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雨(六)

萧洹袖子被扯住,磕在土坡上,石头磕破了他的手臂。

戴七觉得自己度过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瞬间,他拽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真恨不得撒手算了,人潮还在往高坡上涌,他光是为了不掉下去就得费尽心力。

广平王早发现了南大营护军不见之事,为表忠心,他在发现陛下的一瞬间也扑了过去,不料被挤得太过狼狈,手上还有泥,抓什么都是滑不留手。

‘呲啦’,萧洹的袖子被扯开了一角。

戴七见广平王来分担自己的重量,稍微松了力道,未料一口气没松完就出了这等变故,他正有种扯着头发丝捞金的错觉,真想将这混蛋泥巴王爷一脚踹开。

戴七往陛下脚下看,见底部是一片怪石和陡坡,经浑水这么一淹俨然成了暗礁,刚有两具掉落的尸体‘触柱而亡’正飘在下面飘出血花。

萧洹也看到了,他当断则断:“把朕扔到浮木那边。”

广平王吓得连竹扇都丢了,他还不死心的伸出手:“不行,您抓着臣的手往上爬。”

戴七手臂麻了,觉得自己蹲的像个猴子,心道拉着你的手才有问题。

广平王不要命的搓手,身后被人推了一把,肩膀又撞在戴七身上,两个人都是往前一扑才稳住,陛下的袖子断了个干净。

戴七惊愕,顿时涌起一股前胸贴后背的寒意。

萧洹向下一坠,忍不住闭起眼,却忽然又被人拉住了。

一柄明晃晃的剑插/入土里,只剩了个剑柄在外面,有双和袖子差不多白的手拂开了土腥味,探出土坡,一把和他交握住。

萧洹顺着白袖往上看,忍不住一怔。

剑柄不承重的向前边歪开,拱出一抔土,陆卿朝他仓促一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戴七也惊了片刻,赶紧接手了另一边。

萧洹的心跳紊乱起来,在他看到有一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的那刻,心里有什么东西滚烫着塌陷下去,他喘气:“给朕一把匕首。”

山坡的土还有结实的地方,他可以借匕首当脚蹬翻上去。

陆卿被他滚烫的身体压得死死的,见陛下的衣服和头发显得十分乱,下巴钻出了淡淡青茬,整个人就像刚从叫花堆里刨出来的一样。

幸好人没事,陆卿松了口气,安抚的拍了拍他后背:“没事了,臣在。”

萧洹怕他摔着,手还垫在他头下面,闻言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想笑,这人总将他当成孩子的毛病是肯定得治了。

不过不是现在......

萧洹凑在他耳边笑了笑,轻声道:“多亏师兄救我,以后再谢你。”

他说完就走,把准备请罪的广平王提了过来,陆卿本来耳根子就软,被他这么一念叨,连半句有的没的也说不出来了,哑巴似的站在一旁。

鉴道司是国教,山上有座五仙观,是舂陵百姓敬香祈福之地,水患一发,所有人都往那不大的木院子挤了过去。

广平王方才被人推开,面色没半点不快,此刻连惶恐都淡淡的:“臣从京中来时,身边有南大营护军,可河堤被炸他们却全然不见踪影,怕是有人不把舂陵百姓的性命放在眼中,不把陛下的性命放在眼中,此事必得严查!”

萧洹正眼看他,这位皇兄仿佛坦坦荡荡,也没急着为自己剖白。其实萧洹并不觉得他会豁出自己,很可能是被人一起算计进去了,一时竟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萧洹此前曾对司隶和汴州守军做过最后一番部署,因此场面并没有混乱太久,两日之后,就有搭好的木桩和浮桥使人通过。

栾沙江的水排不出去,王偕也没找见,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他起身的时候闭着眼停顿了片刻,将那股晕眩缓了过去,陆卿摸了摸他额头,只觉得烫手,他安抚的笑了一下,不容反驳道:“先看一眼被炸开的河堤。”

堤坝上很难说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可现在不去看,等水患平息再派人查作乱之人,恐怕又要成不明不白的公案。

广平王也不怕他查,拱手道:“那臣先令人准备一些草药,以防这次水患伤亡的人数太多,引发疫病。”

萧洹不十分信他,给戴七打了个眼色,让人跟上去。

堤坝上只剩了残垣废墟,石缝也被河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别说蛛丝马迹,顽石都化成了粉屑不知随着河水飘到哪里去了。

“不管是什么东西炸的,能毁掉这么大一片河堤的都不是小数,舂陵郡在陛下和王偕的眼皮底下,也不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毫无察觉,可能跟着广平王过来的。”

