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风雨(七)

等广平王得到消息带着人赶到粮仓时,里面只剩下一片狼藉。

陛下不知所踪,整个永州连同司隶和汴州都缺了主事之人,赵启山怕事,张口就让广平王拿主意,天塌了总有个高的顶着。

舂陵郡衙门紧闭。

广平王的竹扇上溅了泥点子,扇骨被踩断了两根,但并不影响他对此物的喜爱。

“一个刺客都没抓到?”

赵启山称是。

司隶只是个小地方,两州过来赈灾的兵马主要落在汴州这位姓孟的军史身上,孟军史没有朝堂心思,陛下在的时候听君命,陛下不在就听官最大的。

现在官最大的,俨然是广平王。

广平王朝孟军史一笑:“陛下不在永州,两州军务也不是我能插手的。”

他敲了敲掌心,又沉吟道:“不过…眼下河道被毁,流民不在少数,河水里的尸体太多,若引发疫症恐涝害的就不止一城之民了。”

“这样吧,赵府尹先从灾民里找些会医术的郎中,将幸存的百姓聚集在一处,按照以往疫症的旧例……有旧例吧?”

赵启山连连点头:“有有,舂陵河患频发,寻常百姓家都知道防疫的土法子,郎中知道怎么诊治,有不少前朝留下的药方,王爷放心。”

广平王还算满意的‘嗯’了一声,继续道:“无事的送到宛城,有义商肯慷慨解囊的,本王……不,陛下一定会有重赏,另外,严查户籍,那些应中秋灯会来永州府的商贩,非本地百姓就请他们出去,清查之后闭紧城门,不准闲杂人等出入。”

孟军史闻言忍不住一愣,有什么说什么道:“王爷,紧闭城门恐怕不妥,陛下和刺客都还没有找到,万一……”

“什么万一?”广平王看向他,忽而笑意变淡,文质彬彬的脸上现出点冷意:“你是觉得陛下会像没脑子的江湖人一样,专往刺客手底下栽...还是觉得这些人即便胆敢弑君本王会不予追查?”

“这……”孟军史冷汗津津,他只是觉得放任陛下和刺客同在永州境内不妥,说不定会更危险。

广平王看也没看他一眼,让人各司其职的散了,只留那名王府的贴身侍卫。

侍卫打量着王爷的神色,见他眼皮垂落,掩住了瞳孔深处的那点深沉:“陛下现在既然下落不明,说不定已经被刺客伤了,不如咱们将计就计,趁这时候…”

“亲自动手?”广平王将扇子撂在桌子上,轻轻笑道:“不,我不仅不会动手,还要亲手捉拿那些刺客。”

.

刺客难缠,他们不缺人也不缺马,行速比两个人共乘一骑要快。

原本雨天往山野中走最稳妥,他只要卸了马钻到林里,不消多久连马蹄和经过的痕迹都能抹的干干净净,可是此地偏远,光靠步行很难走回城里,不回城就找不到郎中。

陆卿不用看也能感觉到自己腰间的手正无力下滑,陛下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况且,舂陵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疫症,永州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闭城,今日必须得出城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

他将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袍披在萧洹身上,半抱着人躲在出城队伍里,这几日进出的大都是商贩,车马秃秃噜噜的一大串,让他看不清城门口。

“啥子嘛,走个队伍也这么慢,今天是怎么哩嘛,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不去喔。”

后面那汉子坐在驴车上,也不知是哪里的人,天南海北的口音杂在一起,车上拖了两个大酒桶,陆卿朝他那驴车瞄了一眼,觉得那驴子可能要被勒死了。

他等着队伍一点点动,时不时摸一下陛下脸颊,心急如焚却不必表露出来。才过一般,忽有守军快马骑行,对城门口道:“广平王有令,永州边乡城门出入,必得严查户籍。”

陆卿看这架势不像是在追查陛下的下落,一回头,发现不远处有几个戴斗笠的布衣,只和他们隔了半条街,身手不弱,正是那些刺客。

好明目张胆...

陆卿的手紧了紧。

拉酒桶的汉子等的无趣,见前面有人靠在同伴身上,半死不活的:“咋了嘛,伤唠还是病唠,看着怪可怜,白造孽嘛。”

街那边的布衣打手盘查完了摊铺,遇到百姓还时不时的问两句,刚巧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往这边走。

陆卿气息渐沉,朝汉子敷衍一笑:“出城看病”

汉子挺憨直的挠了挠头:“城里不就有郎中嘛,现在出城白让我多等个,今日怕是出不去辽。”

陆卿看着那群布衣打手,忽然对那两只盛满酒的木桶见猎心喜,他笑道:“你说得对,其实也不太急,既然着急,就你先吧。”

汉子手里的驴鞭须须来回晃荡,高兴道:“那我不客气唠。”

他用鞭子招呼前面粮车的伙计,没发现自己的酒桶被人撬了个顶掉,然后往下一沉:“小娃,年纪不大……”

木桶里是精酿的好酒,留了点空间用来发酵,还不至于淹死人,陆卿原本也心疼他受伤的手臂,不过这心疼连驴尥蹶子的功夫都没待住,心道有酒杀毒,疼着好的快。

萧洹原本昏昏沉沉,仿佛觉得自己睡着了,其实是半昏迷着,隐隐能感觉到师兄那双沉稳若定的手一直扶持在身边。

直到被人拦腰抱走,扔进酒桶.....

