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的手怎么会伤的这么重,出事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吗?”
计晖连夜将夏侯淳带回了计府,一同被叫来的还有灵均和白驹。
问话的正是白驹。
灵均不通医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白驹问的也正好是他心中所想。按理说有计晖在,夏侯淳不应该受伤才对。
计晖此刻没有心情为白驹解惑,只是反问:“她的手还能不能恢复原样?”
“我看悬。”白驹摇了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擅长专研毒物,皮外伤虽有涉及却也不多,大小姐不是因为中毒受伤,而且……”白驹小心拿起夏侯淳的右手,仔细看了看伤处:“她这伤的很是奇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小姐,你是不是在自己身上用了什么邪术?”
白驹抬起头看着夏侯淳。
夏侯淳笑了笑,避重就轻的解释了一句:“不是邪术。”
“大小姐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白驹面色严肃,沉声道:“我白驹虽不是神医圣手,可也行走江湖多年,对白毫破空还是略有耳闻的。”
夏侯淳背脊一僵,计晖尚且好糊弄,可她身边的白驹和灵均与其一同走南闯北,所见所闻不比计晖少,他们一旦起疑心,轻易是糊弄不过去的。
灵均瞳孔猛的放大,他也听过白毫破空。
在他们习武之人看来,这就是一门损人不利己的邪术。而会这门邪术的,这世上仅有两人。
一人是糊涂针,相传他少年时便以一手银针刺穴游历四方,救死扶伤无数,知晓他的百姓都尊称他神医糊涂针。
糊涂针没有在江湖上被歌颂多久,便因为一次与仇家打斗中使出白毫破空而疯了。至此一代神医从此销声匿迹。
另一人,便是糊涂针的亲传弟子,姬修铭。
此人闻名于世是以银针救治了年幼的静娴公主,他本有前途无量的人生,却不知为何放弃仕途,而后迅速消失在泰平,时至今日,已经查无此人。
有人传他死了,也有传他和他师父一样疯了。
白驹继续逼问:“大小姐,白毫破空不是什么正经武学,自从糊涂针因此而疯,姬修铭失去踪迹后,便再无人知晓这邪门歪道,你是从哪里习得的?”
计晖正要阻止白驹追问,夏侯淳冲她摇了摇头。“或许在你们看来白毫破空是门损人不利己的邪术,可在师门看来,这是能在关键时刻的救命符。”虽然这是用自己的双手作为代价,可对于夏侯淳来说,也值了。
白驹一脸不可思议,显然不能接受她这个说法:“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练这门邪术最终会跟糊涂针和姬修铭一样变成一个疯子的!”
“糊涂针我不清楚。”夏侯淳道:“但是姬修铭没有疯,也没有死。”
白驹一愣:“你怎么知道?”
夏侯淳沉默一阵。
“他是我师父。”
这倒是个震惊人心的消息。
灵均眉毛一挑,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夏侯家的大小姐竟然还和当今神医姬修铭是这种关系。原先传闻夏侯府的嫡小姐脑子不清楚,如今看来,这里面的水可深的很。
白驹思索良久,最后叹了口气:“大小姐这病我治不了。”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毫破空是以银针埋入双手内,用自己的精血滋养,才能让其有出针毙命的奇效,埋针那日起,针便和你的血肉融为了一体。说直白点,大小姐,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的手……已经废了。”
废了,就是再也不能使用银针针灸。
而且因为夏侯淳埋针的时间短,且对白毫破空控制的不够精准,加大了双手的损害,她的手,以后很可能连重物都不能提。
夏侯淳无所谓的笑笑:“不过是不能劳作而已,你都叫我大小姐了,这种事总不用我亲自动手。你们放心吧,白毫破空不是什么邪术,更不可能让习者发疯。我师父说过,白毫破空一生只能用一次,是师祖专研出来危急关头救命用的。既是救命秘传,便是利大于弊的。”
灵均好奇道:“此次你们前往马家村,不该碰上什么危险的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的是不该碰上什么危险,可碰上了就没有什么该不该。灵均其实最想问的还是白驹先前的那个问题,只是他不想说的太直白而让计晖产生负罪感。
夏侯淳只好将当日的事情说给了两人听。
白驹听完很是诧异:“将军从来是剑不离手,怎么会让那个魅影钻了这个空子?”若是有武器傍身,怎么可能会败在那个什么鬼魅影的手上。
夏侯淳苦笑:“怪我,是我不让她随身佩剑的。”
“魅影武功精进很多。”计晖道:“与去年在暗室里相遇时不同,他的内力有非同寻常的提升。”
计晖说的精进很多,对白驹和灵均这些练家子来说,那就是比他们又高了几个层次。
“原先他的武功便不弱,习武之人到达一定的高度后便会进入自身的瓶颈,难道他短短数月便突破自身束缚功力又上了一层,这简直比刚才大小姐跟我说姬修铭是她师父更让我匪夷所思!”
