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徐琛的冲车撞向颍川城门,门没开,整座城池却抖动起来,他坐下的战马久经沙场,向旁片一歪险些折了蹄。
转瞬之后,他脸色变了,是矿山。
沙尘像是从阴沉的天幕上洒下来的,射楼确实难攻,床弩给他们带来太大的兵力消耗。
城内的百姓都乱套了,颍川紧挨着松牢山,天灾比**更要令人恐惧,南门不开,就算开了外面也是定州兵马。
江晁原本打着秘密入城的主意没带护卫,他不动,也不许乙十三动,引而不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今年。
他在人群中被肩踵推着走,好几次要绊在地上给人当垫子踩,都让乙十三给捞了出来。
乙十三不得不放大声音:“大人,北门已破,颍川城拿下是早晚的事,我先护送你离开!
江晁平时不爱说话,到了颍川府,郭斌问他一句他能想上好半天,看着与京中那些长袖善舞的官员有很大区别,他宁愿不说不做,也不愿说错做错。
他知道北门已经厮杀一片,几个人翻上墙头,和城破离得还远,只要南门出了差池,北边危矣,郭斌肯定会想别的办法。
“不能走!”江晁平时走路都比别人稳当的一个人,环顾四周片刻,指着挂旗的桅杆:“送我上去。”
南门守城的是秦原,江晁被困颍川时打过几次照面,这人曾多次劝诫郭斌不要以百姓为役,止战回京述职的,郭斌几次不耐烦,却都没有处置,可见是有真本事。
徐琛的主力军已过壕桥,先前多有迂回,大量消耗的床弩和火箭,照这攻势下去,破门是早晚的事。
他臂力惊人,从城下一箭穿到墙垛上,用肩膀蹭了脸上的血,穿梭在兵马倾轧中,高声喊道:“颍川守军听着,门开不杀!”
城内,江晁抱着桅杆,细数郭斌的十大罪状,坦言徐琛守卫边境,行军有道,城门破后,必然不会滥杀无辜。
他没打过仗,但知道人心。
永和年间,受毅平侯牵连,颍川府曾遭朝廷严查,稍有不慎便连坐九族,天子一怒,流血漂杵,颍川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
江晁抖开诏令:“郭斌多行不义,身为一州首府奴役百姓,私开铜矿,陛下派我前来查办,他贸然反抗,扣留巡按,难道颍川府的百姓生来就要遭受他的苛政,就活该如蝼蚁一般,为郭斌的一己之私,白白丧命吗?!”
城楼下人头攒动,哭腔和怒喊散成一片。
“开城门!”
“放定州的人进来!”
“我们要活命,我们是无罪的!”
秦原本来就不赞同郭斌的做法,他一边和徐琛交战,一边还要分出兵力镇压百姓,以防有人趁乱涌到城门口,当真自顾不暇。
他的副手满脸急躁,一眼就看到扒在桅杆上招摇过市的始作俑者,抬箭瞄准:“让末将杀了他!”
秦原看了他一眼,抢过他手中弓箭。
郭斌‘呸’了一口嘴里的土,爬起来就跑,被人追上来一脚踹在腰上。
后面那人灰头土脸的,白衣早看不出颜色,不过一双眼睛亮的摄人,抓着他袭来的拳反手一扭,抬脚踩在他膝弯上,撞在地面上的那刻,郭斌觉得膝盖骨都碎了。
他一动,身后之人已经接着他的力道从半空翻了过去,带着他往地上一摔,落下就是猛拳。
郭斌的后脑撞在那人充满戾气的下巴上,他歪头吐掉牙齿:“我……咳,江晁在我手上,还有全城百姓……”
陆卿危险的眯起眼睛:“威胁我。”
郭斌呼吸困难:“你矫,矫诏,私动定州兵马攻城,将自己的…自己的路走死了,如果有功就罢了,若是…咳,若是江晁和百姓的命都没了,你觉得,怎么跟陛下解释,回朝能说得过去吗?”
陆卿险些被气笑了。
戴小黑在地上滚成了一个乌漆墨黑的球,他没想到这病秧子比他跑的还快,张耳就听到这番大言不惭,心里‘啧’了一声。
陆大将军在边关的作风戴小黑还是听过的。
当年北府军混乱,陆卿定的军规——打架斗殴仗责两百,不服上级命令以乱军罪处,擅传军令者斩,逃兵就地格杀,两军交战怯阵不前的,后排可杀前排,杀人者连越两级,胆敢牵扯州郡派系一律腰斩。这军令仅不避军阶,还连坐,最多一月内曾处决过上千人,陆大将军报杀四百的‘威名’就是这么来的。
一个手里捏满了敌军,甚至是同袍鲜血的人,会怕这威胁?
果然,
“你觉得我会想救江晁,想救全城百姓的性命?”
陆卿浑身是血,眼如刀锋,久经沙场的那股杀伐气纤毫毕现。他借着晚风轻笑:“你错了,如果能抓住你这匹害群之马,舍弃一个官员,一城百姓,有何不可?”
