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梦录·朝露散[番外]

境一·思凡

墨弄潮正趴在千年银杏的树枝上小憩,几名侍从路过,叽叽喳喳地在树下调侃,显然没有察觉自家帝君此时此刻就在他们头顶。

“你们听说了吗?东海龙族女君,就是原本和天族太子定下姻亲的那位,居然逃婚啦。”

“逃婚?!真的假的?她为什么要逃啊?”

“这还用问?肯定是不愿意呗。”

“不愿意为什么要结亲?”

“据说这亲事本也她父君应下的,女君自己并不接受。”

“哎呀……真是开眼界,竟然连天族太子都看不上,这位女君可真了不得。”

“要我看呐,这位女君是被娇惯太甚任性而为。天族太子何等尊贵,听说样貌又出众,可是多少神族高攀不得。她不情愿是小,竟全不顾及两族情谊出逃,如此驳了天族的面子,恐怕……”

“呵。”树上一声讥笑,引得树下众人注意。

而后一只通体雪白耳尖点朱的狐狸翻身跃下,旋光留影间,白狐幻化出人身在侍从面前落定。他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笑言:“你们可知,这东南二海的龙族,是太古神龙直系,可与诸神皇比肩。你们这一个个的,修为不精,却敢对神尊评头论足,若是传到我妹妹的耳朵里……”墨弄潮眉毛一挑,眼中透着狡黠。

一名男侍赶紧告饶:“哎呀帝君行行好,我们几个知道错了,您可千万别告诉弄汐殿下,这要是被她听了去,定要封了我们口舌,一月不许开口说话。”

……

众人散去后,墨弄汐从银杏背后缓缓走出,轻哼了一声。

弄潮回眸:“就说让你平时多言笑,瞧这一个个闻风丧胆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青邱储君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墨弄汐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阴阳:“若非拿捏住这副为君做派,你能得今日清闲?”

墨弄潮勾上墨弄汐的肩膀谄笑:“你说的没错,多亏了我的好妹妹德艺双馨、德才兼备、德高望重,父君对你寄予厚望可算是放弃让我这个纨绔继承大任。这我才有机会离开青邱,去外面转转。这样,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新奇物什,给你讲奇闻异事!”

“只是这样?”墨弄汐轻哼:“那我倒不如跟父亲挑明你其实假作不学无术,改由你监国,放我下界历练一番。”

“唉不……”墨弄潮尴尬得笑了笑:“我的好妹妹,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弄到。”

墨弄汐眼帘轻抬:“这位置乏味得很,我也不想坐多久,你玩够了,记得回来替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墨弄潮应得干脆。

“你想好了?今晚就走么。若父君盘问起来,我只当毫不知情。”

“嗯。”墨弄潮掷地有声:“我是偷溜的,无人知晓。”

墨弄汐眉眼一转,笑意浅露:“云梦有一种奇花,叫隐息丹辉,吃了它的果实,能暂时隐去神息,改变神容,没准你能用上,就比如在外面闯了祸事,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可别丢了咱们青邱的颜面。”

境二·初见

烈日高悬,一只狐狸正坐在池边,望着水面倒影摇头晃脑无可奈何:“这丫头,定是故意不告诉我隐息丹辉还有这等副作用。”

原是隐息丹辉不仅隐去了墨弄潮的神息,还令他瞬间化回原身,现下法力受阻体型与凡胎无异,虽然也能强行突破法力阻障,但唯有慢慢等待法力解禁才能维持住隐藏神息的效力。

墨弄潮望着自己一身毛皮叹了口气:“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等法力恢复了再现身。”

他环顾四下,寻了一处灌丛,然后钻了进去,打算小憩一番。

然而一梦天荒,他竟连自己被人抱回了家都未曾察觉。

待墨弄潮醒来时,脖子已被套上了绳索,正拴在小木屋外。

“嗯?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绳索,当我是看门狗吗?”墨弄潮顿感羞辱,他挣扎着想要逃脱,可以他当下躯体,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也罢!”

