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起来,沈卓就闻欲这院子吩咐人摆了两桌。
一桌他们几人吃,另一桌则让丫鬟小厮去玩闹。
一时间欢声笑语,很快将院子中薄薄的积雪融化。
沈卓要推闻欲做主桌,闻欲只是一笑,说道:“现在没有君臣,只有我们。”
彼时蒋起忍不住侧头去看他,诧异他话中的那个“君”是谁。
是皇上?
蒋起脑子纷纭,才如梦初醒般心中燃火。原今宵自他醒后就告知这府上有位天神,是当今皇上。
今宵还期待着他的表情,望从上面看出一点记忆的痕迹来,但他只是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对天下君主没有兴趣,让他有兴趣的是......昭然身上流窜着的盈盈黄光。
待到大家都吃过饭,要一起洗碗筷,最终还是被丫头们拦了下来,闻欲还要说什么,竹桃便道:“公子尊贵,想来不会做这等活计,还是让我们来比较好呢。”
闻欲微微一笑,点头。
她没有说公子尊贵不可做这等事,说的而是他不会。
若要是说了前者,闻欲才觉得难受。
又过了半炷香,一门下小厮前来,挨着谷南的耳朵说了几句,沈卓忍不住侧头细听,眉头也慢慢皱起来。
谷南还未传递过去,见自家主子耳听八方已经偷听完了,便等着沈卓说话。
沈卓先是对闻欲道:“门前有一重伤男子,好像是司运使。”
闻欲眉间微蹙,“哪个司运使?”
谷南说道:“姓百里那位。”
闻欲一惊,那不是百里嵊吗?!
闻欲:“当真是他!?”
沈卓道:“前去一看便知道了。”
语罢,闻欲抬脚出门去,走路带风,衣摆轻飘飘的在空中浮动。
这漂浮后是蒋起的脸,他正闲散地喂着闻欲喂的那几条鱼,听到他们声响也只是抬头看了眼闻欲。对方像云一样飘走了,但却能从他身上看出来一点火急火燎的样子。
是谁?
蒋起再回过神,自己已经往门口走了,此时已到廊下,转眼就看到闻欲几人出了长廊,跑似的向着大门。
闻欲顾不了那么多,两个小厮开门之际他也伸手去推,忙的沈卓阻拦,说这门千斤重,别伤了他金体。
开门果然有一两声门的摩擦厚重感,闻欲狐疑地看了两眼,正眼过去便见台阶上,那石狮子旁放着一只脚,皮子做的官宦鞋,三品官员可穿。
只是那脚的主人一动不动的,令人看了胆寒。旁边两个门子没见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等主子来,现下终于有人来,二人才敢走近了些。
闻欲不可置信地走下两级台阶,直接越下去到偏门。
此时,百里嵊静静躺着,嘴巴里吐出来的血糊住了整张脸,看不清面貌,但闻欲知道这就是百里嵊。
他身上还穿着运盐时的官服,满身的伤痕,有的结痂,有的正流出黑血,衣服被划的破破烂烂,佩刀也不见了,只空留腰际的刀鞘。
闻欲上前将人揽起来,百里嵊脑袋的重量就压在闻欲腿上,不像要醒过来的样子。
探一探鼻息,虽微弱,但好歹还是有的。
闻欲松了口气,沈卓见状,命人将百里嵊抬到院中。
好在沈卓的这间府邸位置偏远,门前只有稀稀拉拉的人路过,红盔士兵显然还未追踪到此。
沈卓不疑有他,亲眼看着两个门子小厮将大门关上。
闻欲蹙眉跟着百里嵊,若是他现在清醒的话,定会说一大堆没用的屁话。闻欲此时愿意听他的话,可这人却半个身子都踏进了阎王殿,甚至连容貌也看不清了。
沈卓请住府郎中去瞧病,这郎中活了半辈子了还没一天之内医料过这好些人,且每个人的病症还层出不穷,甚至有个中毒的但却失忆了!
过了好些时候,日头都缓缓落下后,沈卓才差人去抓药,闻欲坐在小石方墩上,愣愣看塘中的鱼。
沈卓道:“郎中给司运使全部的伤疤都包扎了一遍,另外还有两处伤,显然是捅进去的,不过他伤口之中,四处竟还分散了细密的毒针,郎中一时弄不出来,只好将毒针暂时搁置在里面。”
闻欲听得又惊又疑,他说百里嵊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怎么是黑的,原来是遭了暗器!
寻常贼寇制不出这东西,况且百里嵊运盐时从没出过差子,闻欲不禁怀疑百里嵊是不是遇到了红盔士兵,故而被对方的铁器冷刀所迫害。
沈卓又说:“我斗胆猜测,应该是红盔士兵。”
闻欲点头,又发呆似的盯着某处仿佛自说自话道:“百里彦已死,现在是谁在操控红盔士兵?”
