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听见“淑妃”、“德音”这两个名字,心下一惊—难道裴少膺给自己找的竟是情敌的门路?这叫什么事!
明明是她被德音抢了如意郎君,可此时此刻她反觉得自己像是心虚的那一个,手心额角皆开始冒汗。
那张贵突然在马车外道:“姑娘,请下来吧。”
江流春自知不可轻举妄动,便定了定神,走下车去。守门的侍卫将江流春打量了一番,又搜检了她包裹中的炊具,这才放行。
江流春跟在张贵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公公,可否透露些许德音公主平日的饮食禁忌?也好让民女心中有数。”
张贵进宫门后已然不复方才和蔼态度,听江流春如此问,立时拉下脸来:“你到了地方,自有人交代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江流春听他言语含混,顿时警觉起来。据陆长离所说,淑妃膝下只有德音公主一女,平素极为疼爱。皇子公主最是娇贵,从宫外请人来做点心这事虽小,却须得加一万个小心。可这张贵语意神态都漫不经心,实在令人生疑。
张贵带着江流春越走越偏僻。江流春心中越发紧张,强压住忐忑试探道:“裴大人他可还有别的交代?”
张贵不耐烦地脱口道:“什么裴大人?”
江流春暗叫不好,心下忐忑起来。自己此次只怕是上错了车,找错了人。这张贵根本不是裴少膺安排的,而是另有其人。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宫中贵人若想弄死她一个小小民女,有的是手段。如此大费周张把她骗进宫里来,必然有所图谋。只是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值得人如此费心。想到此处,她从发间拔下一枚锐利的银簪,藏在袖笼中,以防不测。
张贵带着她穿过一片林子,在一处写着“浣衣局”的宫院门口停下。宫院门庭冷落,宫门紧闭,一片寂静。
张贵上前叫门:“银萍!”
有位年长宫女应声来开门。她瞧着不过三四十岁年纪,面容却颇显出些老态,身形也因终日操劳而有些瑟缩。
那宫女行礼道:“浣衣局掌事宫人银萍见过张公公。”
张贵傲慢道:“这个丫头刚进宫,先交予你学几天规矩,不可轻易走动惊了贵人。明日自有人来接她去做事。”
银萍自然明白“不可轻易走动”的言下之意,漠然看了江流春一眼,福身应了,亲自送张贵出去。
江流春立在院子里打量四周。院落里晾着不少女子衣衫,颜色非灰即白,瞧着如灵堂般压抑。浣衣池旁几名女子正埋头劳作,衣衫陈旧,神态气色皆如槁木死灰,毫无生气。
银萍的声音猝然在她身后响起:“你随我来。不必动逃走的心思,在宫禁中混钻死得更快。”
江流春忙收回目光,故作顺从:“多谢姑姑指点。”
银萍带她到了后院,指了一间厢房给她:“西面从右数第二间,便是你的居处。”
江流春推开门一瞧,里面陈设整洁,床帐内还放着一件半旧的夹袄,显然是已有人居住的模样。她不禁回头问道:“是否有人与我同住?”
银萍并不理会,转身离去。江流春自觉没趣,只得听由她安排。她本想借着出门解手的工夫向院内一众浣衣宫女打听,没想到诸人皆如泥胎木塑,并无人搭理她半句。
直到入夜,江流春仍未等到同住之人回来,只得在窗前软榻上和衣而卧,不觉昏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人语声惊醒。她一个激灵滚起身来,将银簪子握在手里,借着月光寻声而去。
声音是从床帐中发出的,断续而凄怆:“娘娘……你死得不明……奴婢无能……”
江流春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竟是银萍,似是被魇住了,眉头紧锁,满头大汗,神色痛苦。江流春来不及多想,忙将银萍推醒。
银萍猛然睁开眼睛,僵硬的身子松弛下来,急喘了几口气,才道:“怎么是你。”
江流春扶她坐起身来,递了帕子给她拭泪,又起身斟了茶来,轻声道:“姑姑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江流春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小药丸倒了一半出来,用帕子包好递给银萍:“这是我朋友给我配制的宁神丸,可解噩梦、助安眠。我来时带得不多,先分一半给你用着。”
银萍一愣,并不接,眼神中颇有防备:“你为何要帮我?”
