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此刻,当真要怄死。她穿越到这个时空不就是为了替芜音拿这本梅含英手记么!如今一把火烧干净了,她还拿什么给芜音交差?
纵然在她得知再穿越时有魂飞魄散的风险后,已然淡了回现代的心思,但心里到底还留着些许期冀。多一条路走总比无路可选强些,好歹是个念想。
而且,事到如今,她要收回同英楼,更多的是为了给芜音的承诺。她一点一滴经历着芜音惨淡的人生,如今她与芜音的共情之深,连她自己都惊异。
然而,梁大成一把火后,万般皆成空。
江流春两眼望天,哭不得笑不出。佟步光忙安慰道:“姑娘且消消气。纵火那厮早上已抓着了,是梁大成。如今他在大牢里供认不讳,只怕刑罚轻不了。”
江流春心中万驼奔腾—这混球怎么又姓梁!她上辈子到底欠了姓梁的几个亿?怎么今生一个两个的都把她往绝处坑。
桂子见江流春神色不对,便在旁解释道:“姑娘许是不记得了,梁大成正是梁姨娘的亲弟弟,顶替林掌柜接掌同英楼的那个。”
江流春气不打一处来:“这厮既然已是同英楼的大掌柜,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烧自家产业?若真烧没了同英楼,管他姓江姓梁,一家老小全都得喝西北风,他这掌柜还掌个屁!”
佟步光和桂子从未见自家姑娘如此失态过,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劝了起来。只可惜他们并不知情由,总劝不到点上。
江流春只得强压下暴脾气,道:“好好好,我不生气,也不骂人,咱们好好说话。你且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与我听,切不可有丝毫隐瞒。”
佟步光道:“我听林掌柜提过,这梁大成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因长姊梁氏嫁与江同,颇受抬举,梁家便傍着江家攒了好些家财。梅夫人去后,梁氏趁势让梁大成顶了林掌柜的位置,但酒楼大小事宜,背后还是梁氏做主。此次梁大成放火,只怕少不得与姑娘的婚事有些关联。”
江流春一愣:“婚事?黄家?你们如何知道?”
佟步光点点头:“林掌柜买通了提审梁大成的典狱长,打听出了情由。那梁大成是个孬种,进了大牢后,鞭子还未打在身上,便吓得尿了裤子,把前因后果尽数招了。”
原来,梁大成之姊梁令巧独掌江家之后,为防日后分产,但凡有大笔银子进账,她都拿去买房置地,记在自己母女名下,江家账上现银所余不过数千两,刚好够江家和各商铺酒楼的月度日常使费。
这梁大成有个赌钱的毛病,前些日子刚把梁令巧拨给同英楼的银子输了个干净。同英楼周转不开,他只得找梁令巧要钱。梁令巧才支了好几千两嫁妆银子,还倒贴了部分梯己进去,一时哪还拿得出钱来,一气之下将梁大成骂了一顿赶出门去。
梁大成不忿,骂骂咧咧出了门,独自喝了几两闷酒,竟迷了心打起了同英楼地下暗室的主意。梁令巧平日里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擅动,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物事。
梁大成本以为暗室门上三道铜锁锁着金山银山,没想到找偷鸡盗狗之徒撬开一瞧,里面不过是些书画字纸,连点子金银首饰都不曾有。他又气又急,酒劲一上头,便一把火将暗室烧了泄愤。还好有更夫路过发现端倪,才未酿成更大的祸事。
江流春听了,气得险些又厥过去。如此说来,若非她当日想出了姊妹易嫁的歪点子敲了梁姨娘的竹杠,今日这暗室只怕也烧不了。这下,且不说她没脸见芜音,芜音只怕也不愿再见她了。
早知如此,自己还折腾这些光明正大的阳谋做什么?卖什么美食,开什么酒楼,争什么家产,倒不如直接雇个溜门撬锁的,趁着月黑风高溜进去摸了东西出来完事。什么不蒸馒头争口气,真他娘的蠢到家了!
佟步光的反应比桂子快些,看出些端倪,便试探着问道:“姑娘,那暗室里,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物件?”
江流春苦笑:“纵然有,如今也尽成了灰,不提也罢。”
佟步光安慰道:“姑娘,物件虽没了,人还在便是好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说得江流春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人还在便是好的……人还在?人还在啊!”
