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金镶玉

江流春躲在裴少膺身子遮出的阴影下,屏息盯着洞外的动静。

裴少膺从容不迫,毫无惧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贵:“张内侍要搜什么人?裴某可否相助一二?”

张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裴大人,你别仗着陛下宠信就不知天高地厚!本公公分明看见了,假山里还有个女人!”

裴少膺轻笑一声:“是又如何?裴某素有风流名,有宫人侍女相约诉情,也是常事。此处并非慈安殿,张内侍的手何必伸得太长。”

张贵一双肿眼泡子瞪得如铜铃般大,双手叉在腰间:“慈安殿有个粗使宫婢砸了太后娘娘喜欢的茶盏,本公公拿她问罪,有何不可?裴少膺,你难道要跟太后作对?”

裴少膺懒得跟他打嘴仗,只漫不经心地道:“张内侍,你上次托我制药,因缺一味药引而不成 。如今药材刚好齐备了。”

张贵一听此话,有些难以置信:“你……你上次不是端着清高架子推三阻四,说你不制这等……”

裴少膺淡淡道:“裴某行事随心,不为他人左右。张内侍若已用不着,那便罢了。”

张贵听此,立时换了一副嘴脸,急切道:“怎么用不着!你们还不快去别处找人,别耽误了裴大人花前月下!”

他身后几名小内侍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开口道:“公公,若人真的在假山里,小的们担待不起……”

张贵立起眼睛正要骂人,一想到裴少膺还立在一旁,便眼珠一转,回头训斥道:“放屁!不过区区一个毛丫头,如何能认得裴大人这等御前侍奉的红人、太医院的翘楚!还不快滚!”

张贵撵走了众人,涎着脸欲上前来,却被裴少膺一个冰冷慑人的眼神定住了脚。张贵讨好道:“裴大人,若服下这药,是否真的能如寻常男子般……”

裴少膺负手而立,强敛了眼中厌恶之色,语意漠然:“你若不信,何必找我。”

张贵喜上眉梢,恨不得当裴少膺作重生父母、再养爹娘,正要把满腹奉承一股脑儿倒给他,却听裴少膺道:“快到太后进药的时辰了。太后的药须七分烫时饮下,半点错不得。”

张贵想到自家太后主子的脾气,哪里还敢多留一秒,只得匆匆而去。没走几步,他又折回来,腆着脸啰嗦道:“那我七日后来太医院找大人!不,五日……三日行不行?”

江流春瞧着他背影欢快,忍不住啐了一口:“混账!”

裴少膺回头看她,笑意温柔:“现在该你告诉我,好端端的怎么自己溜进宫来?又为什么砸了太后娘娘的茶盏子?”

江流春顾不得理他,先赶着问道:“你答应配给他的是什么药?难道是祸害女儿家的……”

江流春实在难以启齿,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脸红成了油焖虾子。裴少膺低头看她,心中好笑,有心逗她一逗,便靠近她耳边低声道:“正是那房中……”

江流春立时恼了,伸手推开他,怒目而视:“你也混账!”

裴少膺被推得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捂住侧肋。江流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手没轻重,竟碰到了他伤口。

她匆忙赶上去扶住他:“你还好么……伤口疼不疼……”

裴少膺嘴唇发白,强笑道:“我若说疼,你可会照顾我?”

江流春很想如往日般白他一眼,看着他苍白的脸,一时竟说不出疏离的话来:“会。是我弄伤了你,自然该我照看,更何况你平日照顾我那样多。”

裴少膺眼中刚燃起的一丝星芒骤然沉入黑海:“原来你是为了还我的人情。”

江流春本想说“要不然呢”,却不知为何,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只得沉默。

最终还是裴少膺先开了口:“东北边有所空置的宫室,你扶我过去。我身上带着药。你不必担心,不过戳破些皮肉,并未伤及脏腑,三五日便可好了。我的医术,你还不信么?”

江流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搀扶着裴少膺往他所说之处去。路上裴少膺忽然道:“那张贵数月前不知在何处得了个古怪药方,说是能为去势之人房中助兴。他私下里求告我多次,我鄙夷他行事为人,从不理会。张贵平日倚仗自己在太后跟前有几分脸面,没少轻薄小宫女,若得了这混账药,更能无法无天。”

江流春气道:“那你还助纣为虐!”

裴少膺故作惋惜:“我若不投其所好,如何救得你?只可惜我裴少膺悬壶济世一世清名……”

江流春一愣,竟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垂下头来。裴少膺见此,便不再逗她,轻笑道:“药自然是要给的,只是里面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又有何人能知?到时我只需在他那方子里增减几味药,将药性改了。”

江流春迟疑道:“如此一来,可伤身子?”