江流春不以为忤,只将手帕包放在她枕边:“你跟我无冤无仇,我又何必看你白受苦。你若过意不去,觉得欠了我人情,不如给我讲讲这浣衣局到底是什么地方,就当是几句闲话。”
银萍闭上了眼睛,并不言语。江流春无奈,只得转身回自己榻上卧着。过了许久,才听见银萍道:“此处虽名为浣衣局,却非浣洗宫中衣物之所,而是关押犯错宫人之处。你所见之人,身上皆背着不可说的罪过,罪不致死,却再见不得天日。”
江流春好奇道:“我瞧浣衣局也算不上门禁森严,我初来乍到不便逃走,可她们皆是有阅历的宫人,不一定寻不着门路,为何不能抽身离去,偏要在此处受活罪?”
银萍的声音由远及近,徐徐到了江流春榻前:“因为这世上除了浣衣局,再无处容得下她们和她们的秘密。”
冷清的月色照在银萍面上,越发显得整个人苍白憔悴。江流春不明其意,却也明白不可细问,只坐起身子来,让了半张榻给银萍。
银萍这次并未推拒,坐下道:“小姑娘,你既有机会出去,想来与这院中诸人并非同类。你只需记住,在这浣衣局里,须得不听不看,不言不问,绝了好奇心,方可平安。”
江流春听出这话中的关切之意,心中微暖。她正要说话,忽听见放在床榻另一头的包裹里传出异响,把二人皆吓了一跳。
江流春反应快些,立时听出是手机开机的提示音。她进宫前特意将那手机带在身边,没想到此刻竟突然自动开了机,令人措手不及。
她心下不由忐忑,偷眼看向银萍,正在寻思如何糊弄过去,却不曾想,那手机竟如往日般抽起风来,自动播放起录音。
今日这一段又是梅含英的声音,内容却是江流春从未听过的:“纯嫔娘娘死前进的那碗樱桃羹的确是我用樱桃、蜂蜜和牛乳所制,也是由我亲自送去纯嫔宫中。但是,若樱桃羹中的毒物与我梅含英有半分干系,便让我生无安身立命之所,死无埋骨葬身之地!”
播放到后半句,手机声音开始变调,江流春便知道好不容易存下的一丝电量又耗尽了。这见鬼的手机实在是诡异。
她暗自松了口气,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去拿自己放在一旁的包袱,却被银萍猛地扣住肩膀,咬牙问道:“是什么声音!”
江流春被银萍吓得不轻,用力挣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躲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去。她在心里飞速盘算起来。银萍可不是单纯的小姑娘桂子,轻易糊弄不得,倒不如干脆推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让她自我怀疑去。
她还注意到,银萍的反应并不像是被异响吓着了的模样,反而像是被录音内容激起了旧恨。难道她认识梅含英?若是如此,自己更要处处小心。
于是江流春故意瞪大了眼睛,摇头道:“姑姑,哪里有声音?”
银萍逼视她片刻,才失落地放了手,转身往自己床榻走去:“罢了,想必是我又幻听了。”
江流春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探身去拿包袱。没想到银萍忽然回身,狠狠扼住了江流春的喉咙:“梅含英是你什么人?”
江流春被掐得咳嗽起来,满面通红。银萍本不想弄出人命,只得松了手。江流春瘫在榻上,手脚发软,脑子却未停歇。自己与梅含英的关系,她是如何知道的?想来银萍必是梅含英昔日在宫中结下的仇家。
银萍不等江流春缓过神来,上前一步,一把拔下江流春头上的碧梅簪,冷笑连连:“你不必糊弄我。我白日里便瞧着你头上这玉簪子眼熟,又觉得你的面孔似曾相识,却总想不起来像谁。多亏纯嫔娘娘在天有灵,令我无故生幻,我才认出了你。你这张脸,真真像极了那毒妇。”
她逼视着江流春,满是恨意地重复:“梅含英是你什么人?她如今人在何处?”
江流春心一横,道:“她已不在人世。”
银萍哈哈大笑,令人毛骨悚然:“老天有眼,终收了她去!只恨我受制于人,不能手刃毒妇,替纯嫔娘娘母子报仇!”
江流春只听董福珍简略提过一句梅含英出宫的因由,似乎是因梅含英手下的小宫女用错了食材,闹出了人命,将梅含英一并牵连进去。可是看银萍的反应,故事绝非如此简单。
江流春有意套她的话,便激了银萍几句,没想到银萍竟悲愤道出了一段骇人听闻的宫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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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樱桃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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