正当墨弄潮打算冲破法力阻障,屋内传来如清铃般悦耳的女声叫停了他的动作。

“是小白醒了?你饿了吗,我给你采了些果子!”

女子边走边轻跳着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洗净切好的瓜果。

墨弄潮的狐狸耳朵微微抖动,他回过头,便看见杏仁黄色的裙尾随着主人的步伐轻盈摇摆,随之传来阵阵芬芳,香气一如深山含笑,馥郁清甜。

女子走近即蹲下,群尾盖过小狐狸的前肢。

她同他的眼睛不过咫尺之距。

那弦月眉下一双杏眼灵光熠熠,薄唇如脂似玉。

墨弄潮细品着花香花容,一时失神。

见小狐狸对盘中物不为所动,女子笑意潋滟,抚上他的脑袋:“乖,这些果子可是我特意给你摘的,有助于灵力增长,吃了延年益寿,说不定能让你早日修成人形呢。”

修成人形?她既知道这些,难道不是凡人?

墨弄潮鼻翼轻颤,心生疑虑。若非凡人,为何她身上却没有半分不凡之气,难道是因为她的灵力太低不足以被探知?亦或是法力太高深隐藏住了实力……

见小狐狸还是没有反应,女子干脆拦腰抱起它,她拈起切好的果肉自己轻咬了一口,又递到它的嘴边。

“真的可以吃,可好吃了,呐。”

墨弄潮眼睛盯着女子如海般水润深邃的双眸,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原来不止青邱狐魅之术能摄魂夺魄。

很快,一盘灵果就被墨弄潮全部吃完。女子笑意更盛,抚着皮毛感叹:“不仅生得好看,还这么聪明,我要留你做我的灵宠!”

墨弄潮不合时宜地生出些许得意,可一想到堂堂男儿被人拴着绳索当成灵宠深觉耻辱,他扭动着脖子表示自己的不情愿。

女子耐心且温柔地抚着他的脑袋:“哎哎哎你别乱动勒着自己了,你是不想被套着么,好好好,我给你解开但是你不要逃跑哟。”

墨弄潮立马安静下来,点了点头。

女子明显一愣,然后半信半疑地解开了绳索,她一手还搂着小狐狸的前身,另一只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真的不要乱跑哦,我还不知道要一个人在这里呆多久,有你陪着就好多了。”

境三·情生

三日后,墨弄潮便完全恢复了法力。

入夜,趴在桌上的小狐狸昂首看了眼窗外皎洁月色,又看向女子熟睡的侧颜。

它一跃而起,腾于半空时现出人身。

墨弄潮轻手轻脚地走近床榻,静静赏着床榻上那如月一般宁静柔和的睡颜。

情难自禁时,他伸出手,想撩拨开女子那覆在眼帘上的碎发。

好巧不巧,女子嘤咛一声竟睁开了眼。

她睡眼朦胧中,看到那白色小狐狸正半截身子趴在床头。

“小白…你是想和我一起睡么……”女子只淡淡一扫又合上眼睛,语气虚浮,仿佛还在梦中。

正当墨弄潮以为她再度入睡时,女子忽然一把钳住他的前肢,将它拖至床铺内侧,抱在怀里。

此后每日入睡前,女子都会将狐狸抱上床铺。

相处越是亲密无间,墨弄潮越是忧心自己该何时化为人身。想来没有哪个女子能接受一个与自己同榻而眠多日的小狐狸摇身一变成了大男人。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女子也未展现出任何异能,大概只是个略懂些修行之道的凡人。凡界更不比青邱民风开怀,他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让自己原身离去又不会伤害到她,再寻由头以人身回归。

这一衡量,便又过了两个多月。

这日,女子外出归来。

墨弄潮一如往常跑到门前相迎,当他看到女子怀中抱着一只陌生狐狸后,瞬间变了眼色。他警惕地嗅了嗅这只浑身棕黄的野狐狸,然后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只不开智的母狐狸。

女子见小白对怀中狐狸“饶有兴致”地嗅触,欢喜道:“小白,你喜欢她是不是?那它以后做你媳妇儿!就叫…大黄!”

