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依然是细雨绵绵。
一行车马驶过将军府侧面,宋易撑着伞迎了上去。掀开帘帐,一个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
“胡大人。”
宋易低头示意,眼瞧四下无人,迅速将那人接下马车,迎进府里。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上,一路上宋易忍不住打了还几个哈欠,昨日陆昭突然的发问让她夜不能寐,就怕他察觉到什么。
“小兄弟,看你眼底发青,嘴唇发白,可是睡得不踏实。”
宋易转头看向那个体型与她相差无几的胡太医,发现他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打哈欠的架势太过显眼,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正是正是。实在抱歉啊胡大人”
胡延玉忽然放慢了脚步,从腰间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她道:
“此香囊可缓解。”
接过香囊的宋易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在内心把这位初识的胡太医夸了千百遍。
“胡大人这边请。”
宋易笑着将胡延玉请进大厅,抬头瞧见正在擦令牌的陆昭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过陆将军。”胡延玉俯身行礼。
陆昭唤其起身,两人间省去客套的寒暄,如今直奔主题。
“太子的死因,太医院可查出些什么?”
胡延玉摇摇头道:“太子并非是传闻中那般嘴唇黑紫中毒而死。要真论起来,倒像是中邪。”
“太子死之时浑身抽搐,嘴里喃喃自语,嚷着恶鬼要来索命。”他顿了一顿道:“太子死后瞳孔散大如猫眼,太医院都在传太子是被猫妖索命才横死的。”
宋易瞪大了眼睛,她猜想到太子之死或许没那么简单。若真是中毒,陛下还不得将皇宫翻个底朝天将凶手抓住。但她没想到这般悄无声息的背后竟与邪祟有关。
“我刚得到消息。”陆昭道:"宫里有人宣称贵妃的寝宫中有巫蛊娃娃。如今,贵妃和四皇子都已被软禁。"
闻言宋易紧锁眉头,这残害皇储的罪名一旦成立,就怕最后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
猫妖猫妖。
宋易扶着脑袋冥思苦想,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中。
***
皇宫内,贵妃寝宫。
一个黑色的娃娃啪地一下甩在陆贵妃的脸上,她捂着自己发红的脸颊,眼泪像扯断的玉珠手串一般滚落,泪眼婆娑中看见皇上愠怒的脸庞。
“你这个毒妇,看你干了什么。”
陆贵妃轻声呜咽,摇着脑袋泪如雨下说:“陛下明察啊,臣妾从来没接触过什么巫蛊之术,更没想过要害太子啊。”
“那你瞧瞧上面的字迹,可是你的。”皇帝将衣袖重重一摆,转过身不去看她。
陆贵妃跪爬到一边拾起娃娃,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太子名讳,而那字迹真与自己如出一辙,她吓得一下撇开了娃娃,跪着爬到皇帝脚边。
“陛下,真的不是臣妾,真的不是啊。”
皇帝抬脚躲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贵妃趴在地上,看着泪光中的他的影子逐渐拉长,直至红色房门轰然关闭。
门外,皇帝没走出几步,便看到了皇后。
皇后急匆匆地向皇帝请安,娇贵的面庞上写满了憔悴,她道:
"陛下,陆贵妃犯下大错,难得你还想包庇她吗。"
皇帝也不看她,侧身要走过。
“太子如今尸骨未寒,陛下难道不顾念父子之情。。”
没等皇后说完,皇帝大吼一声“住口”将她的话堵在嘴边。
“我自有决断。”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抬脚离开,皇后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向来端庄矜贵的面容下闪过片刻的怨恨神情。
但还没等他走出多远,远远看见赵太监踉跄了好几下,慌里慌张地赶来报:
“陛下,陆昭将军他说有要事要报。”
“陆昭?”皇帝闪过一丝诧异,“他有何事上报。”
赵太监支支吾吾道:“陆将军他说是为太子中邪一事而来。还带了个人证。”
“哦?”皇帝抬眼道:“带他来。”
皇后听到些只言片语,心中惴惴不安,领着宫女走到皇帝身旁。
片刻,陆昭信步而来,身后的宋易还抓着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皇后瞧见那女子模样,暗叫不好,连忙侧脸掩盖自己的慌张。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三人来到身前,利索地跪下行礼。
