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风雨(十一)

邱神医被压抑带走的时候只发出一声冷笑,硬把春生塞在床底下躲好。

王偕尽管缠绵病榻,还是同人拉拉扯扯,幸好衙役里有人认出他来,好歹没动手。

广平王将所有人都屏退,勾着扇穗在厅里踱步,他永远不急着叫人抬头,好似很欣赏别人匍匐在他脚下的模样似的。

邱神医被拉扯的没好气,嫌恶的拂开袖子上的褶子,问:“草民一介江湖郎中,来永州是为了救人,也不知道犯了王爷哪条王法,非得被抓到永州府来兴师问罪?”

“哎,”广平王摆手笑了笑:“快快请起,怎么能是兴师问罪呢?”

邱神医不语。

“如今朝廷用药艰难,虽投了多少银子下去,却丝毫不见效,这样岂非将病患耽误了?本王请你来,是想让邱神医留在永州府里,多为百姓考量疫症的药方。”他低着头蹭了蹭手掌:“你与其混在百姓堆里瞎忙活,不如留在衙里,有了方子就让朝廷统一下发,这样才能救更多人,您说是不是?”

邱神医的抬头看他,只见广平王微笑着,不过两种疫症怎么来的只有他自己清楚。邱神医鼻孔里嗤了口气,将眼角耷拉下来,看着像个发怒的糖三角。

师父被人带走后,春生从床底下爬出来,问王偕道:“师父他老人家今天能回来吗?”

王偕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广平王这些日来的所作所为看似周到,其实惧怕别人口舌罢了。他眼光闪了闪,道:“你师父恐怕要暂时留在永州府了,对了,刚才你师父是不是把药方给你了?”

春生张开手给他看,字迹潦草的一打,他抱着药箱,蹭了蹭鼻子上发痒的灰:“其实我早就把方子背下来了,不用看这个,你要吗?”

王偕道:“你拿着这个走吧,先离开永州,想必其他地方也有灾情,这里不差你一个了。”

春生捏着发皱的纸张有些为难:“可我还是想去找师父。”

“别去”王偕不知道邱神医说过什么,更断定广平王只是看中他的医术而已,邱神医既然将药方塞进自己徒弟怀里,说不定有别的打算呢。

春生刚想说话,窗外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王偕警觉,挣扎着爬起来:“什么人!”

结了蛛网和灰尘的木窗被人推开,白毛飘了一地,门外戴七长吁一口气:“哎呦王老,您还活着呢。”

这招呼打的可真够吉利的。

王偕道:“你...你不是那位咳,身边的,贵人还好吗?”

戴七叹了口气,摸着下巴道:“可说呢,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王偕差点呛死。

戴七盯上了春生的药方,这玩意治病救人,可不和那会治病的老头一么,他歪着嘴一笑:“小孩,反正你也把药方背下来了,把这东西给我如何?”

春生看他不像好人,揣着往后一退。

戴七笑眯眯问:“哎,你多大了?”

春生犹豫道:“十...五”

戴七从窗外跳进来坐在小马扎上,乐呵呵的想,当刺客欺负小孩还是头一遭呢。他这些日子留在永州府,没得到陛下的命令,每天除了混吃就是等死,偏广平王非觉得他是碍眼的钉子,不消人敲锣打鼓自个儿就能唱一出‘三岔口’。

烦都烦死了。

“不给么?”他道:“反正你师父也舍生取义不要你了,不给也行,你要去哪,我跟着你去。”

春生被他唬的一愣,想了想道:“我师父没有不要我,我也不用你跟着。”

王偕哪知道戴七私心里是想留个有用的东西,单以为他是给陛下办事来的:“这位小郎中和他师父是从青州来的,离永州不远。

他又对春生说:“既然不远,说不准其他地方也有疫患,小郎中留在这担心手帕,还不如先回去,诊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戴小黑撑着头一摊手:“说的是啊。”

春生又戒备的看了他一眼。

王偕忙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大人,不是坏人……”吧。

.

桐乡镇统共就那么两家医馆,被县衙闹得鸡犬不宁。

萧洹前两日还能勉强吃东西,后面渐渐吐得没什么力气了,城里病患渐多,有人听说了永州有方子能治病,带回来将成药送进医馆拆成方,声称能只好人,已炒到了数十两银子一剂。

陆卿抱着萧洹,轻轻摩挲他的下巴:“醒醒,把今天的药喝了。”

萧洹手指微动,他听这声音仿佛被无限拉长放慢过一般,好半天才明白到底说了什么,他撑了下眼皮,看到旁边黑不见底的一碗。

这药味闻了就想吐,喝了也是遭罪,实在是不想了。

萧洹偏过头,缩在陆卿怀里,闻着他两袖间干净的味道,觉得这样好受些,倘若真这么死了,他是甘愿的。

陆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拨开他被汗粘湿的发,听他动了动嘴唇:“师兄你…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他低头‘嗯?’了一声。

