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认真也是一种天赋，沈辞大概称得上登峰造极。用陈元青的话说就是，“沈辞答应的事儿就不用再管了，最后保准满意”。

对事如此，对人亦然。这一个小时是来上试听课的，那就不能糊弄。

沈辞是个不容糊弄的人，尹归想。

沈辞从更衣室出来，看见尹归已经坐在小沙发上等自己了。他换下了跳舞穿的衣服，套了一件深绿色的毛衣，外套就放在手边，显得有些慵懒，但依旧养眼。

沈辞走过去问道：“尹老师后面没课了吧？”

“嗯，”尹归站起来，“下班了。”

“来来来，”孙琳笑眯眯地捧出纸笔，“沈先生，这是试听反馈单，请一定给尹哥五星好评哦！”

尹归：“别贫。”

“我又没骗人，”孙琳说，“尹哥可是AME全能舞王，什么都能教，一课难求啊！”

沈辞看得出来尹归和同事关系不错，这人确实好相处，是男女老少通吃的类型。他抬头看了尹归一眼，顺着孙琳的话往下说道：“是，给尹老师五星都不够。”

孙琳听了这话更兴奋了，在背后给尹归比了个大拇指。

尹归没说话，等沈辞填完单子递给他，才低头看见“体验满意度”、“场地”、“试听老师”等所有栏目都是最高分。

“试听老师”后面是沈辞写的“尹归”两个字，字很漂亮，笔锋硬朗，但没有凌厉感，跟他本人挺相配。尹归看到这儿嘴角扬了扬，沈辞真的在他名字后面画了星星，一串儿，有六颗。

尹归心里像被小猫抓了一下。

沈辞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根据AME的流程，试听学员可以保留三天名额作为缓冲，孙琳不急着问沈辞是不是确定来上课，欢天喜地地拿着反馈单走了，剩下两个人相对而立，音乐恰逢间隙，安静的空气里忽然浮起一层暧昧。

尹归先开口说：“沈老师等会儿有事吗？”

这是邀约了，沈辞心道。

还没等沈辞回答，尹归便跟了一句：“毕竟是试听课，如果之后不来，就是一期一会了。”

沈辞笑了，这话说的他几乎无法拒绝。

话语是带着控制感的，这种往来的技巧便是控制感的平衡。尹归把选择交给了沈辞，却铺好了后路。

“我没事儿，”沈辞明知故问，“尹老师呢？”

尹归答得直接：“那我请沈老师喝一杯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尹归推着门，等沈辞过去才跟上。这是个照顾的动作，沈辞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早就习惯了“照顾者”的身份，不论是对家人还是对前任，都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依靠。对人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好像“给出去”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只有沈辞自己知道，凡是给予都会消耗，长期的给予是因为在另一方得到了力量的补充，否则终会有枯竭的一天。

“明天还要去学校，”沈辞说，“不喝酒了，找家咖啡厅行吗？”

“当然，”尹归说，“附近就有一家，不远。”

沈辞笑了下：“那麻烦尹老师带路了。”

咖啡厅确实不远，就在世纪广场商圈一层临街。沈辞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急着进去，室内外温差大，那人镜片上起了一层雾，估计视线不好，与沈辞几乎是擦肩而过。

沈辞侧身避让时感觉到有人似乎想要扶他一把。

但他并没有被撞到，对方便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沈辞心里笑了一下，颇有默契地装聋作哑。

这会儿咖啡店挺热闹，但算不上嘈杂，是个聊天的好地方。靠窗边刚好有张两人位空桌，他习惯性地走过去，走到一半忽地收住脚步。

他喜欢靠窗，从前约会也总是靠窗。

沈辞略略皱眉，变了方向。

沈辞有很多原则，不用新人忘旧人是一条，所以分手时再痛苦也没有立刻进入新的感情去治愈，尽管当时示好的人并不少。不以旧人误新人是另一条，他是才认识尹归几天，但不允许自己带着枷锁去了解对方，这对尹归不公平。

他活的执着而拧巴。

尹归跟在沈辞后面来了个急转弯，但什么都没问。等两人坐定便有服务生过来，既然尹归说了请客，沈辞便大大方方地等他推荐和买单。

尹归给沈辞点了杯拿铁，给自己来了杯橘子汽水，外加两块巧克力千层。

“我晚上喝不了咖啡。”尹归一边搅动汽水，一边看着沈辞喝了一口，又抿掉了嘴边的奶泡。

小动作被尹归尽收眼底。很可爱，他想。

有点想帮他把奶泡舔掉。

“会睡不着吗？”沈辞问。

“会心跳加速。”尹归道。

沈辞说：“咖啡/因确实会诱发早搏，少喝挺好的，养生。”