“什么!?这又是你从哪里捡来!这么快移情别恋也就算了,取名竟然还是她大我小?”墨弄潮的惊呼声传入女子耳中不过是一连串尖锐的“呜呜”。

女子只当小白是兴奋,抱着小黄狐狸就往墨弄潮身边凑,墨弄潮一气之下撒腿就跑。

他跑了许久,一路跑进城内,在一条小巷深处,化出人身。

“哎,到底只当我是个灵宠,就同物品一般,喜好一个,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墨弄潮一声叹:“罢了,来人界许久,都还未好好逛过,随她去吧。”

一连多日,墨弄潮饮酒品茶享尽玩乐。可他总觉得有心头些许缺憾,兴不得尽。路过饰摊,进入衣坊,他脑海总会不自觉浮现出女子穿戴后的样貌。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寻过我。”

墨弄潮喃喃自语,凉茶入口,苦上心头。

“不过是只走丢了的小狐狸,寻一天不得也就作罢,更何况她还有一只。”

墨弄潮无意向窗外一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在人流中穿梭。她走走停停,与道路两旁的小贩交谈。

“梅姨,还是没见到我家小白么。”黄梅摇着头摆了摆手:“沉露啊,我这几日出摊都替你留意了,确实没再见到你的那只小狐狸,你也别再找了吧,那小东西不通人性,没良心,你对它那么照顾还能撒腿就跑了,就是跟你没缘分。”

沉露叹息:“也许吧,它大概不喜欢我所以离开了。”

黄梅忽然满脸堆笑,她搭起沉露的手:“小露啊,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住城外那么偏的地方,光养些个地里爬的,照顾不了你你还得操碎了心,这家里总还需要个男人来,要不梅姨给你介绍个好人家,接你城里来住,这日子总比现在舒坦。”

听到这,墨弄潮坐不住了。

他匆忙赶下楼,沉露此时已经离开了方才的菜摊,正朝城外方向走去。

墨弄潮瞧见一旁肉铺笼子里被锁着的黑犬,心生一计。他买下了黑犬,带去无人巷中,取下自己一尾皮毛,捏诀将黑犬化成小白的模样。

待墨弄潮追至城门处,他故意纵“小白”飞奔而去,果然,“小白”在越过沉露时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白?!”沉露惊呼。

那“白狐”闻声回头,咧嘴的模样好似在笑,又飞奔而返。

沉露见状,激动地张开双臂蹲下,可“白狐”却直越过她,扑向她身后不远处的男子怀中。

境四·隐居

知晓了沉露还记挂着小白,墨弄潮才决定利用“小白”与她结识。

果不其然,在他和“小白”亲昵互动之时,沉露忍不住上前。可余光所至,她只是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似乎不敢走近。

墨弄潮终是按捺不住,他作疑惑状问道:“姑娘,你似乎很是喜欢我这只小狐狸?盯它许久了。”

“我……实在抱歉。只因我前几日走丢的一只小狐狸,生得同你这只十分相像,所以……”沉露欲言又止。

墨弄潮又作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摸着假狐狸的脑袋叹息:“原来是这样,我十分能体会姑娘的心情,这白狐从小便养在我身边,三月前我带它离家游玩,途经此地,却不慎与它走散,我在云梦找寻至今,终是在几日前找到了。”

沉露神色讶然:“三月前走失,几日前找回?我便是三月前捡到的小白,几日前它忽然跑掉了……”

墨弄潮听此一言,惊呼:“哦?”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缕红绳,绳中还穿着一块木牌,刻有“白”字。

“冒昧问姑娘一句,可见过此物?”

