生又为何辞官？”

鲁简低头端详桌上姿态优雅的兰花，“你是知道的，我向来看不惯俗物，不辞官难道还每日冲那俗物磕头下跪？”

赵琰嗓音清淡悦耳，却透出沉重之意。

“如今乱世动荡，东有郑极狼子野心，南有夜郎虎视眈眈，北方的彭业还在袖手观望，大祁建国伊始便元气尽伤，眼看国势即将式微，学生身在其中，无法冷眼旁观，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鲁简抬头看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缓缓道来，“我而立之年便开馆收徒，门下弟子数不甚数，可我最喜爱的学生却是你，你可知其中缘由？”

不等赵琰回答，鲁简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你最像我，也最不像我。”

云猎猎竖起耳朵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着二人谈话，她不明白鲁先生的意思。

赵琰却笑了，“先生错了，学生是四十年前的您，先生则是四十年后的我，我们本就是是同一类人，若是你我今日异位而坐，先生也会相同的选择。”

鲁简一怔，随机哈哈大笑，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案几上的兰花一颤一颤，像是许久没有如此高兴过了。

云猎猎歪歪身子悄悄凑到赵琰身旁，掩唇小声问他，“将军，先生会不会帮我们啊？”

她猜测将军应该是来请他先生出山帮忙的。

小姑娘的头歪在他的身侧，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装满了他的身影，几缕细碎的发黏在她脸颊上，赵琰不露痕迹地给她别到耳后，“不必担心，交予我便是。”

微凉的指尖滑过她的耳垂，云猎猎的小脸就像烧开的水壶，腾的一声就红了。她唰地一下坐直身体，狠狠垂着脑袋再也不敢看赵琰，将军是不是……不知道她已经十七岁了？

这边云猎猎独自羞恼，那边的鲁简喝了一盏茶平息了情绪，看向赵琰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和亲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是我的学生，直说吧，想让我如何助你？”

赵琰起身庄重地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学生想扶持萧徵羽继位，特来请先生出面主持登基大典！”

鲁简丝毫没有惊诧，他太了解自己的学生了，知礼却不迂腐，守矩却不死板，看似随心所欲清冷淡漠，胸中的热焰又从未熄灭，无惧无畏又坚定不移地走着他认为正确的道路，从不在意世俗的目光。

就如年轻时候的他一般，不，甚至比他还要出色。

后生可畏啊！

鲁简叹息着挥袖起身，转头看向窗外的繁花，仿佛陷入了某段回忆，“当年我给你取字燚之，许多人都觉得不合适，你觉得呢？”

赵琰淡淡道：“十分合适。”

鲁简哈哈一笑，“既然如此，我看女帝登基也十分合适。”

赵琰闻言又行一礼，“多谢先生。”

自他十六岁来到舒州，便拜了鲁简为师，鲁简于他而言，既是师长又是朋友。二者鲁简门生众多，桃李天下，有他出面，至少天下文人不会对女帝口诛笔伐。

晚上鲁简留下二人用了素宴，云猎猎头一次瞧见花瓣也能佐餐，白日里那些花仙子摘下的各色花瓣无一不入了菜，花酒芬芳清香不醉人，云猎猎好好饱餐了一顿。

温润的月光下一高一矮的身影相伴而行，道路两旁的行人不多，偶有几声犬吠声更显得格外静谧。因此一声悠扬的打嗝儿声便响亮无比。

完了，将军肯定听见了！

云猎猎双颊羞红，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背上却传来一阵温热，她僵直了背脊更不敢抬头。

赵琰不轻不重地为她顺背，“那道桃花扇是用糯米粉做的，吃多了会积食，走走便好了。”

“嗯……”云猎猎闻不可见地点点头，走了半响才发觉赵琰的府邸早就过了。

“将军咱们去哪啊？”

赵琰在月光下低低轻笑，听得她心脏都漏了半拍，“自然趁着还没人发觉我们，尽快做些好事。”

好事？比如……半夜爬墙？

“咱们来刺史府做什么？”看着高高的白墙，云猎猎忽然恍然大悟，“萧皇后被关押在此？”

“进去看看便知。”

云猎猎穿着裙衫施展不开轻功，赵琰伸手环住她肋下，衣袍一闪，稳稳落在了墙内。

刺史府外守卫森严，巡逻的将士半个时辰一换，相较而言府内却没什么人，他们从那个偏僻的角落一路走来，除了几个守夜仆妇之外，只有正院的书房隐隐亮着烛光。

云猎猎与赵琰对视一眼，将身影隐在黑暗中走到了书房门口。

侧耳去听，房内只不时传来翻阅竹简的轻撞动静，云猎猎得到赵琰的示意，伸手敲了敲门。

疲惫低沉的女子声音传出来，“阿惠吗？进来吧。”

云猎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门扉发出吱呀的声响，将萧皇后从案牍中唤醒，她一身素白长裙，苍白的脸庞不着粉黛，眼角的细纹透出愁苦，发髻上什么发饰都没有，双眼微红神情疲惫，就像任何一个痛失所爱的平凡女人。

看清来者何人，萧皇后有片刻怔忪，“赵琰和……猎猎？”

赵琰将门关好，带着云猎猎向她行礼，“末将赵琰，前来救驾。”

萧皇后回过神来，担心有人看见，连忙吹熄了烛火，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惊讶又担忧，“你怎么回来了？亭州怎么样？”

她不是寻常妇孺，叶宫羽能将她囚禁于此，又怎会在这关键时刻将赵琰召回来坏他大事？

赵琰牵着小姑娘的手摸黑坐在一旁的锦垫上，低声回道：“娘娘莫忧，末将已收回了亭州城和牧野郡，蛮兵如今正退守南溟郡，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苦于粮草他们不会贸然出兵。”

“甚好，幸好派了你去亭州，否则今日才真是内忧外患啊！”自从陛下的丧讯传来，这是她听见的第一个好消息。

“娘娘你怎么被叶宫羽禁足了？”黑暗中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云猎猎又不敢抽手，怕惊动萧皇后，她小声询问情况。

萧皇后按理说也是叶宫羽的舅母，何况他还要娶萧徵羽，这么快就撕破脸皮了？

萧皇后长叹一声，“那孩子自陛下任他为监国后就动作频频，四处结交文官武将，我训斥过他几次，明面上笑呵呵地受教，背地里却愈发张狂，本想等陛下回来再酌情处置，没想到……”

她无声地拂去细泪，悲戚道：“他短短数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云猎猎想起了陆文博，可陆文博已经在他们手上了，莫非舒州还有其他细作没拔干净？

“南北两军可还在？”舒州城内北军掌巡防，南军掌屯兵，一般来说都是极受信任的人才能担任，赵琰问道。

萧皇后苦笑一声，“三日前我就被软禁在了刺史府，卫尉和执金吾不可能不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二人已经齐齐叛变，舒州城的城防军事已经被叶宫羽尽数掌握，如此老辣厉害的手段，绝非一个叶宫羽能想出来的。

“宫中可有消息传出来？我儿她怎么样了？”萧皇后又忙问，整整三日，她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又急又怒，嘴角都长了火泡。

“娘娘，叶宫羽说明日要在宫中举行婚礼，迎娶公主为妻。”云猎猎在黑暗中都能感受到萧皇后的怒意。

“他，他真是好大的胆子！”萧皇后狠狠拍了案几，她一生只得了一个女儿，自然爱若珍宝，就是个女儿控，绝不可能让她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心术不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