但他自己是个咖啡狂魔，从前上学一天两三杯都是常事，血管里流的都是咖啡，这几年才为了健康收敛了一些，不过既然坐在咖啡店了，还是要点上一杯。

尹归低头喝了口汽水：“但今天不喝也会加速了。”

沈辞反应慢了半拍，等他回味过来尹归已经拿起叉子开始一本正经地吃起蛋糕了。

见对方看着自己，尹归停下叉子，还有些无辜。

他那双眼睛很有锐感，笑的时候锐感会淡一些，多了三分甜，唯有睁大的时候眼睛是圆的，流露的全是少年气。沈辞接上一句话也不是，吃闷亏也不是，只好对着蛋糕转移话题：“我以为舞蹈老师不能吃甜食。”

“我挺喜欢吃甜的，”尹归说，“多跳跳舞就消耗了，沈老师也可以多来跳舞，这样能多吃几次蛋糕。”

沈辞心道这人还挺狡猾。

但他居然不讨厌。尹归点到为止，不会追的太紧，给彼此都留足了空间。

沈辞很少这样和人聊天。司文是他自己追的，那会儿他感情热烈直白毫不遮掩，再早一些，基本都是他干脆了当地拒绝别人。

但暧昧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感觉之一，只要双方都愿意。尹归三言两语已经表明了兴趣，像是抛出了一个球，等着沈辞去接。

球还飞在空中。

沈辞笑了笑：“爱吃甜食像小朋友。”

“我不小了，”尹归说，“差两个月二十七。”

沈辞摇头：“不像。”

是真的不像，之前他觉得尹归最多有二十四，这还是在知道他是舞蹈老师后的推测，否则萍水相逢，沈辞会以为他还在读本科。

尹归笑道：“那我像多大的？”

沈辞索性往小了说：“大二吧，街舞社的酷guy。”

尹归笑的更开心了：“沈老师也不像读了博的人，像大三，不能再多了。”

沈辞跟着笑：“怎么，这就开始商业互吹了？”

“不算吹，”尹归说，“这是对事实的合理描述，不止我一个人说沈老师显小吧？”

沈辞默认了，咖啡杯子空了一半，没有摄入酒精，但享受到了酒精的效果。

沈辞不是不会聊天，从前只要他想，一桌人吃饭他也能当那个引话题的。但今晚他不用，好像在江上漫无目的地荡舟，知道有人会停船靠岸，让他安安全全地回家。

尹归继续说：“不仅显小……而且，很有法语老师的气质。”

沈辞：“这话怎么理解？”

尹归说：“嗯……看见你的时候，觉得法语老师就是这样子。”

沈辞单手握着咖啡杯，右手肘撑在桌上，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没扣着，笑的时候能看见颈间微动。

浪漫，优雅，热烈，迷人和危险并存——很多时候人们对法语的印象与对爱情的印象能达成惊人的一致。尹归一时辨不分明，沈辞身上的魔力是法语带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沈辞说：“是法语声誉规划做得好，每种语言都有独特的地方，都很美。”

尹归笑了，语气像听课的学生：“沈老师说的对。”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汽水，玩笑似的做了个敬杯的动作，沈辞隔着玻璃杯看过去，液体晃动，被放大的尹归的虚影也在晃动，好像沾上了汽水的味道，酸里带甜，猛地喝一口还有点冲。

“你还知道我什么？”沈辞不再坐的那么绷直，双手都撑在桌上，身体自然地往前倾斜些许。

尹归没料到这句，还真仔细想了下：“晏大老师，教法语，嗯……学霸，总是抢元青哥的第一名那种。”

沈辞眼睛弯着，说：“就这些？”

“就这些，”尹归也放下杯子，单手托腮，“还知道沈老师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想了解更多也没机会。”

很浅层的了解，沈辞想，这些是他，也不是他，像一个闪光的壳子，交际的面具，行走在熙攘人群中的保护膜。

沈辞朋友圈三天可见是一年前设的，后来一直没改，他想了想，拿出手机调回了“最近半年”，又发觉最近半年除了转发学院通知，也没别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抬眼间看见尹归颇为期待地看向自己。

沈辞改成了“全部”，然后说：“现在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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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