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客官,方才不过是个小插曲,让大家受惊了。”
“为表歉意,今日所有消费,酒水七折!还望各位吃得开心,喝得尽兴!”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食客们顿时眉开眼笑,纷纷举杯向沈知微致意。跑堂伙计们更是精神抖擞,穿梭在各桌之间,添茶倒酒,好不热闹。
“要我说,那刘掌柜真是越来越下作了!竟用这等龌龊手段!”一位常客愤愤道。
“可不是嘛!还好沈小姐和李师傅明察秋毫!”
“以后咱们更要常来仙客来,气死那个黑心肝的!”
听着这些议论,沈知微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明白,这场风波看似过去了,实则才刚刚开始。刘掌柜此举虽未得逞,却彻底撕破了脸皮,接下来的手段,恐怕会更加阴狠难防。她一边安抚众人,一边指挥伙计们收拾残局、重新布置被弄乱的桌椅,忙得脚不沾地。
她特意叫来石头,低声吩咐:“这几日,你和阿强、小顺子多留意外面,尤其是悠悠酒楼那边的动静,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
石头安静地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应了声:“是,小姐。”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姐方才,很厉害。”
沈知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沉默寡言的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失笑:“厉害什么,不过是不能任由人泼脏水罢了。快去忙吧。”
处理完这些,已是午后。热闹散去,大堂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喝茶闲聊的熟客。一种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沈知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走到柜台后坐下。
刚缓了口气,就听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很熟悉。
沈知微抬头,果然看到顾临风,他的目光在大堂内扫过,似乎比平日更锐利几分—略显凌乱的桌椅、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议论、以及柜台后沈知微眉眼间那抹难掩的倦色。
不知为何,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沈知微心中那根自事发起就一直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一丝。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相迎,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实的浅笑。
这次,不用他开口,机灵的阿福已经手脚麻利地端上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显然是得了沈知微事先的吩咐。那伙计放下碗时,手稳得不得了,心里却在呐喊:刚经历了那么大风波,可不能在将军面前再出岔子,丢了东家的脸!
顾临风接过瓷碗,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抬眼看向沈知微:“方才,发生了何事?”
虽未亲眼目睹,但军营中练就的对气氛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让他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同于往日的微妙。
沈知微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心中微暖,又有些许涩然,仿佛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刚刚经历过的狼狈。
她起身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没有隐瞒,将方才有人诬陷菜里有虫的事情,简略却清晰地说了一遍,包括李师傅如何火眼金睛识破那地蚕伪造的假货,以及那闹事男子最终被扭送官府。
她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市井趣闻,只在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让将军见笑了。” 这话里,有对同行倾轧的厌倦,也有对前行之路艰难的些许感慨。
顾临风安静地听着,指腹轻轻摸着微凉的碗壁,直到她说完,才沉声开口:“处理得不错。”
“侥幸而已,若非李师傅见多识广,今日怕是难以收场。”沈知微实话实说。
“临危不乱,据理力争,并非侥幸。”
“可知是何人所为?”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一下,还是说道:“虽无确凿证据,但多半……是对面悠悠酒楼的刘掌柜。” 她心里补充:除了他这个神经病,还有谁会这么无聊又恶毒,且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找到人来演这出戏?
顾临风眼中寒光一闪,并未感到意外,仿佛早已料到。“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他语气平淡无波,却自有一股睥睨之势,“你只管做好自己的生意。”
这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维护之意,让沈知微心头一跳,她抬眼看向他,正对上沈临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顾临风没再说话,低下头,开始喝那碗绿豆汤。沈知微也没有离开,就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大堂里此刻很安静,只剩下他手中瓷勺偶尔碰触碗壁发出的清脆轻响,以及窗外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市井喧嚣。
一碗喝完,顾临风放下碗,勺柄轻轻磕在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今日的汤,似乎更沙些。”
“回将军,是调整了豆与水的比例,多熬了半刻钟。”
“你这绿豆,可是来自京郊赵家庄?”
沈知微有些诧异:“将军如何得知?“赵家庄的绿豆颗粒饱满,煮后易沙,是她试过几种后选定的,但这等细务,她从未对外人提过。
“赵家庄的田地半沙半土,临近清水河,种出的豆子自带清甜,煮后汤色最是澄净。“顾临风语气平淡,“军中粮秣采买,需熟知各地物产优劣。”
沈知微恍然大悟,心中不禁佩服。她是通过多次试验比较才得出的结论,而对方却能从产地特性一眼看穿本质,这是真正经世致用的学问。
“将军明鉴。”她点头,“确实如此。只是赵家庄产量有限,价格也比寻常绿豆贵上两成。”
“赵家庄往南十里,有个李家集。那里的绿豆品相与赵家庄相仿,价格却低一成。只是路不好走,商户大多不愿去收。”
沈知微眼睛一亮。这信息对她来说极为实用。仙客来每日绿豆用量不小,若能找到同等品质却更便宜的货源,长期下来能省下不少成本。
“多谢将军指点。“她真诚道谢,随即又蹙眉,“只是李家集的路况……运输确是个问题。”
“路是人走出来的。“顾临风看向她,“你那个专送小队我瞧着似乎较先前更强了些,人也更多,若是连这点路都走不通,还谈什么做大?”