“白驹哥哥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白驹玩笑开得适当,见好就收:“好吧好吧,那现在准备怎么办,不然让将军去宫里找皇贵妃娘娘借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行。”夏侯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白毫破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师父的事情。”况且,她的伤别说是宫里的太医了,就是姬修铭也不一定看的好。伤口本身不难医,难医的是手上断裂的经脉,上一世姬修铭到死都没能让自己的双手恢复如初,从埋针的那一刻起夏侯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灵均看着计晖道:“将军,魅影一事,让我去查吧。”
白驹嘟囔道:“人都死了有什么可查的。”
“他没死。”这也是让夏侯淳有些无奈的事:“虽然传闻白毫破空出针必要命,但是我埋针不久,而且资历尚浅,恐怕只能重伤他,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绝不是天麻派的主人,若要查最好是连同天麻派幕后之人一同查。”
灵均点点头,道:“此事交给我。”
“白驹。”计晖突然开口道:“天麻派一事你去查。”
被点到名的白驹很是惊讶,以往调查这类重要的事情都是交给心思缜密的灵均,怎么着都轮不到白驹,除非……计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灵均去做。白驹正想开口问,就看到了计晖那不算和善的眼神,他识相的用手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住的动作。
见此灵均也没再坚持,两人又交代了一些关于郝顺利的案情后便离开了计府。
次日,毋辛和叶无忧到计府登门拜访。
“你竟然能把马大胆夫妇说动,出面做证人?”毋辛难掩激动:“如此说,他是跟你交代了陷害郝顺利的幕后之人了?”
“没有。”计晖道:“与他们对接的也只是拿钱办事的人,究竟是谁要害郝顺利他们并不知道。”
“听说昨日你们遇到天麻派的人了?”叶无忧拉着夏侯淳站到了一旁,他上下打量着夏侯淳:“你没事吧?”
叶无尘将一个舅舅对外甥女的关心表现的淋漓尽致。
“有计将军保护我,我能有什么事。”夏侯淳不露痕迹的将自己的双手掩进了宽大的袖口,叶无尘通医术,她不想让叶无尘担心,急忙扯开话题:“对了,长公主现在怎么样了,好起来了吗?”
“她没事。”说到毋清清,叶无尘眼神暗淡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皇上赐婚长公主,目下她应该在公主府备嫁吧。”
“这么突然?”夏侯淳很是意外:“这门婚事是长公主自己同意的婚事吗?”
“旁人的事,你问这么细做什么。”叶无尘显然不想在毋清清的婚事上过多讨论:“倒是你,有时间关心别人你倒是体谅体谅你舅舅,你跟……”叶无尘看了计晖一眼,压低声音道:“终生大事不容儿戏,你要知道有些事一旦选错了踏出了,这辈子都毁了!”
“舅舅。”夏侯淳也不直呼大名了,看着叶无尘不怀好意的笑:“你是不是喜欢长公主呀?”
叶无尘喉头一哽,满肚子的训词再也说不出口了。瞪着眼睛看着夏侯淳,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打她两下,又像是恨不得打自己两下。
就在气氛微妙的夏侯淳有些站不住时,毋辛来的很是及时:“你们两个背着本王说什么悄悄话?”
夏侯淳快人快语:“寮王殿下,听说长公主要成婚了,是哪家的公子哥如此有福气?”