沉露眸光一闪:“这是我给小白做的牌子,你从哪里拾到的?莫非……”

墨弄潮忽然福身行一大礼:“在下多谢姑娘这些日对这白狐的照顾,此红绳便是我找回它时从它脖子上取下来的,想来便是有人收留,否则凭它这身皮毛,怕是早就糟了猎户屠夫之手。”

“喔……”沉露不知作何反应,她握着红绳,又望了望白狐:“你也不用客气,这些日子也多亏有它陪着我,幸好……它是找到了自己的主人,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沉露转身离去。

墨弄潮没有挽留,只静静看着她落寞的背影。

入夜,墨弄潮和“白狐”出现在沉露的小屋附近。

“白狐”乖巧地坐在门前嘤嘤叫唤。

沉露闻声而来,在看到“白狐”时又惊又喜,直将它抱在怀里。

“你怎么来啦?又跟主人走散了么?”

墨弄潮这才“气喘吁吁”地“姗姗来迟”。

“深夜叨扰姑娘实在抱歉,白露它不肯跟我回家,竟趁我解绳索送它上马车时逃跑了,我一路追赶,不曾想竟是跑来了姑娘的住处,我这就带它赶紧离开。”

“小白——白露它不喜欢被拴着。”沉露一时不舍松手,顺着“白狐”头顶向脖颈捋毛。“白狐”也紧紧依偎在她耳畔,像个撒娇的孩子。

“姑娘说的是,它不喜拘束,但我又担心它再乱跑,一如今日这般,所幸是遇到姑娘你。”墨弄潮喘息未平,咽了咽口水。

沉露见他一身狼狈,抱着“白狐”转身进了屋子。

“夜深了,回城还远着,你若不介意,便在我这小屋将就一下,天亮再走吧。”

“什么?”

墨弄潮一愣,他如何也没想到沉露会主动收留,本只打算借她对白狐的挂念一步步靠近,深夜“造访”已是良心纠缠后的不齿行径,怎能留宿?

“如此……多谢姑娘。”

但墨弄潮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不过他没有歇在屋内,而是将竹床搬到了园中卧赏夜色。

墨弄潮心海时而翻涌,时而静谧,一夜未眠。

月隐檐后,日上梢头。不知不觉,天色将晓。

数月的朝夕相处,他已知沉露习性。

沉露懒起,可他习惯早行,幸而神体对果腹并不渴求,否则若每日等到沉露起身再采摘果实来,必然叫他饿得眼冒金星。

思及此,墨弄潮一早便去采来了她最爱吃的果子,又洗净后放在屋外厨台。

沉露一直惦记着要在屋外小池边种上一片红荷,而墨弄潮早在狐狸身时,就寻到一处开满红荷的池塘。于是他亲自采挖,又亲自栽种,往返四回,也才种下三十余数。

他就地躺在池边岸上,双脚还浸在水中。这一时,他好像忘了自己承袭兽皇神力,亲力亲为一如凡人。如此虽累,却也乐在其中,他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花开满塘的美景,一双人泛舟丛中,品红饮绿。

“公子,你躺在这里是?”

沉露疑惑地看着眼前人一身泥泞惨不忍睹。

墨弄潮没有起身,他躺在地上双眼望着远空,也未回话。

气氛一时寂静,偶尔响起两声虫鸣。

“你说想要在这片池塘种满荷花,我探了这池中水深,只岸边可行,若每日种上百余棵,不出半月。”

“你想修建更大的木屋,若晨起而作,日落而息,不过两月。”

……

听陌生男子细数着连月来自己只对他小白诉说过的愿望,沉露惊诧。

“你是……那它?”沉露回首,那披着狐皮的黑犬逐渐显露原本形态,一缕白烟腾空袅袅,然后悉数没入墨弄潮的体内。

烟云缭绕间,那原本躺着泥人已经站立,身上却不见一点污浊,翩翩白衣纤尘不染。

“沉露,我就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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