萧洹闭了闭眼。

陛下只有名字,没有表字,从小就没有。若是普通人家,名大多是父母给的,表字要么是族里亲长起,要么是授业恩师起,也有自己斟酌的,比较少就是了。

陆卿字昭林,名是陵王起的,表字是他娘宴宁郡主给的,听说是想让这孩子文昭武穆,显于丰林,要让陆卿自己说,未免太贪心了。这不是,木稍微秀于林了点,风就赶着来摧了。谢帆的在欢二字雅俗共赏,他爹娘心大,让他哪凉快哪玩去,大约一生自在,也算个风雅事。

可惜到了萧洹这吝啬的可怜,先帝只给了名,他娘荣妃就没在孩子身上留过心思,文学馆的先生和李兴居都担了为师之名,到底是君臣有别,还没胆大到给陛下皇子乱起名的地步,就这么拖着了。

萧洹以前觉得,表字这东西就像小孩要糖吃,图个新鲜。反正活着没人敢叫,死了进皇陵随便谥上个什么‘灵文诚武’一类的字眼,躺在地里一抓一大把,还管谁是谁呢。

陆卿心口被他戳的生疼,抱紧他道:“喝完药,等你好了我赠你表字。”

萧洹笑着闭眼:“又哄我...”

.

春生自打知道戴七是有钱人家的护卫后,便肯叫他一声戴大哥,他本就有青州的户籍,自己又是大夫,趁落日前把戴七弄进城,却发现自家药铺大门紧闭。

戴七钻进满是灰尘的铺子,捏着鼻子一通乱扇,忽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来抓他。

那人气息低缓匀长,脚步也静,显然是个高手,他心里警兆大作,按着肩膀上的手从袖里滑出一把刀。

却被人早料到了似的,将未及出鞘的刀刃还回去,又弹他手腕的弱处,戴七心里‘嘶’了一声,暗道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他背对来人赤手空拳的过了几招,转身去捏那人脖子,看清后一惊:“大人?”

陆卿原打算让药铺的伙计过去照料两日,自己跑一趟青州,没想到碰到春生回城。

“春生…”陆卿勉强笑了笑,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声音涩然:“疫病能治吗?”

戴七趁着诊病的功夫将永州事与陆卿说了。

“两件事,你先去定州告诉江晁,等陛下病好后会启程回京,郭斌只是暂时安抚住十三州,你让徐琛想办法部署兵力,若有变就等陛下统领南方兵马的诏令。至于郭斌,你亲自带他去雍州找谢帆和宋骞将军,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陆卿抛给他一枚木雕包着银的圆牌,上面刻着戴七的名字:“还你,回京以后自己去天策秘府销案挂牌子。”

这圆溜溜的玩意戴七再熟悉不过,上面一层漆光,想来是被主人把玩许久了,这名牌一直挂在天策秘府被追杀的那列,让他过了几年过街老鼠的日子。

戴七手指勾着捻绳转了两圈,笑的眼睛都弯了:“多谢”

竹舍的门被人推开,春生擦着手走出来道:“拖得太久了…”

陆卿方才举棋若定的表情微变,他站起来看着春生,这双眼睛生的清透,眸光又浅,故而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直勾勾的,仿佛映着世间百态。

春生低了头,不好意思道:“我尽力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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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有些冷了,太后换了隆重华袍,穿了件夹衫常服,正用金簪逗鸟。

今日朝上热闹,陈昂那老家伙告完了病还朝,第一天就和方唯又吵了起来。

南方灾重,广平王那头忙活着,方唯的雪花银也白给似的出去,已觉得艰难。陈昂当庭喝问陛下病情,不等太后安抚,方唯就大肆宣扬广平王赈灾的贤名,竟提出若陛下久病不愈,可请广平王代为监国的说法。

此举一石激起千层浪,虽不伐附议者,但却被陈昂那群老顽固和陛下扶植起来的新党喷了个狗血淋头。

嬷嬷端着个青松石的喂鸟罐:“今早下朝时方大人来求见过一次,您不见见?”

“见他做什么?方唯喜欢和陈昂吵就让他们吵去,” 太后用小长勺挑了点米喂了:“他既想借广平王的势,又不想被哀家记恨,所有的好全让他一个人占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嬷嬷道:“您说的是。”

太后淡淡道:“先帝到死都没正眼看过广平王,临到了不还是扔到虔西去了,小小家雀,如今乘风起浪,就能变鸿鹄了么?前阵子哀家派人去虔西接广平王妃还有小世子,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吧?”

嬷嬷点头:“快了,就在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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