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被夕阳染成金红时，宋易正弯腰将沉重的石锁归位。

自从几日前陆昭看似无意地说出怀疑她男子身份的话时，她总觉得惴惴不安。

她也曾想过要不干脆就和他直说得了。

但是就在那一天，她亲眼看到军营中揪出来一个瘦弱的小兵，相传那人是替父从军而来，却在沐浴时被人看穿了身份。

“陆将军，该如何处置这人。”军中副将吴肃将此人制服住，带到了陆昭面前。

陆昭神色淡漠，下令将其打二十大板再丢出军营。

虽然身边众人皆说，没将那人以违军令处死已是法外开恩，但还是把想和他坦白一切的宋易吓了一跳。

隐瞒性别一事不是小事，能瞒还是先瞒着吧，宋易暗暗下定决心。

于是，她开始每日模仿军中行事最为豪爽的吴肃。走路时迈大步子，说话粗鄙狂妄，连吃饭都要学着狼吞虎咽。

想到这，忽然宋易感觉到右肩传来一记重击。

“宋小兄弟这气力倒是见长。”吴肃拍着他的肩大笑，“晚上可有安排，跟老子去喝几杯去。”

宋易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此刻她正想拒绝，却瞥见不远处立着的身影。

陆昭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站在紫藤花架下。晚风掀起他衣袍一角。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正落在她身上。

“好啊。”宋易突然改了口，声音刻意压得粗哑，“正好尝尝吴副将说的好酒。”

她得让他彻底放下疑心。

宋易迎着陆昭的目光走至他身前，附身道：

“吴副将今晚请属下喝酒，属下想向将军告个假。”

陆昭沉默了片刻道：

"早些回府，别忘了时辰。"

“谢将军！”

宋易声音扬了几分，转身和吴肃勾肩搭背而去。

转眼间天色暗沉，群星闪烁。

宋易随着吴肃一路畅聊，最后停在了一处勾栏建筑前。

她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藏春楼”。

楼上楼下数十个美艳的女子甩着帕子，扭着腰身，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

“吴副将，今日不是喝酒吗？”宋易咽了咽口水，哀怨地瞅了吴肃一眼。

吴肃一拍她的肩旁笑道：“光喝酒多没意思。放轻松，哥带你玩玩。”说罢将她拽了进去。

“吴将军，许久没来啊。”老鸨眼尖看到这两人，立刻迎了过来。

“新来的小郎君生得真俊呐。”那只涂着蔻丹的手忽然搭上她的手腕，老鸨的声音像淬了蜜的钩子，刮得宋易耳根发烫。

吴肃猛啧一下，叹道：“这不是新来的将军看得紧，还不容易才得闲。”说罢他勾了勾老鸨的下巴道：“李妈妈，快给咱哥俩找些佳人来。”

李妈妈娇羞地推开他的手道：“上头有雅间，为您留了好几日了。”

吴肃笑着叫好，推着拘谨的宋易就上楼。

“吴副将，还是算了吧，我先回了。”

宋易侧过身躲开他，但没想到身边出现了几个姑娘，和吴肃一起抬也似地将她带入雅间内。

雅间内，几个姑娘又是灌酒又是递水果的，宋易的嘴就没歇过。

好不容易推开她们，宋易小跑到门边，喘着气说：“吴副将，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

吴肃左捏一把右摸一下，笑道：“瞧你这模样，还是不是男人。”

听到这话，本想临阵脱逃的宋易一下停住脚步。

不行！她一定要像个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张面孔似的回到案前，拥美人入怀。

反正都是女子，有什么好怕的。

她假意享受，但也没防住多喝了几杯，不一会儿，眼前就模糊起来。

这时，忽然一双手摸到她胸前，宋易猛然惊醒，只见一位娇滴滴的美人正在扒她的衣服，嘴上话说着：“小郎君，奴家为您更衣。”

她慌忙将其推开，没控制好力度，美人一下跌倒在地，发出诶呦的叫声。

“抱歉。”

宋易眯着眼道了声歉，站起身来。她本只想着扮作男子，但没想到还有后面的环节。要是再这样下去，可怕是要提前暴露身份了。

想到这，她只得推脱说不舒服，在吴肃的耻笑声中，她抬脚往门外走去。

但没走出两步，她只觉脚下虚浮，身子倒向一边，正巧被几位赶上来的女子接住。

“郎君，再玩会吧。”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大门轰然打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门外。

