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风雨(三)

陛下为了堵他的口,还真是什么都敢往自己身上招呼,让人听了心里难受。

门还开着,穿堂风直入屋内,吹动了辟邪的玉穗。

萧洹难得露出点狡黠的笑容,站起来打算溜:“你早点休息。”

“等一下…”陆卿皱眉,见他无奈回首,默了默,声音中带着点淡淡的火气:“去哪?接着去睡门房?”

萧洹原以为陆卿是不乐意受人摆布,今夜非给他南墙撞不可,没想一句话就打的他浑身发软。

陆卿抿唇:“过来”

床榻上还是温的,萧洹试着闭了好几次眼,终于忍不住翻过身来看他师兄。

陆卿长发铺散,睫羽微卷,正板着个棺材脸在旁边闭目养神。

“师兄你……睡了吗?”

温热的呼吸扑过来,湿哒哒的扫在陆卿耳后,令人觉得这呼吸背后肯定藏着什么滚烫的东西。陆卿忍不住心驰神动了一下,暗道我睡个屁,等你躺安生了,就去外面回守空房去。

萧洹干巴巴的解释了句:“王偕任舂陵郡守多年,每年疏通河道防范滑山都有章程,不至于的,方才是我嘴快,你别多心。”

陆卿糟心的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光风霁月的后脑勺。

兴许是真累了,陆卿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他这才慢慢转身,盯着这张毫无防备的俊脸发了会愁,忍住想抚平他眉间的冲动,抱着衣袍出去了。

第二日,陆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回了自己榻上,出门一问,陛下已经走了。

戴小黑宁愿跟着陆卿也不愿追随喜怒莫测的陛下,他当着陆扒皮敢蹦跶着剥莲子壳,可对着陛下,呵呵,怕不是要剥他脑壳......

陆卿只用了一句话就收买了他。

只要舂陵水患陛下安全,戴七就能重新在天策秘府挂牌,当的还是鉴道司暗桩的家,以后再不用提心吊胆的等死。

戴小黑一路跟着萧洹飞马疾驰,在喜怒不形于色的威压下当了两天哑巴。

王偕这日坐在风口上啃馒头,漫无目的的从衣服上扣下二两泥,衙内风卷草似的撞在他小腿上,噎的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于是恼怒:“衙门是被水冲了,还是被泥巴沤发芽了?你慌什么慌!”

衙内:“陛陛陛......”

王偕踹人:“哔哔什么,好好说!”

“陛下来了!”

半个时辰后,他以和小衙内同样的姿势扑在了陛下鞋上。

“下官,王王王…”

看热闹的戴七心里苦中作乐:“嗷呜!”

“王…偕,参见陛下。”

陛下对王偕身上的泥点颇为满意,淡淡道:“广平王到了么?”

王偕芝麻大的官,甭管是陛下还是广平王,都听不到一点风声,更不知广平王一路走官道,恨不得每至一处便钻出马车,对旁边的百姓招手,以示本王担心民生,亲自下堤赈灾。

“永州府的茶不错,比朕在京中喝的还好。”

赵启山汗流浃背,连连道着不敢。

广平王见陛下,震惊不已,他本不必跪,但反应很快:“赈灾事大,臣比陛下先走却还是慢了一步,实在该罚。”

广平王生母没的早,性格也不出挑,长得倒是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的样子,他不必刻意装点富贵,总能将自己拾掇的恰到好处。

萧洹虚扶:“皇兄回京本就是养病的,往南走这一趟不容易,不如早些回去替朕承欢太后膝下,免得她总责怪朕东奔西走,不尽孝道。”

广平王惶恐:“陛下之孝道怎能由旁人代替,您尚处险地,做臣子的怎敢安枕无忧,不如您歇在永州府,就由臣将户部灾银送至栾沙江口,舂陵郡……”

“舂陵郡,”萧洹出声打断,低头掸了掸自己袖子上的风尘,道:“朕刚从舂陵郡守王偕府上来,托他收拾了一间房,那边泥巴多着呢,不比赵府尹家干净,再污了皇兄的两袖清风,你回吧。”

这话不轻不重,没吓着萧定,倒将赵启山吓的面无人色。

广平王没想明白陛下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可他要真被陛下三言两语打发回去,别说太后那交代不过去,他攒了小半辈子的安宁恐怕也要赔进去。

出京赈灾,不成功,便成仁。

广平王广袖垂地,正色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陛下尚且劳心劳力,臣也不敢顾惜自身。就算臣不很懂兴修水利之事,但能确保这二百万两白银物尽其用,民生物资,谷物粮价,汤药救急,不少一分一毫的用在永州灾情上,绝无虚言。”