毋辛没想到一来就接了个烫手山芋,他先是看了一眼叶无尘,随后表情有些微妙道:“武乡侯嫡子,窦婴。”
窦家,是毋帝母家姨母那一脉,其父乃武乡侯,窦婴比毋清清大上几岁,人品样貌在上京城的公子哥中都是一等一的,年纪轻轻仕途平坦,官任学士,掌敷奏。如此看来,倒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夏侯淳也能理解叶无尘为何不想谈及此事了,无论是在仕途还是背景上,他与窦婴,都没有任何可比性。
“无尘。”毋辛清了清嗓,道:“刚才我与计将军相商,明日就将郝顺利的案子重审。”
叶无尘微微讶异:“幕后黑手有眉目了吗?”
重审就要有确凿的无罪证据,否则可不是单凭他们几人的三言两语就能把郝顺利身上的污名给洗清的。
“嗯。”毋辛点点头:“郝顺利的拐卖少女一案已经毋庸置疑可以翻案,贪墨案……”他看了一眼计晖,无奈的摇头叹息:“我今晚进宫,与父皇禀明后再议吧。”
见毋辛不愿多说,叶无尘也没再继续问,他心中猜到毋辛如此忌讳必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怕那幕后之人身份尊贵,牵涉颇深。
回到大理寺时已是夜幕,可可正在洒扫,见到夏侯淳时显然一愣,随后丢下扫帚欢快的跑上前抱住了夏侯淳,手正好碰到了夏侯淳受伤的手腕,疼得她直哈气。
可可想要去抓夏侯淳的手:“小姐,你受伤了?”
“没事儿。”夏侯淳侧身躲开了可可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可可急的直跺脚:“那我去给你找个郎中看看!”
“已经看过郎中了,郎中说修养两日就好,但是要谨记一件事情……”夏侯淳故意拖长音调,看着可可不把话说完。
可可着急的问:“郎中说什么了?”
夏侯淳笑眯眯的道:“郎中说,千万别让毛手毛脚的丫头碰到我的手。”
听出了夏侯淳话里的打趣,可可撇了撇嘴,道:“小姐,这许多日未见,都别提可可有多担心你了,你怎么还拿话来打趣我。”
两人边说边往房里走。
夏侯淳问:“这几日在这里过得如何?”
可可道:“就这样呗,反正比夏侯府好多了,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小姐,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说起话来也没有架子,我们能一直住在这里吗?”
“恐怕不行。”夏侯淳给她泼了一盆冷水:“郝大人的案子结束后我们就要回夏侯府了。”
“为什么?”可可不解:“您不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在大理寺协助寮王殿下断案吗?”
“其一,父亲不可能让我这个夏侯府嫡长女长期呆在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坏了夏侯府女眷的名声,会影响到夏侯蝶相看人家。第二,郝大人的案子里面水深,只怕皇上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不再挖出更多皇家丑陋,大理寺,也要进行一次大换血了。”
夏侯淳越说可可越是迷惑:“小姐,把案子查清楚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皇上会阻止呢?”
“可可,你看夏侯府不过是个三品官的家宅,里面尚且有数不清的冤情,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集泰平各城的冤案于一体,这里面盘根错节的织网里,总有皇上不愿意让大家知道的事情,有时候查的太清,也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可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对此事没有兴趣,反正夏侯淳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随后想起一事,道:“小姐,前两日你不在,有位姑娘来找过你。”
夏侯淳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知姓名?”
可可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是个奇怪的姑娘,我问她叫什么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打听你的去向。我看她奇奇怪怪的,怕她是坏人,所以没有告诉她。她见我不肯说,只能走了。”
“是不是个圆脸,眼睛大大的,扎着双髻与你一般高的小姑娘?”
可可瞪大了眼睛:“小姐,你真的认识她啊?”