宋易也微眯着眼看去，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宽肩窄腰的身形在门框里显得格外挺拔。

一步，二步。那人朝她靠近。

直到她看见他那凌厉的眼神，宋易才惊觉眼前之人竟是陆昭。

“放开他。”

陆昭独有的磁性嗓音传到众人耳中，宋易低头一看，才发现有好多双手在扒她的衣衫。

如今她衣衫不整，秀发散乱，神色迷离，倒真像意乱情迷的模样。

宋易吓得赶紧扒开那几双手，将卸下的衣衫穿好。

另一边的吴肃像是喝糊涂了，举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上前递给陆昭，道：“原来陆将军也爱来这消遣，来喝！”

下一秒，惨叫声响起。

陆昭捏着吴肃的手腕，他连连求饶，手中的酒杯哐当坠地。

陆昭环视房内一圈，屋内烟雾缭绕，酒盏瓜果散落一地，目及之处一片狼藉。房内的姑娘们见这场面都害怕极了，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用力撇下吴肃的手，随后对一旁呆愣愣的宋易说：

“还不走。”

宋易如梦初醒，嘴里反复念着“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雅间，李妈妈正忧心地在门外瞧着，见人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进去查看。

“陆将军，好大的阵仗啊。”

两人走了几步，隔壁的雅间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陆昭抬眼一看，雅间内打开门的琴娘站在一旁，房间深处，坐着一位穿戴华贵的公子。

陆昭眼盲没认出，宋易后知后觉看去，小声唤道：

“这不是二殿下嘛。”

二皇子此时扶额垂眸，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闷闷不乐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娘子来捉奸了，没想到竟是陆将军。”

陆昭俯身行礼，又道：“搅了二殿下雅兴，陆某有罪。”

“本殿下无妨，只是我这琴娘胆小，如今受了惊，琴音都变了。”随后话锋一转道：“若将军不嫌弃，要不我赠与将军？”

宋易闻声望去，这一眼却是无比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站在门边的琴娘面容娇美，如芳华牡丹，一双眼写满含情脉脉，正盯着陆昭。

身边围观的众人也是惊叫连连，谁都知藏春楼有个貌美的琴娘，只可惜连美人一面都难见。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又看向陆昭，这样的可人站在面前，任谁都把持不住吧。

“一个琴娘而已，若二殿下想听琴，我明日便让人寻京城最好的琴娘给殿下。”

陆昭出声道。在他口中，这倾城的琴娘仿佛泯然于俗人一般。

那琴娘闻言也是瞪大双眼，只听陆昭又言：

“在下粗人一个不懂音律，怕是要辜负殿下的美意了。”

二皇子扑哧笑出声来，摆手作罢。

陆昭作揖后离开，宋易忍住胃中不断翻滚的阵阵吐意，也随着作揖后追着他的步伐离去。

刚走出藏春楼没几步路，宋易再也忍不住，扶着墙角呕了一通。

再挺起身，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醉意。

陆昭突然出现在身旁半扶半拽住她，她刚想挣扎，却被对方攥住手腕，力道不重却挣不开。

“将军，属下自己能走……”她含混地嘟囔，试图挺直脊背，却猛地撞上坚实的胸膛。

鼻尖萦绕着冷冽的檀香，混着淡淡的药草味。宋易猛地抬头，撞进陆昭深不见底的眼眸。

“是吗？”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那为何站不稳？”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宋易的脸颊瞬间烧起来。她慌乱地后退，脚下却被石阶绊住。失重感袭来的瞬间，腰身被有力的手臂揽住。

“醉成这样，还嘴硬。”

下一秒，天旋地转。宋易发现自己被打横抱起，惊得差点叫出声。她挣扎着想下来，却被陆昭托得更稳。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闹就把你扔在这儿喂狗。”

宋易僵住了。她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扫过陆昭的脖颈。

“将军。”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刚才二殿下似乎意欲将那个琴娘指给你。”

陆昭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琴娘可真漂亮，我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

“哦，看不清。”

对呀，他可是个大脸盲。借着酒劲，宋易感觉自己的话也变多了。

“将军你可知自己为何脸盲？可有寻过大夫？若是康复了肯定会后悔的吧？”

“别说话。”

陆昭的声音幽幽传来，让宋易将很多想问的话堵在嘴里。比如她还很想问：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宋易本就晕晕乎乎，如今还不让她说话，一阵困意来袭，她靠在陆昭肩头沉沉睡着。

陆昭低头看了眼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稳步穿过寂静的街道。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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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