沈卓也有这个疑虑,按对方如今这个形势来看,起兵造反简直轻而易举。虽说红盔士兵人数上越不过御林军,但其身穿的红盔上有密密麻麻的铁刺,里面好像还有暗器可用,真是一个算十个。
但背后之人似乎并不想这么做,沈卓不知道闻欲有没有后手,抑或是那人在忌惮什么。但现在来看,对方也许很享受这个局面,就像是......在玩一场你逃我追的游戏。
彼时房中侍候的大丫头竹青忙忙跑出来,喜上脸颊:“醒了醒了!公子,醒了!”
闻欲首先冲进去。百里嵊迷蒙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位酷似皇上的人物,凑得愈近,说道:“百里嵊,你怎么样?”
百里嵊心想,不禁长得像,连声音都好像。
但他没力气回应,只能眯着一双眼睛定在闻欲脸上。想闭上时,又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不能再睡下去。
现在满圭吾城的红盔士兵啊,到处在找皇上,他是御前的人,他要保护好皇上。
闻欲见他只是半睁着眼睛,似乎听不到也说不了话,问郎中怎么样。
郎中回道:“如今这位公子身上伤口颇多,又体虚非常,故而说不了话,但他是能听见的。”
闻欲点点头,脸上的担心忧愁也在进房前收起,现在只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那郎中擦了擦额上的汗,大气不敢喘,他看着闻欲这模样,猜着他到底想不想这公子好啊。
又过了半炷香,知那郎中想走,闻欲便打发了他一锭银子去了。
左右百里嵊不动,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闻欲便让竹青去打盆水来,给百里嵊将血迹擦干。
就在竹青走出去后,沈卓才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瓶白色小瓷瓶。
“皇上......”百里嵊忽的发出这样微弱的一声,引得在场之内的人都忍不住关心。
只见百里嵊无力地抬着眼皮,倒是能动了,但只能动嘴巴和眼睛。他眼睛四周看了一圈,除了闻欲,其他皆是陌生的人。
他双眸定在闻欲身上,声音哑的不成样子:“皇上......我这是,在,哪里?”
说着,他还想奋起支撑身子,被闻欲连忙按了下去,“在沈卓沈大人的一处府邸,这里极为偏僻,甚少有人关注,红盔士兵暂时追不到这里。”
许是提到了红盔士兵,百里嵊显得有些激动起来,“红,红盔士兵......皇上,皇上......”
闻欲知他的激动,哄孩子似的哄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慢慢说。”
百里嵊冷静下来,那些血腥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现下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使他恐惧至极。
闻欲看他眉间紧蹙,眸子中显出道不明的情绪,便知道他这几日的经历不会太好。
命竹青倒了茶递上,几人合力将百里嵊扶起,闻欲则慢慢喂他,润一润那起白皮的嘴巴。
蒋起来时只看到这么一幅场景——一人病怏怏的躺在几个小厮丫头的弯臂中,闻欲扶着那人的脸庞,另一只手端着茶慢慢地喂着,只看着便觉得闻欲的动作十分轻柔......
他走近了床榻,在沈卓一副‘你怎么来了’的表情中幽幽道:“你府之大,上下竟没个能伺候喂水的不成?”
沈卓一噎,登时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接住闻欲手中的茶,微笑道:“我来。”这个死蒋起,自己吃醋就知道找他麻烦。
百里嵊见面前换了陌生人来,有些局促,愣是自己抬起受伤的胳膊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了,只是茶杯还给沈卓时还是抖的。
沈卓:“......”
闻欲早知蒋起来了,不过奇的很,他竟没带着昭然。不过转念一想,昭然许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现下还没缓过来,应该在哪出躲着缓神儿呢。
想着这个,忽的察觉到蒋起投来的目光,似有似无,时不时瞥一眼,小动作十分好笑。
闻欲没空理他,只看百里嵊身上流着汩汩黑血的臂膊,似乎是旧伤上附着了新伤,导致伤口周边一圈红艳艳的,看上去十分骇人。
闻欲道:“这血一直止不住。”
百里嵊抬起虚弱苍白的脸颊说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这样,涂药绑纱布都没用,只能放任流一会,过时间就会止住的。”
闻欲知道是知道的,不过打百里嵊晕着,到现在,那伤口一直在流血,直到竹青端来的盆子都接了小半盆还是止不住。
他蹙眉站着,脸上是止不住的忧愁。
蒋起盯着他看了半天,对沈卓道:“给你的药,给他用上。”
方才在园子里给了沈卓一瓶药,叫他给闻欲用,是很管用的金创药。他瞧见闻欲中午帮忙着切东西时伤到了手指,雪白的肌肤登时被鲜血染红,蒋起看的很心惊,故叫今宵悄悄去城中买了营中的金创药。
沈卓挑一挑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怀中拿出了那个小白瓷瓶,竹青帮着将药均匀洒在了百里嵊伤口处。
闻欲看了蒋起两眼,不到半炷香,百里嵊那伤口竟真的不流血了,沈卓见状,立刻用纱布将其裹起。
百里嵊看不流血了,竟也不疼了,很讶异道:“这是什么药,竟这样管用?”