“是茯苓。”她去马家村走得匆忙,是以并未和茯苓通信,不知她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要找自己,夏侯淳心中忐忑,她看了一眼门外,天色已黑,心中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去一趟济华堂。
第二天一早,夏侯淳刚起,便听门外可可和人交谈的声音。她推门出去,计晖正站在院子中间,今日她一身雪白锦服,马尾用玉冠高高的盘在头顶,背脊挺直面容严肃,看见夏侯淳从房里出来时,紧绷的脸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今日郝顺利的案子要在府衙重审,主审便是寮王毋辛。昨日说好她们二人要去听审,还要作为证人给郝顺利洗清拐卖少女的污名。
“抱歉,我今日不能去府衙听审了。”夏侯淳眉眼间有些急:“前两日茯苓来找过我,我了解她无事不会来找我的,我现在要去一趟济华堂。”
“先别急。”计晖道:“我来之前收到寮王传信,郝顺利的案子已经结了。我跟你一起去济华堂。”
“结了?”这个消息无异于当头一棒,夏侯淳懵了:“案子都还没审,怎么就结了?那郝大人呢,是有罪还是无罪?”
计晖道:“昨夜寮王进宫,半柱香后皇上将瀚王招进宫,这事已经被皇上压下来了。”
事情还要从蓝梨案说起,当日郝顺利将幕后之人构陷于他的金条放在了郝顺利的府中,郝顺利又从里面拿了两块赠与宋超,郝顺利被抓后宋超觉出怪异,他没有拿着金条去香满楼赎蓝梨,也没有将金条据为己有,而是将金条藏在了自己吊死的房中。后来计晖和夏侯淳去了马家村,而灵均和白驹则是在上京城内调查那两条金条的出处。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猫腻顿显。
原来这金条竟然是两年前的赈灾灾银,当年俄城立县爆发洪水,皇上集结朝中官员纷纷对俄城进行了募捐,并且还专门为这次水灾造了一批金条,当年俄城水灾严重,死伤无数,当时国库本就紧张,要知道皇上为此还令后宫节衣缩食数月,才将这批金条给造出来了。原金条是为救灾而生,却没想到进了某人的私库。
而两年前郝顺利还不过是个吏部的下下手,根本不可能碰得到这箱金条。有机会能碰这箱金条的,除了六部之首外,便是当时自告奋勇去俄城送灾银的四皇子。
到此,四皇子牵扯的原本也只是这箱金条而已,可没想到灵均又继续顺着四皇子往下查,查到了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上任吏部尚书钱忠义乃四皇子外祖,钱忠义在官场上为人圆滑交友广泛,可以说满朝文武就没有与之交恶的,但是人情世故向来不是一句圆滑便能囊括的,这其中必是有来有往的交际,光是从四皇子一人身上,便牵扯出许多关于钱忠义利用吏部尚书之职收取贿赂买卖官职,更不用提若是直接彻查钱忠义,将会收获怎样触目惊心的结果。
勾结官员走私行贿,独吞赈灾金条,陷害朝廷官员,这些竟然只是四皇子所犯罪孽的星点。通过白驹潜进四皇子府邸的摸查,还找到了春狩当日,毋清清和叶无尘被射伤的同款弓弩和箭矢,还有他们二人所中的毒,也是四皇子近期购买过的药物。
而四皇子之所以想把郝顺利拉下马,就是为了扶持自己的左右手坐上吏部尚书之位。
一切证据摆在眼前,四皇子毋垣只能俯首认罪。
如果说前面那些皇上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过毋垣这一次,那他勾结天麻派用五千两银子要买计晖和夏侯淳的命,就已经是触犯到了皇上的逆鳞。
倒不是说对皇上来说计晖和夏侯淳的命有多重要,而是天麻派多年来收钱办事,天麻派只认钱不认人,朝中也有不少官员死于天麻派之手,天麻派对于泰平来说是无异于造反门派的存在,皇上本就对此派多有忌惮,只是苦于泰平尚在外患,不想引起内忧,只能暂对天麻派置之不理,可身为泰平的皇子,他竟然敢勾结有逆反行为的门派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此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这皇位若他想要,不是也要花银子从天麻派手上买了去?
细思极恐。
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们已经无力再去改变。好在皇上虽没有让郝顺利官复原职,却也将他从牢里放了出来。至此郝顺利一案,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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