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五色素馄饨

京城,品雪斋。

疏桐在庭院中练剑到深夜,路过董福珍窗下,却瞧见灯火犹明。她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厨房,取了太医令亲为董福珍配制的酸枣仁百合膏,舀出一勺以温水化开,加少许槐花蜜缓和苦味,盛在小盖盅里端去。

董福珍正坐在床榻边,对着那块黄泥板发呆。疏桐走上前去,奉上汤羹:“主人进些吧,酸枣仁最能安眠。”

董福珍回过神来,温和道:“放一边吧,孩子。”

疏桐沉默半晌,终开口道:“主人若有心事,不妨说与疏桐,也可稍作排解。”

董福珍摇摇头:“这些陈年往事不堪得很,何苦让你也听了难受。你且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寻出我当年的女官服制,我要与戴永春一同进宫面圣。对了,馔珍楼的事办得如何了?”

疏桐道:“那馔珍楼主家求之不得,极爽快地收了银子。我已请江梅记那位林掌柜代江姑娘前去接手。若一切顺当,最迟后日,江姑娘便可成为馔珍楼的主人。”

董福珍面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疏桐想了想又问:“同英楼的房契地契,婆婆可要送还与江姑娘?”

董福珍道:“当日英娘把房契地契留给甘露,应是防着梁氏苛待春娘。到时凭着这两张契书闹到官府,还能有人为春娘做主。如今瞧春娘的行事,的确是个有主意的,我们且先瞧着,让她自己历练一番也好。”

疏桐点点头,服侍董福珍喝了酸枣仁汤睡下,自己则往库房去寻董福珍故衣。董福珍自今上登基前一年离宫之后,便再未进过宫城一步,那身官服已蒙尘十余年。

次日早上,董福珍便装扮停当,坐着戴永春的车进了宫。路上戴永春忍不住道:“姑姑,你腿脚不便,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董福珍摸了摸手中的包裹,轻声道:“有些事,从我口中说出,反而牵连的人要少些。”

二人到了福宁殿,正赶上皇帝在前朝与众臣商议北夏军情。戴永春赶着去前朝伺候了,只留董福珍在殿内候着。

不多时,殿外忽然有脚步声。董福珍正要请安,瞧见来人面容,神色不由一滞:“是你?”

来人是个品阶不低的女官,瞧着已有些年纪。她将董福珍神色尽收眼中,皮笑肉不笑地道:“董大姑多年不入宫门,别来无恙?”

董福珍不卑不亢:“承蒙惦记,一切如旧。”

女官道:“我来此处,是替主子给董大姑带一句话。逝者已矣,死人的公道与活人的太平孰轻孰重,还须姑姑自己掂量明白。”

董福珍身子微颤,当年往事瞬间涌上心头。她深吸了口气,宫礼行得一丝不苟:“民妇谢过太后提点,必不敢忘。”

那女官傲然而去。董福珍看着她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连皇帝自己都以为梅含英当日离宫是一时意气,怎会知道往事中藏着那样多带着血淋淋的不得已。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里面的黄泥板坚实而冷硬。她长出了一口气,暗暗下定了决心,将那一册梅含英亲手写下的手记从包袱中取出,藏进怀里。逝者已矣,护生者周全才更要紧。有些陈年往事,不如任它被尘埃掩去。

这一日晨起,江流春正在厨房包素馄饨。天气越发冷了,最宜吃些热汤食。紫苏肠胃不好,早上吃荤只怕克化不动。江流春便选了萝卜、木耳、白玉菇、炒蛋和豆角五色食材剁碎做馅,用香油等料将口味调得清爽鲜美,入清鸡汤煮熟后再撒一把虾皮葱花儿。

馄饨才煮好,林德重便兴冲冲地赶到梅园来:“姑娘,馔珍楼之事办妥了!”

江流春忙给他盛了碗馄饨,夹了两个才烤出来的鸭油酥烧饼,喜道:“这些日子辛苦林掌柜了。”

林掌柜哪里顾得上吃,先将房契地契捧到江流春面前:“这酒楼已然归属姑娘名下。可要把招牌改成咱们江梅记?”