裴少膺嘴角弯起一丝冷笑:“他若清心寡欲,这药便是强身健体的补益之药。他若动了邪念,这药便会令他头疼目眩,站立不稳,自不能再作恶。到时,自然天下太平。”

江流春一愣,结结巴巴道:“原来……你要给他的是……”

裴少膺冷然道:“是补药还是毒药,只取决于他自己剩多少良心。”

江流春歉然道:“抱歉……连累你为我做制毒药这样的坏事……”

裴少膺听见“毒药”二字,笑意中有几分苦涩:“你不必往心里去,我为你做的坏事也不止这一件。”

江流春并未听出弦外之音,只安慰他道:“虽然一开始我觉得你这人如黄鼠狼一般一肚子坏水儿,但是相识至今,我反而觉得,你是个值得交心的朋友。”

他看着江流春明亮温和的眼睛,心中如被黄连水泡了一般。等她知道真相那一日,这样令人温暖安心的目光,便再也不会停驻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此处,裴少膺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不愿江流春接着问下去,话锋一转,问起那玉佩来。

江流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里面裹着那块碎成两半的玉佩,玉佩上的穗子沾了泥污,有些狼藉。裴少膺看着那玉佩,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哀伤。

江流春小心翼翼地问道:“它……可是你心爱之物?”

裴少膺抚摸着碎玉,轻声道:“那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玉上的穗子是我娘亲手做的。”

江流春第一次听他提及爹娘,轻声问道:“二老如今……”

裴少膺闭上了眼,血红的往事在黑暗中滚滚而来:“物在人亡。”

江流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块玉也不会毁去。她鼓起勇气道:“你若放心,便把这块玉交与我。我在柳泉村认识一位手极巧的匠人师父,我画个金镶玉的图纸给他,他应该能做得出来。”

裴少膺抬头看着她,眼中汹涌黑沉的波涛逐渐平静,有微光如萤,划过水面。他竟伸出了手,将玉佩捧到江流春面前:“多谢你。”

江流春珍而重之地接过那玉佩,用手帕包紧,放入随身的荷包中,如同收藏稀世珍宝。她相信凭成广海师傅的手艺,一定能使这玉佩获得新生。

所幸这一路并未再遇上张贵的人,二人有惊无险地到了那座空置的宫室。江流春扶裴少膺进去,随后紧紧地栓上了门。裴少膺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不禁又心疼起来。

裴少膺忽然感觉一阵目眩,心中一紧,对江流春道:“我要清理一下伤处。”

江流春本想帮忙,又觉得于礼不合,只得背过身去,又道:“你若有要帮忙的,尽管叫我便是。”

裴少膺“嗯”了一声,心中一丝暖意涌过。他背过身去,解开上衣低头验看,立时变了脸色。他侧肋伤口处的皮肉竟然隐隐带了黑紫色,显然是中了毒。怎么会有毒?难道是江流春的那把剪刀?

裴少膺的目光落在江流春身上,只觉得自己的血一寸一寸结了冰。难道她要杀自己?莫不是,她已然得知自己眼疾的真相?

江流春并不知缘故,听见身后半晌没有动静,不禁问道:“裴少膺,你还好吗?”

关切之语并未让裴少膺紧绷的身子有丝毫松弛。他强作随意,问道:“无甚大事。你为何要随身带着剪刀这等利器?要知道,携利器入宫,本身便是罪过。”

江流春道:“我这剪刀可不是凶器,而是厨具,处理肉类时拆骨分肉再好用不过。进宫门时给守门侍卫查验过的。”

裴少膺听了这话,竟无声地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她。退一步讲,就算她得知真相恨毒了自己,也不会愚蠢至此,把毒下在日常炊具上,给人以把柄。

裴少膺从随身药囊中寻出一丸应急的化毒丹放入口中噙化,感觉自己呼吸平稳了些,才略略放下心来,自行包扎了伤口,穿好衣裳。

裴少膺走到江流春身旁,道:“江姑娘,你那剪刀可否借我一观?”

江流春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从包袱中掏出那把剪刀递给裴少膺,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这……可有不妥?”

裴少膺取出银针触碰那剪刀刃,顷刻便黑如墨色。江流春脸色苍白如纸,语无伦次:“不可能……这剪刀……它是我从梅园带来的,我来之前做黄焖鸡还用过它!”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