萧洹脸上一热,先闻到了股刺鼻的**味,紧接着后背一抽,那种极致的眩晕和刺痛差点将他撕裂了,腐烂的旧伤此刻像被人用火钳从两边粗暴的撕开,活生生剖出肺腑来,连灵都跟着暴突的神经分成了两瓣,互相叫嚣嘶吼着。

萧洹睁眼,整个人忍不住疼的抽搐着,额角冷汗瞬间流下,挂在睫毛上,随着动作轻轻坠落,他疼的闷哼,歪倒在酒里呛了一口,可没等咳嗽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嘘……别让人听见。”陛下金枝玉叶,禁不得痛,他心疼之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干巴巴的解释道:“呃,疼是疼了点,但对你手上的伤也有好处,暂且忍一忍。”

萧洹半个身子疼的发麻,他虚弱的靠在桶壁上,发现师兄正以一种半跪的姿势坐在自己身上,酒水溢过下巴,两个人的长袖都纠缠在一起。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觉得手掌忽然有些干燥。

陆卿正留意外面的声音,没注意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也忘了腰上有双手把着自己。他仰头时喉咙和锁骨一并露出来,这两年病的有些瘦,他锁骨的沟壑愈发分明,显得秀美又精致,恰逢一滴惹人遐想的琼酿顺着喉咙滑下,很快钻进领口不见了。

萧洹鼻息贴着他毫无防备的喉咙,忍不住眯了下眼,继而舔了舔唇。

酒车往前一顿停住,谈话显得瓮声瓮气。

守军问:“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酒桶里面,你说能装啥子嘛。”

守军为了偷懒,不会小心翼翼的检查,碰到粮车柴车,捅上一刀例行检查,看看里面漏的是什么便是。

外面有人拔刀,看样子不捅进来很难放行。

陆卿心里着紧,刚一动,忽然被人握着腰往前一带,整个人都钻进了陛下怀里,他看到萧洹将自己的后背挡向外面,眼眸紧缩。

‘当’的一声,木桶太厚,竟没能捅破。

陆卿想将人推开,却不敢明着挣扎,动了动却被人搂的更紧。

萧洹见他乱动,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有些爱不释手的摩挲了一下师兄的肩膀,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外面,只用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

守军打算再砍第二刀,幸好汉子跑过去:“哎呀我的军爷呀!这里面装的可是酒噻,封了口子的,捅坏了做不得数唠,这个这个,拿去,辛苦辽。”

汉子将自酿的酒壶递过去,又从怀里摸了指甲干大的碎银子,双手作揖连连讨好。

守军挺馋这一口,见他懂事会孝敬并没有为难,挥挥手让他快滚,自己坐回长凳仰脖喝酒去了。

陆卿从他怀里扒拉出来,还没等这口气缓下来,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是那种行伍之人特有的军靴,那帮刺客...他们竟然追着这车除了城门口。

“站住!这辆车还没查,为什么放过去!”

守军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妨碍军务知不知道……”

一块京城南大营护军的令牌抛出,砸瞎了守军的眼。

守军吸了口气: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小人不知道您是……”

“闭嘴!”那人冷喝,缝死了守军找死的嘴巴,提刀就要砍,南大营护军不是守军,一刀下去绝对能把木桶刺个对穿,何况是人。

陆卿没想到临到出城还要生变,腰已经再次被人握住,他咬牙后倒,攥着萧洹领子,屏息沉入酒里,刀就从他头顶刺入,削断了一缕长发。

“啊呀!”外面汉子大喊了一声,伸手去堵酒桶的刀口:“遭辽,桶子破了,酒都要漏出来了嘛!”

那南大营护军堪称铁面无私,手扶着木桶,但凡有一点声音和微动都逃不出他的眼:“来人,把这两桶的盖子都掀开。”

“军爷军爷,有话好好说嘛,来来,这是自家酿的酒,哎呦!!”

他将人一脚踹开,守军也吓了一跳,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位京城的军官是来挑事的还是查办的,却也不敢反抗。

陆卿攥着他领子的手发青,闭眼又忍了片刻,忽然张嘴冒出一串气泡,他忍到极点,额角抽了抽。

他惊愕睁眼.....

萧洹的手插进他发里,情之所至的揉了揉,然后俯身凑上,将那只滚烫无比的唇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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