萧洹点头,如果是临时来的,第一个就要去能掩人耳目的地方。他道:“去粮仓看看”

南方多雨,舂陵又挨着江口,粮仓素来建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用阁楼存着以免发霉,水患的时候这里被淹过,现在水流到了低洼处。

粮仓有好些被冲湿的米袋,正东倒西歪的破在地上,泄漏的粮食洒在泥里,马厩里的那匹马正甩鬃着毛,马还活着,可人却没了。

他记不住样貌的守军,那些鲜活年轻的生命,都在洪流里殉了难……

萧洹动手掀开米袋,下面压着一段黑色泥土与他处不同,他摸上指尖嗅了嗅,闻到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他攥拳闭了闭眼,有些人为了杀他,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陆卿看他半蹲的背影,肩膀有些疲惫的撑着,心疼的直皱眉。刚想出言安慰,忽然后面传来异响,一群黑衣人越墙而入。

黑衣人个个带刀,浑身杀气,在院子里晃出了一片雪亮的刀光,他要摸剑,只见萧洹已经站了起来,将他一把拉到身后,接过了他的佩剑。

“我来”

刀光贴着萧洹的脸落下,他侧身躲过,反手就将一名刺客的胳膊砍断了,顺势抬脚挑了把刀给陆卿防身。

萧洹自小尊贵,和师兄在王府里学了几年才拜师不同,他一身武艺全承自李兴居,抬手便不会留下余地,平时虽然极少亲自动手,可凭他强压过陆卿的那几手就可以上战场了。

他抓着陆卿的手,只有遇到袭击的时候才肯分开,刀光剑雨倒被他挡去了十之七八。

萧洹抬腿将一人踢翻,扯着陆卿让他往自己身边避,根本不必后看,反手就人当胸刺了个透心凉,有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泼在他身上,腥的惹人作呕。

他蹙眉忍住了,渐渐朝马厩杀过去。

院子里的刺客不在少数,还有人不停地从外面翻进来。

这些人里有个首领模样的男子,光看身形就十分骁勇善战,那人用双目紧紧的锁着两人的身影,见目标在马厩上,便亲自抢了把刀朝马颈掷过去。

马死人受困,熬也能把他们熬死。

刚停不久的雨水去而复返,一滴冰冷的水砸在地上,紧接着,雨珠溅在刀刃上,隐没在鬃毛里,碎在萧洹肩头。

他一剑砍断拴马的绳,身后有刀锋砍来,陆卿挡过去,两刀碰撞,发出‘嗡’的一声,首领扔过来的刀在面前绕了几圈,最终落在地上。

“师兄你先上马...”

萧洹推他,陆卿没矫情,马镫上轻轻一点就翻了上去,继而朝他伸出手。

这院子并不大,刺客已经趁这功夫重新围了过来,马匹受惊,抬起前蹄频频后跳,身后的刺客出刀去砍马腿。

萧洹从他们交叠的双刀下用脚停住,往后踢开,他喘了口粗气对陆卿道:“你先走,我稍后...”

他原本就病着,气力不济,被周围蜂拥过来的刺客逼得踉跄了一步,他怕连累师兄,抬手抽了下马尾。

陆卿要是被人拍走马,怕在战场上白混了,他将缰绳卷在腕子上,左右勒死了,使受激的马直立着开旁的人,然后踩在一命刺客的腹部。

他俯身,手依旧坚定的伸着:“上来!”

黑如鸦羽的长发垂在萧洹眼睫旁,被风荡开,他抬眸就能看到陆卿黑白分明的衣衫,白皙的下巴朝他轻压,眸光清凉,仿佛整个天地只留了他一个。

首领此刻的刀以雷霆之势飞向了陆卿的腰,萧洹将他手推回去,拦腰将人按躺在马背上,翻身落在了陆卿身后,双臂环死了。

“拦住他们!”

刺客首领提刀上来,这次萧洹没理会,狠狠朝后面一拍,小臂上被砍了一刀,他咬牙没吭声。

马续了力,待那首领第二次欲将刀落在萧洹身上时,陆卿已替他反手挡住,两柄刀再一次狠狠磕在一起,松手时马匹已经越出战圈,撞开门疯跑了起来。

一骑绝尘,破不开层层风云涌动。

萧洹将人收在了自己怀里,他流出来的血也沾脏了师兄的衣角,腥气渐渐别雨水冲刷不见,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只是凭着本能禁锢住缰绳和眼前的人。

陆卿感到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听着耳旁传来的急促呼吸声,忍不住伸手探他脸颊,心疼道:“陛下再忍一忍,我们往永州的反方向走,很快就能甩开那些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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