沈卓见他看自己,说:“我也不知道,大人问他。”说着,指了指站在闻欲身边的蒋起。
百里嵊方才被床幔遮住的视线咻的钉在了蒋起身上,他慢慢放大了眼睛,大声道:“将军!”
谁料他这一声不小心挣开了肩膀上的伤口,竹青忙道公子公子将其按到回了床上。
见百里嵊已经能大声说话了,闻欲也放了心,不过他也好奇蒋起的药是哪里买的,这么管用。
故而蒋起走出去时闻欲也想跟上时,身后的沈卓道:“闻公子。”
闻欲转过身,知他要带自己去藏书阁了,沈卓带着他穿过假山一群,解释道:“我带你去藏书阁,不然那人来了没时间招呼。”
闻欲点头。
只见沈卓带他来到北面的一间屋子,这屋子四面环着树,被簇拥在绿色之中。进入到里面也没什么特殊,不过几个书架排列整齐,上面放着一些红皮蓝皮的小说游记,还有古文什么的。
沈卓来到角落的一面墙前,循着墙在摸什么,终于,一块正方形的与墙融为极其不着眼的机关,被沈卓轻轻一按,地面便开始发出微微响动。
地面开了,一块方形的暗道打开,闻欲看了看漆黑的里面,着实有些阴影。一进到地下就不禁胡思乱想,想到昭然客栈下面的高墙,黑雾,吊桥,以及溪流。
沈卓似是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拿着蜡烛前面引路,说道:“我许久不来这里了,方才不是摸到机关了,我还真忘了怎么打开这暗道了。”
闻欲提着有些长而拖地的白衣,回他道:“你如此爱护书籍,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了。”
他听见沈卓笑了几声,“我也不是爱护书籍吧,就是......哎,等会下去你就知道了。”
——
蒋起一口气走到了他的院落中,回头看,长廊是那样长,长到他第一次觉得沈卓府邸修建的太大,要不然那人怎么会追不上他的脚步。
罢了。
蒋起慢慢踱回屋子里,就见昭然坐在椅子上发呆,连他回来了都没察觉到。
这倒是方便了蒋起更近距离观察他周身萦绕的一圈金光,蒋起只觉得看着这光十分舒适,就像是沐浴在清泉之中。蒋起伸手在昭然不远处停下,果不其然,那金光感受到了更熟悉的气息,循着蒋起的手指尖融入到他体内。
原来平日他与昭然呆在一起很惬意,是因为昭然身上有与自己体内很合的法气。
蒋起摩挲了下指尖,心道怪不得......
不过他在京城之中见过这尚家小公子,那时他周身是没有这金光的,底子也很普通,根本不适合练功。
直到再次见他,是在百里河啖的宫宴上,那时昭然身上的金光已经有了,虽说只是很浅浅的一层,但已经足够吸引蒋起了。
自那时他便想,不如将这人弄到身边来,好好研究研究他身上突然冒出来的金光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昭然才发现蒋起站在他面前,忙忙起身,“主上。”
蒋起嗯了一声,坐到另一边,他看着昭然,突然说道:“你知道,你身上总绕着一层金光吗?”
昭然怔愣了一下,便立刻说道:“这只是,我修炼内功的法气罢了。”
蒋起自然知道他在说谎,话锋一转让他给自己倒杯茶。
昭然从一旁的桌上端了茶壶过来,挨得蒋起近了,蒋起顺势捏住茶杯,昭然亲眼看着蒋起没动用任何功法将自己的金光法气吸走,顿时慌了神,手上的茶壶一瞬间脱力砸到地上,砰地一声,彻底砸碎昭然的理智。
他疯一样对着蒋起吼道:“你做什么!”
蒋起站起身来,淡然道:“你也看到了我并未动用任何内力。”
昭然知道,但他最清楚自己的法气是怎么得来的,故心虚得不成样子,浑身止不住颤抖。
蒋起绕他转了一圈,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那颗红痣,说:“你并不懂得怎么收起金光法气,一直将其露在外面,运用的也颇为不熟练,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资质实在太过平平,根本修炼不出法气,那你这金光是哪里偷来的,偷的谁的?”
蒋起眯起眼睛,不善地看着他。
昭然不敢与其对视,双臂抱着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护住自己的法气不让蒋起尽数吸走。
这是他的啊......
这早就是他的法气了!
对,是他的,本该就属于他!
“这是我的。”
昭然突然抬头盯着蒋起,仿佛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我的!”
蒋起冷笑了一声,这下更加确定他的想法,“偷别人的东西当作是自己的,这样厚颜无耻之人我见得多了!”
昭然发起疯来,像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一掌朝他劈来。
蒋起:小偷。
昭然(发疯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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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记忆失、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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