江流春伸手接了,心情大好,思忖片刻便狡黠一笑,道:“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被梁姨娘认出来。外观上,咱们什么都不用改,闷声干大事,只需要将里头修整一番。”

江流春早已想好了,江家老酒馆主营平价盒饭快餐,江梅记定位是小而美的私房小馆,虎记烤坊专做烧烤大排档。而这家新盘下来的馔珍楼是用来打垮同英楼的,定位自然也应一致,面向京城富贵中人。

江流春从卧房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林德重,道:“馔珍楼内部装饰陈设本就华丽,只需简单翻新,布置些新鲜意趣抓人眼球。我近日恐怕不在梅园,大致思路我已写在这册子上供你参考。至于菜品,到时我自有安排。”

林德重对江流春向来深信不疑,于是点头道:“皆听姑娘吩咐。还有一事,这边的掌柜由谁来做?若还由我出面,只怕被梁氏发觉……”

话音未落,便有人道:“我来做!”

江流春抬头往门口看去,竟然是佟步光。佟步光大步走到江流春面前,道:“姑娘,你可信我?”

江流春一愣,故意板起脸来:“你这小子,书不读了?来凑什么热闹!陆三公子前几天还说给你找个好师傅……”

佟步光摇头,眼神坚定:“姑娘的事大过天。林掌柜管着江梅记和老酒馆,只怕抽不开身。我跟了林掌柜数年,柜上的事我心中都有数,必能做得妥帖,不教姑娘忧心。”

江流春还要拒绝,佟步光又道:“姑娘若是信不过我,便是我自作多情了,日后也不敢再打扰姑娘。”

林德重见他生了几分赌气之意,只得给江流春使个眼色,打圆场道:“姑娘,不如让他历练一番,左右有我在旁边给他指点着,这孩子素日又聪明,定不教姑娘失望。”

江流春无奈:“你这熊孩子就这么讨厌读书么?也罢,我就当放你的假。等开了春,你接着去周夫子那报到去。”

佟步光眼中情绪莫名:“姑娘,我若能像林掌柜这般,难道不好么?”

江流春会错了意,只当他对读书失了兴趣,一心准备转战商海,正打算郑重地给这年轻人讲讲“知识改变命运”和“书中自有黄金屋”,却见林掌柜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必多言。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算了,先给你盛碗馄饨吃。”

待吃过早饭,林掌柜便与佟步光一同离开。走到半路,林掌柜突然道:“阿福,姨丈有话跟你说。”

佟步光一愣,随即便明白林掌柜要以家人长辈身份与他说体己话,于是便坦然道:“姨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希望我顺着姑娘的安排,去读书进学,为我娘争气,而非每日穿梭在后厨大堂,端茶送水,难成气候。”

林德重点点头,语重心长:“你是个明白的孩子。周夫子跟我说过,你资质过人,虽开蒙晚,但不到一年便过了童试。若能心无旁骛一意苦学,不出三五载,必能考得功名,给自己挣个前程,到时你娘定然高兴。这也是姑娘的一番好意。更何况……”

佟步光唇边挂起一丝苦涩笑意:“更何况,陆家公子岂是我比得上的,姑娘眼里又何曾有过我。我白白守着,也无甚意思,倒不如早日知难而退跳脱出来的好。”

林掌柜听他妄自菲薄,正要出言宽慰,却听他道:“可是姨丈,人各有志。有人志在庙堂,有人心归山野。我的心愿,不过是能常常看到她。”

林掌柜不语。他不曾想到,阴差阳错间,佟步光竟走上了自己当年的路。

十余年前,梅含英也是这般逼着他读书考功名,将他从酒馆逼走,想让他有个好前程。可他最终还是因替梅含英出头状告江同停妻再娶而惹下风波,耽误了已得的功名。梅含英当日又气又悔,自责拖累了他,他却心中窃喜,这样自己就可以永远留在她身边。

林掌柜看着面前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他轻声道:“你可会后悔?她必然会与他人成亲、生子,待你也终不会如往日那般亲厚。”

佟步光眼中有明亮的笑意:“我心里如何待姑娘,与姑娘如何待我无关。我只要能远远看着她,便心满意足了。”

林掌柜沉吟不语。过了许久,他才拍了拍佟步光的肩膀:“等回了老酒馆,我来教你如何看账。你若能先将老酒馆这几年的旧账看明白了,我便让你接手姑娘的馔珍楼。”

再说回江流春这边。林德重二人走后不久,便有一陌生男子登门,说是代他家主人前来邀请江流春进宫切磋厨艺。江流春立时想到裴少膺当日答允之事,一时并未多想,带上早收拾好的包裹,跟随那人登车而去。

马车进了宫城,先由禁卫查验腰牌。江流春在车内听着那人与禁卫交谈,猛然发觉出不对来:

“小人乃淑妃娘娘宫中内侍张贵,奉旨从宫外请厨娘来为德音公主殿下做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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