这话诚恳,算是句句说在萧洹心坎上,他情知此时不便和广平王争执,就算是一国之君,眼下也没本事变出这么多两银子赈灾。

可他想留在永州,也是不行的。

广平王想跪,胳膊被陛下扶住了,他手肘被捏在实处,跪不下去也抬不起来,不上不下的掉在那。

僵持片刻,他脊梁都弯的发疼了,额角一滴冷汗。

“可……可是,永州人力屯粮,还不足以平河患,臣……臣愿意守在宛城,为陛下奔走赈灾。”

萧洹:“如此就辛苦皇兄了。”

剑拔弩张之后,两个人才想起来叙旧,这二位原本就是站在路上也不一定能认出对方的兄弟情谊,就算掏出陈年往事照着念,这会也该聊完了。

只可怜赵启山还跪在地上,等到萧洹做完场面也没敢抬头,直到广平王的贵靴踩在他眼角。

萧定样貌文雅,此刻的脸色却十分阴郁,他等陛下的袍袖消失在院外,慢慢坐到永州府的主位上,翘着腿,用手帕卷住手指,将陛下的茶杯推到了角落。

一条卵青色的帕子丢到赵启山眼底,他一哆嗦趴了回去。

萧定貌似柔和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赵大人,陛下方才对您不大满意吧?”

广平王仔细瞧了瞧自己的指尖,缓缓道来:“本王是陛下的兄弟,就算不满意也会留三分情面,可他对你......呵呵。”

赵启山被这声笑冻在地上,老老实实将帕子叠好,置于掌心听训。

广平王眼角往下一斜,像观赏自家荷塘的鱼,等看没趣儿了,才用脚尖勾起那帕子道:“陛下对你不满意,要是本王也不高兴了......赵大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你的项上人头和乌纱帽了。”

赵启山一日连迎两位贵爷爷,哪个都惹不起,一动不动的苟在地上,看着广平往用尊贵的脚尖碾脏了帕子。

“陛下亲至舂陵郡之事,我不想听到京里提起,就算提起,也不是从你嘴里,明白吗?”

赵启山被他绵里藏针的几句话刺的心神不宁,只觉得有人轻敲他乌纱,他晃晃悠悠的扶住了,连声道:“明白明白,下官明白。”

萧洹这几日都在栾沙江堤旁,几乎事事亲力亲为,他指腹泡的发白,身上的衣服也潮的不舒服,后背的伤口阵阵发烫。

他喝了两口衙内递过来祛湿的汤药,问王偕道:“往年加固河堤都是加高,冲垮了来年再修,百万两的银子流水下去,收效甚微。据每年报上来的奏章,雨水全然不一,鉴道司那帮道士不用说,朕看就是故弄玄虚,难道就没什么别的办法吗?”

王偕快步跟上:“启禀陛下,栾沙江本三江入口之地,自古水患频发,究其原因无外乎天灾**两则,一来近年降雨过量,开春又暖,上游积雪融化百汇成川。再来就是南面十三州并永州各处是农务要地,土壤很难支撑这么大规模的潮涝。”

他苦笑道:“其实水利一处,向来是堵不如疏,前朝建造河道的时候为了务农并非全然顺着流向而建,治理起来更加力有不逮,最好是能大力疏通下游淤沙,可是如此一来……至少也要三千万两银子。”

萧洹听完皱眉。

三千万两银子不是没有,只是户部每年下放各州军需,要建平商粮道,设立各地义仓,旱涝虫灾也应接不暇,别说方唯那种扯皮的祸害,就算是将谢远亭重提上来,也不可能单给舂陵郡批这么多银子。

王偕苦哈哈的看着陛下。他皮肤黝黑,嘴唇干裂,眼睛也因水务熬的通红,想必年年如此已经惯了。他说完这话大概也自觉不合适,手足无措的望着萧洹,就像只不肯吃剩饭,死盯着主人锅里粳米的家犬。

朝廷难做,冗政也非一朝一夕可改,多少有点积重难返的意思。

王偕指甲里都是泥,挠了挠快长虱子的长发,道:“臣……就是说一说,并非抱怨,还请陛下见谅。”

萧洹闻言看了他一眼,拳头微微攥起——王偕的布衣快皱破了,在不显见的地方打着几块补丁,身上总有股说不出的馊味。

清官守贫,方唯之流朱门酒肉,是在位者之过。

他心里被烫的难受,嗓子也跟着发痒,忍不住弯腰咳了几声。

“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萧洹狠灌了好几口凉水:“依你所见,今年雨水可算过量?”

王偕道:“不好说,先前盛夏时已下过好几场暴雨,水患也往后拖了些日子,可臣倒觉得不是好事,河堤可能快撑不住了……”

他说完,怕陛下觉得自己是在讨要银两,恐有危言耸听之嫌,忙加了句:“不过已经入秋了,只要后面天气不再连绵就好。”

也不知王偕的嘴是不是开过光,当晚永州便下起雨来。

七夕快乐~

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吃糖,粘粘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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