这话带着几分军中特有的直白,却让沈知微精神一振。
“将军说得是,待我派人去探探路。若是可行,往后仙客来的绿豆,就定李家集的。”
“李家集东头还有片野塘。”
沈知微正在心里盘算要派谁去探路,闻言抬眼,有些不解。
“塘边芦苇丛里,藏着些野鸭蛋。个头不大,但蛋黄颜色极正。”
沈知微一听咸蛋黄三个字,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天知道她穿越后最怀念的就是现代那些流油的咸蛋黄——蛋黄酥、咸蛋黄鸡翅、咸蛋黄南瓜……光是想想就让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将、将军是说,“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发亮的眼睛完全出卖了她,“那野鸭蛋的蛋黄特别金黄?!”
顾临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瞬间焕发光彩的脸庞:“嗯。比家养的色泽更深。”
沈知微满脑子都是咸蛋黄在舌尖化开的咸香,她强行拉回思绪,轻咳一声:“说起来,我们仙客来的咸蛋黄狮子头,若是能用上更好的蛋黄,想必味道能更上一层楼。”
“不过,将军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年少时,有个玩伴姓陈,最是顽劣。夏日里常拉着我逃了午课,去那片芦苇荡摸鸭蛋。”
沈知微来了兴致:“将军也会逃课?”
“何止,那小子有回为了掏最深处那个,整个人栽进泥潭里。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拔出来,两人一身泥泞回城,在家门口撞见了回来的我爹。”
“然后呢?”
“然后?“顾临风挑眉,“自然是被罚扫了半个月的马厩。那小子一边扫一边抱怨,说早知道就多摸几个,横竖都是罚。”
沈知微想象着两个少年郎满身泥泞扫马厩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她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位威严的将军和那个泥猴般的少年联系起来。
“那位陈小郎君如今何在?”
“在南疆做个守将,去年还来信说,驻地也有野鸭,只是蛋黄的色泽总不及京城的好。”
这时石头正好从门外经过,顾临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去李家集的时候,让他顺道去塘边看看。”
“将军放心!“沈知微立即保证,“我定让石头小心行事,多谢将军指点。若是真能寻到这么好的蛋黄,改日定用新研制的咸蛋黄菜品答谢将军。”
“拭目以待。“他淡淡应道,起身离开。
待顾临风离开后,沈知微立刻找来石头,仔细吩咐了去李家集探查路况和顺路寻找野鸭蛋的事宜,尤其强调了要可持续地、细水长流地获取鸭蛋资源,不可竭泽而渔。沈知微则沉浸在开发咸蛋黄系列新菜的兴奋中,拿着纸笔在后堂写写画画,连饭都顾不上吃。
“微儿这是怎么了?对着张纸傻笑半天了。”沈母疑惑地看向丈夫。
沈百万捋了捋胡须:“方才顾将军来过了。”
“哦?”沈母顿时来了兴趣,压低声音,“就是那位……近来时常光顾的顾将军?”
“嗯。”沈百万点点头,声音也放低了,“方才还指点微儿去李家集找更好的绿豆货源,又提了句哪里的野鸭蛋好。”
沈母眼中浮现疑惑:“这位顾将军,对咱们家微儿是不是太过关照了些?连食材货源这等小事都……”
沈百万摆摆手,示意妻子不必多言,却也带着几分思索:“这位顾将军,身份贵重,性子也冷硬,不像是会无故对商户女献殷勤之人。他这般做派,倒更像是……”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更像是认可了微儿的能力,觉得她是可造之材,顺手提点一把?”
“就这么简单?”沈母有些不信,“我瞧着微儿提起他时,那神态也与往常不同。虽说谈不上什么儿女情长,但……总归是有些不一样了。”
沈百万笑了笑,带着商人的精明与为人父的审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位顾将军是君子还是另有所图,时日长了自然分明。眼下看来,他对仙客来、对微儿,都算是有善意。咱们且看着,顺其自然便是。微儿是个有主意的,她心里自有分寸。”
“这倒也是。”沈母点点头,又望了一眼还在专注写画、浑然不觉被父母议论的女儿,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只要她开心,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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