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日益临近，原本清冷的月华宫，如今也染上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忙碌与喜庆。

宫人们脚步匆匆，脸上交织着好奇、兴奋，或许还有一丝对那位传说中将军的隐秘畏惧。

尚衣局最有经验的掌事姑姑亲自带着两名手脚最麻利的宫女，为静瑶量体裁制嫁衣。

一匹色泽饱和，光华流转的大红色顶级云锦在旁边的长案上铺展开来，上面用捻金线精心绣制的凤凰图样，在烛光下仿佛要振翅欲飞，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

静瑶安静地站在特意搬来的高脚凳上，展开双臂，任由那带着微凉体温的软尺在她身上游走、比划、记录。

繁复的裙摆在她脚边堆叠，如同即将盛开的重瓣红莲。

【掌事姑姑，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赞叹与世故的惋惜：啧，七公主这身段，真是天生的衣架子，纤秾合度，穿上这身凤袍，定是倾国倾城…只可惜啊，这般娇花般的人儿，竟要配给那位冷面将军…也不知怜香惜玉否…】

【旁边拿着针线的小宫女，满是艳羡：我的天，这料子摸着都滑得不像话！这金线！得值多少银子啊…公主就是公主，命真好，一下子就飞上枝头，要做将军夫人了…】

这些细碎而真实的心声，如同掠过水面的风，清晰地拂过静瑶的心湖。

她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那华丽而沉重的“外壳”，有了更直观也更清醒的感受。

量体之后，便是礼部派来的教习嬷嬷——李嬷嬷登场。

这位嬷嬷年约五旬，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据说曾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尚宫，最重规矩方圆。

她一丝不苟地讲解着作为镇北将军府主母的各项行止规范，从如何管理中馈，如何设宴待客，到如何约束下人，如何在夫家亲族面前保持得体的威严，事无巨细。

讲到关键处，她更是加重了语气，强调“自古夫为妻纲，女子当以顺为德”，要处处以将军为先，时时体察将军心意。

静瑶垂眸端坐，认真地听着，姿态恭顺，仿佛将每一条规矩都刻入了心里。

然而，她心中却对李嬷嬷某些过于强调卑顺、甚至要求女子压抑自身想法的观点，不以为然。

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了李嬷嬷内心的评判：

【这位七公主，看着温顺知礼，性子却过于沉静了些，喜怒不形于色，怕是难以讨那位杀伐果断的将军欢心。日后在将军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还需多提点才是。】

静瑶只是在心底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我自会找到与他相处之道，无需照本宣科。

她自有她与人相处的方式，那便是——先听其心，再观其行。

除了学习礼仪，另一项重要的准备工作便是清点嫁妆。

大批由内务府精心准备的嫁妆，被一箱箱一抬抬地运入了月华宫的偏殿，几乎堆满了半个宫室。

负责此事的内务府官员展开长长的礼单，开始高声唱名：赤金镶红宝凤头钗一对、羊脂白玉镯一双、东珠百颗、各色绫罗绸缎一百匹、前朝名人字画十轴、景泰蓝缠枝莲纹瓶一对、京郊良田百亩、城中旺铺三间……

琳琅满目，价值连城，尽显皇家嫁女的气派与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围观的宫人们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满是惊叹与艳羡，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静瑶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代表着无上财富和显赫地位的物品，心如止水。

对她而言，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更在意的，是趁着唱名的间隙，低声向旁边侍立的管事太监确认：“李总管，本宫身边这几个自小跟随伺候的人，可都已列入陪嫁名单，安排妥当了？”

李总管连忙躬身回道：“公主放心，都已安排妥当。知夏姑娘她们的名字，都在陪嫁内侍宫女名录的首位，绝不会有错。”

得到肯定的答复，静瑶才略微放下心来。

对她而言，几个知冷知热，能放心交付后背的贴心人，远比这些金银珠宝更为重要。

夜深人静，喧嚣散去。

知夏伺候静瑶卸下钗环，看着铜镜中主子清丽却略显单薄的侧影，终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开口：“公主，后日……后日就是大婚了。您真的……准备好了吗？奴婢总是心慌……将军府毕竟不比宫里，人生地不熟，万一……”

“万一什么？” 静瑶转过头，看着镜中映出的知夏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万一将军府比宫里更简单直接？万一那位将军，不像宫里这些人一般，需要我费心去分辨他笑容下的刀子？”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镜中，仿佛在审视着自己，又仿佛在透过镜子看向某个遥远的存在：“宫里宫外，于我而言，又能有多大分别？不过是换个地方听心声罢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镜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光芒，“那位凌将军，世人皆说他冷硬如铁，杀伐果断。可他心中所想，是否真就如他外表那般，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封万里？”

“不必怕，夏儿。猛虎或许独行，但至少，它不会口蜜腹剑。”

婚期只剩下最后一日。

整个月华宫，乃至小半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紧张的喜庆氛围中。

宫人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而漩涡中心的静瑶，却在自己的书房内，寻了个安静的角落，手中捧着一本前朝的旧诗集，安静地翻阅着，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隔绝开来。

直到知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叠放整齐的华服走了进来，轻声禀报：“公主，嫁衣……已经最后熨烫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那是一件工艺精湛、华美绝伦的大红嫁衣。

金线绣出的凤凰仿佛要浴火飞出，每一片羽翼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裙摆层层叠叠，拖曳在地，华贵而不失庄重。

静瑶放下书卷，站起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冰凉而柔滑的绸缎，感受着指腹下凸起细密的金线绣纹。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凤凰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上。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锦绣华裳，望向了不可知的未来。

她樱唇微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期待：

“人言金玉良缘，我只求一份…心声坦荡。”

“红妆已备，只待……聆听你的心声。”

“凌云将军，你……会让我‘听’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