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不能说离开就离开,毕竟她还是沐云起指定的下一任家主,虽然这件事目前只有沐云起和他的心腹知道。
凭沐山敛现在的手段势力,尚连走出帝京都做不到。不过,总还有一方净土能让她暂时栖身。
沐山敛抬头,牌匾上赫赫映着四个大字——日彰学宫。
恢弘的建筑群傍山而建,围墙隔绝了大部分的视线,但仍能看见百年古树蓬勃如华盖,数座巍峨高楼直指天穹。
天下学堂不少,单是帝都的学堂就有上百家,不过能被称为学宫的,只有由皇室开办的日彰学宫。
日彰学宫分为文、武两院。文院教授儒学,大部分都是读书写文章;武院相比之下则丰富许多,除了可学十八种兵器,还有排兵布阵。学宫的前两年,学子皆是统一授课,两年之后,再由学宫中的高人亲自挑徒弟,没被挑上的只能离开。
进入日彰学宫的方式也是有两种,一是走后门,二是参加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进去。沐山敛在打斗一事上确实没什么天赋,所幸文章能洋洋洒洒地写上一大篇,于是靠着不错的文试和没有拖后腿的武试考进去。林间则是以一骑绝尘的武试和勉强达线的文试被特招进去。
不过前世她在入学未满半年,宫里就传出旨意,让好几名世家贵女去兰璧苑修行皇室礼仪,其中就有她和沐若初,林间作为她的伴读,也离开了日彰学宫。
日彰学宫规矩森严,寻常人不得随意进出,因此马车夫帮忙卸下行李,放在门口便赶着马车回去。
前世她是和沐家一起来的,沐云起虽然不能在日彰学宫里只手遮天,但是让几个家仆进去搬运行李还是能做到的。如今沐山敛看着脚边这三四个大箱子,又瞅了瞅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林间倒是能抬,但只有两只手,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次搬完。看来,只能自己在这守着,让林间多运几次。
这时,一道颇为爽朗的声音传来,“师妹,你们需要帮忙搬行李吗?”
沐山敛转身,一个拿着扫帚的师兄笑眯眯得,身上的校服像是有些年头,洗得有些泛白。
学宫里有些学生家境不算好,会在闲时找些活干,赚点钱。沐山敛拿的是沐府的例银,算得上宽裕,虽然不知道搬运行李要多少钱,总归不过是几个铜钱的事,因此没有迟疑地点头。
这位师兄开始呼朋唤友,好几人不知从何处涌出来,如饿狼扑食般抢着跑到箱子旁抬起来,后面抢不到位置的学生顿足捶胸,原本沉重的行李瞬间成了香饽饽。
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沐山敛也有些吃惊,淡然自若的神色露出一丝迟疑,从积灰的记忆里勉强找出几个零碎的画面,学宫里的学子应该没这么热情,以及贫穷?
一开始的师兄转头冲不远处的一方竹林高喊:“靳师兄,我们去帮小师妹运东西了,很快就回来。”随后大手一挥,领着一帮人在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视线里,浩浩荡荡地往学舍走去。
这支队伍走得极慢,一步路恨不得掰成两步走,让沐山敛不得不怀疑此趟是按时收费。
“小师妹,我叫杜明秋,你们叫我杜师兄就好。” 杜明秋又指着身后的几位师兄师姐,一一介绍。
“我名沐山敛,她唤林间。”沐山敛应道。
“林间,你就是林间!”其中一名师兄神色大变,其余几人也没有冷静到哪去,完全没有师兄师姐应有的稳重矜持。
“林师妹,失敬失敬,我这里有当时古夫子的授课笔记,您看看需不需要我送来给您?”
“林师妹,我们食堂的炒血鸭味道一绝,您看看要不要小的打一份给您?”
“林师妹,我干活麻利,手脚勤快,请不要拒绝我帮你打扫学舍。”
宣絮捅了身边的师兄一肘子,毫不客气道:“你一个男的去帮姑娘家收拾?”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林师妹,那您看看……”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注,林间连连拒绝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来。她不由看向沐山敛,见她面色平静,但眼里带笑,似乎早就预见这样的场面。
自从知晓武状元在这里后,几人愈发热情,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意外重逢。
“林师妹那一枪在学宫里传的可神了,直破峨眉雪。要我说,在新生考核里,也只有四年前靳师兄的剑能比。”
这是沐山敛第二次听见“靳师兄”三字,能让日彰学宫里的天之骄子又惧又敬,普天之下,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人。
刚要不由自主地在脑海勾勒出他的画像,就用理智生生扼断。
沐山敛不愿几人接着提到靳师兄,因而指着行经的一处高耸楼阁,立于波光粼粼的湖中,岔开话题:“此处甚美,不知是什么地方?”