皇帝并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声音不怒自威。
“陆爱卿,这是作甚呀。”
陆昭抱拳道:“启禀陛下,属下今日巡逻之时,想起太子之事内心惶恐,正好瞧见此人行迹鬼祟,特意将其抓来。”
说完宋易一把将那女子推了出去,那女子本就慌不择路,眼下倒在圣上脚下,更是不敢抬起头浑身颤抖。
两边的太监将其抓住,把她的脸强硬掰正。
“这不是贵妃房里的宫女嘛,昨夜就是你向皇后通风报信的吧,为何今日鬼鬼祟祟啊。”
那宫女抖成个筛子,说:“启禀陛下,奴婢只是照例出宫采买,陆将军上来不由分说将我抓住。奴婢冤枉啊。”
“既是出宫采买,那让陛下看看你包中是什么。”
陆昭扯住她的包裹,她奋力反抗,下一秒包裹哗啦一下扯开,里面多件首饰滚落,闪耀着光芒。
见事情败露,宫女瞥了一眼皇后,瞧见她警告的眼神,她低下头忍气吞声道:
“陛下恕罪,是奴婢起了贼心,偷了贵妃的首饰。”
“这珊瑚手串成色尚新,只怕并不是贵妃那条。”
皇上一瞧确实如此,此手串是西域进贡,一共只有两串,他便赐给了皇后和陆贵妃。陆贵妃喜爱曾日日穿戴,而皇后却不见其戴过。
“大胆贱婢,你竟敢偷本宫的首饰。”
皇后见场面难以控制,一个箭步上前怒扇其耳光,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
“属下见其可疑,便立马让人搜了其住处,幸好在火盆中救下此物。或可证明贵妃清白。”
陆昭将怀中之物献出,那是几张烧了一半的宣纸。
皇帝接过,只见那宣纸上竟全是太子名讳,而且那字迹像极了贵妃之字。
“这是。。”
宫女还想开口狡辩,被陆昭拦下。
“这是她污蔑贵妃的证据。那巫蛊娃娃及其上面的字迹,我看就是这宫女之作。”说罢陆昭抓住那人右手将其抬起,“这手指上红肿之处,只怕就是她连夜练字时留下的。”
皇帝听后一把将宣纸甩在地上,高声说:“证据皆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完不经意余光看了眼皇后,又说:“可是受人指使啊。”
宫女知自己已无力狡辩,浑身瘫软在地,呆愣愣咬住嘴唇。脑中忽然念及皇后对她说,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善待她的家人。
她艰难地在干涩的喉咙中咽下最后一口口水,道:
“没人指使,奴婢只是恨贵妃平日苛责,所以才想到趁此机会诬陷她。”
皇后松了一口气,急忙唤道:“好啊,这丫头既已认罪,快将她拖下去。”
两边的侍从小心翼翼地看见皇上也点头示意,立马上前将那宫女抬起,此人已吓得一滩泥,硬生生被抬走。
“陆爱卿来得可真是及时啊。”皇底走至陆昭身边,拍拍其肩膀。
“这是臣该做的。”陆昭颔首道。
贵妃蒙冤之事既已昭雪,天师亲临作法驱邪毕,太子中邪一案便也自此尘埃落定了。
***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一辆华贵的车马稳稳停在莲溪寺前,从马车上走下个素衣女子,其素净的模样与马车很是不搭。
“阿婵,你不必陪我。”素衣女子对着身后的小丫鬟说。
阿婵低声抽泣,拉着自己的衣摆说:“太子妃,无论您去哪我都陪您。”
太子妃马钰叹了一口气,牵着阿婵艰难走着。阿婵心疼地低头,看见马钰袖中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她紧咬着嘴唇,搀着太子妃一步步走进莲溪寺中。
远处丛林中站着两个身影。
陆昭抬抬手肘碰碰旁边皱着眉头发愣的宋易,道:
“行了吧,看到了。”
“没想到太子表面温和儒雅,背地里竟然将太子妃打成这样。”
宋易愤恨地说:“死有余辜。”
陆昭点点头道:“你怎么知道那种毒药的,叫什么来着。”陆昭突然顿了顿,“小陀螺?”
宋易没忍住笑出声:“是曼陀罗。”
“我早年走南闯北时,曾在南方边境也听闻过猫妖索命的案子。后来才听南诏国的使者说是有种叫曼陀罗的花,能使人产生幻觉抽搐而死,死后眼瞳散大似猫眼。”
“而太子妃正是南诏国来的和亲公主。”
“你知道了凶手是谁,为何那时为什么没有和皇帝说明。”宋易看着马钰和阿婵相互搀扶消失在眼前才收回了视线。
陆昭转过身骑上马。“我本意只是为陆家洗清冤屈,至于这真凶究竟是谁,我没有义务查明。”
宋易哼笑一声,“那你真是错过一个加官进爵的好机会。”
陆昭牵住缰绳道:“那你何不把握住此机会,现在还来得及。”说完他轻轻挑眉,策马扬鞭而去。
宋易紧随其后跨上骏马,最后瞅了一眼眼前幽静的莲溪寺,扬起鞭子驾马离去。
“这福气姐不要了。”她默念道。
远处佛音袅袅,钟声悠远,在她的马蹄声中逐渐归于平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