郭斌倒抽一口凉气,陆卿用脚尖死死碾进他腰穴,漠视着他快要昏厥的脸色:“你以为我不知道铜矿是流向关外的,以一城换一国,我可是觉得…”
他起凉薄的唇,一字一顿道:“值、死、了。”
郭斌当场变脸,就连戴小黑都遍体生寒的往后一退,撕开风花雪月的表皮,底下就是这么一副狰狞血色,戴小黑觉得他这些日子都在与虎谋皮,幸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陆卿的温润风流,似乎只留在京城……
萧洹自那日寿宴后,接连好几日夜不安寝,他有好几次站在自己私藏过寒食散的密室前,手指不耐的抬起又放下,想起自己答应过什么,到底忍下了。
太后自请在行宫休养,明摆着是失势。
方唯安静了好些日,被失去了遮阳伞的光天化日晒得哪哪都疼,终于忍不住收拾起丁贯庸留下的南北通路来。
谢在欢:“刑部查封出金旗赌坊的通行文书,铜矿来往账簿,行船货运清单都是和颍川府勾连的,户部藏得深,这两日咱们的人清理据点,颍川府军粮道还是不好碰,方唯却熟的很。”
萧洹并不意外:“他做什么了?”
谢在欢一时觉得不太好说,萧洹冷笑一声:“当初要查户部,太后笑一笑就撒手不管了,怎么样,后面还有人吧。”
谢在欢:“方唯伸手,将除了颍川府驻军的暗桩全毁了,各地动手的是……修正院,暗桩被人端一处,修正院也裁撤一处。”
萧洹抿唇不语。
“前一阵子昭林…”谢在欢收到了不高兴的眼神,改了口:“陆大人清理了各州冗杂的院门,这是借他的手多做一步,毁尸灭迹呢。”
“方唯是个图财图权的,他用颍川的假铜将户部库里的真金白银换出来,再通过丁贯庸手下的商道辗转支去颍川和往南十三州,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往西北,出了关。”谢在欢觉得这牵连有点广,磨了磨牙:“我说当年陵王那件事,他们怎么舍得让大将军在阴沟翻船呢。”
北府军不好带,朝中的权术玩的再厉害,也没谁敢把手伸到边境。犬戎人在关外吞并各部,不是没有狼子野心的,倘若死了一个能压住关北边境的人,等犬戎人打进关内烧杀抢掠,胁迫京城,那这文人肚子里的小九九不成笑话了么。
“不止图财图权,方唯胆子可大了。”
不管什么事,只要摊上鉴道司就不像样了,当年他父皇灵帝借势取代昭懿太子,先朝元帝收服五王之乱,哪个不是借着鉴道司的口,玩弄百姓于鼓掌之中呢。
君权神授......
萧洹把玩了会自己的玉佩:“他们这是想跟朕玩命呢。”
按照陛下以往用的牵制制衡那套,会将方唯查个清楚,与他勾连的人为首者难逃罪责,至于鉴道司和十三州,找个由头让他们互相猜忌,断了通向关外的财路,等安稳了自然可以慢慢收拾。
谢在欢点头:“那臣马上去准备。”
萧洹用玉佩的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上,过了一会,缓缓向后靠去:“不,朕有个很大胆的想法。”
他从快要挡住光亮的折子堆里翻出一只,是工部上来加固河堤的奏章,每年夏末,江南总受暴雨所困,河水上涨,光这一项每年都要出去至少二百两白银,去年尤其严重,栾沙江三河入水口发了涝在,瘟疫横行。
谢在欢听得心头一跳,他心说陆卿刚走,陛下您能否消停一些,但嘴上还是苦笑:“臣愿闻其详。”
“颍川往南十三州都借过颍川的财路,是恩惠也是牵连,如今师兄在南边有大动作,恐怕颍川之危好解,这些勾结难缠。而且,固堤这折子一上来,免不了要靠户部筹措银两,岂不是给了方唯独善其身的机会,今年天象雨水失利,这话还是鉴道司说的呢…”
谢在欢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只道:“现在朝中和南边牵涉太广,时机也不好,这两件事虽看着不在一起,偏偏做到了一起,方唯要起势,恐怕南边的恶瘤难除。”
“看着不在一起,朕就帮忙架个桥。”
萧洹撑着下巴舔牙一笑,眼珠黑的像要吃人:“求天象平水患,朕让鉴道司摆个坛祭天,总是可以的。”他嘴角动了动,问谢在欢道:“朕的兄弟没死绝,太后也够临危不乱,再加上鉴道司那死老头子,朕敢办他们,他们就敢动刀到朕头上,你信不信?”
谢在欢知道他主意大,蹙眉不语。
当年陛下刚刚即位,就将南北大营,太后,陵王陆充甚至是陆卿都摆了一道,他最擅长的就是反败为胜,一箭……不知道多少雕。
“那朕就给他们个机会试试。“
谢在欢心里被他说的心眼多出十八个,哪哪都冒血,怕的要死,正打算祭出陆卿这面大旗,没想这旗子直接被陛下砍了。
萧洹眉峰挑了挑,少见的愉悦:“顺利的话,朕还能去颍川见一见师兄。”
谢在欢语噎,心道,假公济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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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铸铜(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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