江流春忽然抓住了些许希望。芜音想知道的,不过是其母梅含英为何自小待自己冷漠如路人,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这悲剧的源头,到头来还得从梅含英身上找去。若弄清孩子的父亲是谁,查明梅含英出宫后性情大变的缘故,芜音想要的答案,说不准不就有了。
她冷静了一下,对佟步光道:“你去找朱大哥,让他给你安排间客房先歇下。我已好了,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说。”
佟步光未曾想到姑娘这火气来如风去如电,只得挠挠头道:“那我先去了。姑娘好生歇着。”
江流春熄了烛火,与桂子并头躺下。桂子折腾得累了,头一挨枕头便睡沉了。江流春反而再无睡意,两眼盯着帐顶花纹,越瞧越精神。
她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那面小手镜来,就着月光一照,心中默默念起芜音来。过了许久,才瞧见镜中影像变换,显出那黑衣少女的面容。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桂子,小丫头睡得香沉,微微地打着鼾,只怕被人搬出去卖了都醒不了。她这才放下心,轻声对芜音道:“你可还好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最近几次见芜音时,她一回比一回憔悴。难道鬼魂也会生病不成?
芜音笑意淡淡,答了一个“好”字。这笑意反让江流春心虚起来。她实在不知再用什么话来周旋,只得直白地将同英楼起火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垂头歉然道:“芜音……对不起。都是我一时意气,搞出那逃婚骗钱的昏招来,这才阴差阳错导致暗室被毁,什么都不剩下。”
芜音摇摇头:“你那番谋算是为了保全紫苏,我反应该谢你才是。你这些日子,想必很受了些委屈。”
江流春听得眼睛一热。今夜的芜音分外温和,让她实在无地自容。不知从何时起,芜音不再重重算计,自己也不再处处防备,她们都将彼此悲喜放在心头。
芜音道:“你能为我保住紫苏和桂子,我已然心满意足。你为我所做的,已经足够。你大概不曾想到,若非你出现,他们将面对怎样的结局。”
江流春听这话说得沉重,忙追问道:“难道……梁令巧对他们……”
芜音眸光一敛,面上的温柔神色冷了下去:“在我那一世,我意外身死后,梁氏占了同英楼,卖了老酒馆,夺了栖梅坞,还将我娘的故居梅园夷为平地,在其上重建了一座极富贵的牡丹园。她令梁大成诬赖林德重中饱私囊,令他在京城再难立足,只得背井离乡。桂子被她卖给了人牙子,又辗转被卖至辽西为婢,没几年便熬不住病死了。而紫苏嬷嬷,则在我娘的坟上给她守了一辈子的碑。她孤零零地死在我娘的荒坟旁,无人收尸。等被人发现时,尸身早已没了样子……”
镜中黑衣少女再难说下去。镜里镜外,两个少女竟一同落下眼泪来。江流春的眼泪砸在镜面上,摔成了五瓣梅花,映着清冷月色,如碎星点点饰于芜音清婉苍白的面庞。
芜音强挤出笑容来:“所以,江雪你瞧,你虽不能达成你我之约,却为我保全了这些人。你愿成全我,我亦愿成全你。只要如今你还愿意一试,我必然尽我所能助你达成心愿。只是成与不成,全凭天意。”
江流春还未答言,镜中影像忽然一黑,有男子声音冷然传出:“芜音,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这声音江流春识得,正是她还魂那日为她做法的黑衣面具男子,返魂舟主人。
铜镜中再无声息。江流春忍不住握着铜镜失声叫着芜音的名字,可镜中映出的,唯有江流春自己焦急的面容。
桂子在睡梦中似有所觉,翻了个身,眼睛略动了动,便又沉沉睡去。
江流春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了夹袄下楼,也顾不得风寒露重,径直出了客栈大门,寻了个无人的僻静处。
她对着镜子呼喊芜音的名字,镜面却如死水一潭。夜风如刀,冷硬砭骨,她忍不住蹲下身子缩成一团,不死心地盯着镜面。
镜中忽然有人影出现。江流春定睛一看,竟是返魂舟主人。返魂舟主人面具仍如当日般慑人,令人顿生寒意。
他冷然道:“芜音她,只怕帮不得你了。”
江流春一愣:“她怎么了?我瞧她脸色差得很。”
返魂舟主人黑曜石般的眸中划过一抹痛色:“她……已时日无多。”
江流春大惊:“她不是鬼魂吗?怎么还会有生老病死?”
返魂舟主人虽语带嘲讽,更多的却是心疼与无奈:“她已失二魂二魄,本就虚弱,又数次通过通魂之术与你相见,元气已然大损,又如何能再助你返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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