一片银杏落在水面上,涟漪圈圈泛开。白鸽扑哧着翅膀,掠过开透的银杏,飞向碧蓝高空。
“那是飞花湖。”杜明秋的语气不自觉的含上敬意。
人间十色,有三色便是落在了日彰学宫的飞花湖。
相传几百年前曾有两位绝世高人在此论剑。
那日云压西楼,风雨欲来。内力汹涌如海浪,万千剑影是月色清寒,临湖底青石。
至终一剑横水而过,被掀入空中的水珠化作旖旎菡萏,浮水不散。
自此,飞花湖一战成名。
之后凡是经过一些重要的建筑,杜明秋都会简略介绍几句。
走了约莫一刻钟,一行人穿过茂密的竹林,出现数栋整齐林立的小楼,四周种了几株玉兰,因过了花期,只剩下橙红的叶子。
每一栋小楼都有三层,每一层有三间房,沐山敛和林间分得二楼的第二、三间。
沐山敛站在小楼下,方要问询价钱,杜明秋已经和众人抬脚离去,还不忘留下一句,“小师妹,谢了。”
谢什么?沐山敛在瑟瑟秋风里有些疑惑。
橙红叶稀稀疏疏地落在二楼长廊上,登云履踩在叶子上,沐山敛慢悠悠地走着。走过第一间房时门是开的,她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瞥。
如今是晌午,光线正足,能清楚地看见一名身穿蓝衣的温婉女子挽起袖子,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臂,站在书架前,细细擦拭着木架上的灰尘。
学舍的布局简单,一间厅堂和两间房。虽说屋里的灰尘不多,可门窗紧锁数月,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让沐山敛停在了门口。上辈子当上太子妃后,到底养尊处优惯了,沐山敛素来寡淡的神色难得流露出一丝嫌弃。
林间走进房里,开窗通风,片刻后,这股气味终于散去。
学舍焕然一新后已是傍晚,余晖斜落,学宫如溺入澄海。
林间进来时,沐山敛已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坐在木椅上,细细翻阅着《日彰学宫选课指南》。
“小姐,你这是在?”
沐山敛翻过一页,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什么,“学宫四日后会举办开学大典,但在八日后才正式开课。中间这几日便是让我们择课,一般择八门作选学,文学四门,武学四门,还有另外五门是学宫安排的必学,共计十三门课业。每门课程每月会有一次考核,成绩都会计入学分中,一年后,只有前二十五的人才能继续学业。”
林间微微瞪大双眼,奇道:“每人选的课程不一样,如何能一起算分比较?”
“规矩就是如此,为了留下来,我们从择课便要很谨慎。”
林间的声音低了下去:“真是残酷,今日见的那几位师兄师姐应该是很有实力,或者气运极好的人。”
沐山敛默不作声,其实这是一种仁慈,学宫里大多学子将来大多是要出将入相的,若连这点实力和气运都没有,死无葬身都是轻的,就怕祸连全族,在史书上遗臭千年。
选课这事一时半会是定不下来的,沐山敛和林间于是踏着最后一抹斜阳,走入食堂。
原以为此时离开学还有几日,食堂的人不多,怎料进去一望,已然坐了不少桌,只是看他们大多神情从容淡定,应是老生。
林间不由感慨:“日彰学宫的学生就是不一样,真是勤奋好学。”
两人要了两素三荤,寻了个不扎眼的好位置坐下。
林间举筷,想要夹一块好肉给沐山敛,可挑来拣去,全是皮粘骨,让林间不得不怀疑这只鸡是饿死的。
“别挑了。”沐山敛夹起一片青菜叶,低声说:“今年好几个地方发了大水,朝廷削减了支给学宫的用度,祭酒又从中拿了十万两白银,连同自己多年积蓄合在一起,由几名老师和弟子送去灾区,搭棚施粥。”
学宫里普通人家的学子从小吃得比这还差,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油,富贵人家的则去不远的金门街上找酒楼,因而也没人说什么。
况且老祭酒此举深明大义,心怀苍生,帝京里不少名门望族为了拣些名声,或多或少也跟着捐了钱财,虽说是杯水车薪,却也好过没有。
两人除了一开始动筷说了几句,之后就贯彻了食不语。隔壁一桌倒是喋喋不休。
“我们等会去琳琅阁囤些零嘴,三日后要在学舍了呆上一整日。”
“怎么了?”
“如今来的学生大多是家在外地,怕路上有事,所以早早出发。而家住帝京的普通学子也会提早一两日来收拾学舍,掐着点在开学典礼前来的人家……”那人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方缓缓道:“非富即贵。”
“还得是周兄思虑周全,万一碰到些没长脑子又得罪不起的人,就我这小门小户,可不得遭殃。”
沐山敛恍然大悟,怪不得上辈子在学宫没什么人来搭理自己,她跟着沐家一起来,脸上惯来没什么表情,他们想必觉得自己气性大,不好惹。
这两人还要继续说下去,门口的几桌却传来不小的动静,众人好奇望去,又是一阵小小的沸腾。
门口处长身鹤立着两人,正是学宫双绝,靳之泽与君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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