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玉兰花馔

江流春听德妃自述往事,不由瞠目结舌:“那然后呢?你打了太后的人,太后就这么算了?”

德妃轻蔑地笑道:“她老人家年老智昏,这一巴掌振聋发聩,竟让她记起来我祝氏本就一门显赫,记起自先皇时起我祖父便得特许乘轿上朝,记起我父亲为国捐躯配享太庙,记起我兄长上月才凯旋回朝大受封赏,记起他们顾氏的老巢蔡州正在我叔父治下。”

江流春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后莫不是个傻子?”

德妃啜了口茶,淡然道:“不过是因之前的祝方颐性子木讷,又被自小的闺训灌了满脑子的谦恭卑顺,轻易不欲与人争执,加之对太后多怀了几分敬意与愚孝,反被当作了软弱可欺,这才肆无忌惮踩到她头上来。老虎不发威,总有人不知死活把它当成病猫儿逗。一朝亮了爪子,也就消停了。”

言至此处,那叫作“井长”的猫儿配合得很,一步蹿到德妃膝上,立直了身子“嗷呜”一声,颇具神气。

江流春接着问道:“那你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德妃不言,伸手抚着“井长”的脊背,许久才道:“后来我又有了身孕。我很珍视腹中这个孩子,她是我穿越以来与我最亲密的存在。谁知太后这蠢妇有一日做了噩梦,醒来后求神问卜,折腾了老半天,最后说我腹内孩儿与她相克,留不得。”

江流春愣住:“那是她的亲孙儿……”

德妃冷笑着反问:“德音难道不是她的亲孙儿?你难道不是她的亲孙儿?她对她不中意的女人的孩子,向来没有半分为人祖母的慈爱。”

德妃接着道:“不过,她顾及我母家,倒也并未轻举妄动。然而我去她宫中用过一次晚膳后,便落了胎。皇帝欲下旨彻查,太后要死要活拦在头里,只是不许,说一旦查起来,顾氏一族颜面无存。后来慈安殿小厨房推出个内侍领了罪,说我苛待了他,故而报复,与旁人无干。此事便不了了之。”

江流春迟疑道:“若是太后指使,如此明目张胆,岂非太过不智?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德妃看着江流春的眼睛,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她的小厨房里下落胎药?不过是贼喊捉贼罢了!那未出世的孩子是我穿越以来唯一的念想,从那日起我便立誓,只要她不痛快,我便痛快!”

二人正说着,思茶带着竹苓回来了。德妃神色恢复如常,意态闲然:“既已说定,你便是本宫护着的人,也不必再回淑妃那里去了。你与陆三郎之婚事,只需听本宫安排,静待时机。”

说罢,又吩咐思茶:“去披香殿跟淑妃说一声,这丫头伶俐,我瞧上了,问她肯不肯割爱。改日我亲自选个得力的宫人送到披香殿去。”

江流春被安置在东偏殿,德妃又指了个名叫念酒的宫人来照顾起居。念酒性子活泼,与江流春十分投缘。她居于此处,每日德妃好酒好菜相待,却并不见有什么别的动静。她心中想着风波已过,便趁着午后寂静,往太医院去找竹苓。

竹苓一如往常,一壁守着药炉子,一壁翻着医书。江流春倒了盏茶端到竹苓面前,竹苓才抬起头来。她瞧着比往日冷漠许多,单手接了茶,却转手搁在了一旁。

江流春心知竹苓恼她隐瞒,只得牵住了竹苓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好姐姐,有话好说。我实在是……”

竹苓淡淡地打断了她:“少夫人的话,不是我能听的,也不是我该听的。”

江流春听她如此说,心知她因陆长离之事与自己生分了,忙解释道:“此中因由错综复杂,其中还牵涉了我的身世。我是怕贸然告诉了你,反而连累了你。”

竹苓道:“有裴太医的嘱托,我怎会怕你连累?当日之事如此凶险,我又可曾抱怨一字?我只心疼裴太医,至今人还在江城为你的眼疾殚精竭虑,却不知你自有去路。”

江流春听她提及裴少膺,不由一愣:“裴少膺不是出京诊病了么?为何会在江城?是为了我?”

江流春隐约记得,他曾说过,在江城郊外山中有一处院落,可种解药寒山菊。他央她同去,她拒绝了。

竹苓苦笑:“裴太医走前叮嘱我,若你问起,绝不可实说,以防你徒生担忧。谁知他离京数月,你却从未提及他半句。若非你有事寻他,只怕都想不起他这个人来吧。”

江流春默然,心中愧疚。也不知裴少膺当日那剪刀伤是否好全了。竹苓从怀中摸出一沓信笺,塞进江流春手中:“你自己看吧。仔细着些,别弄皱了。”

这沓信笺浸染了药草香,清苦而悠长。信纸被熨得平展,叠得整齐,尚存余温,一看便知竹苓精心贴身收藏。

信有十余封,算起来应是七日一封,风雨无阻。落款皆是“少膺”。内容不外乎是太医院日常事务,还有对竹苓去信所问难症或异方的指点。

这些书信的最末一段,总是一张药方,正是竹苓隔七日便会送来的药茶。每一封信中,药方都不尽相同,可知是根据她的病况随时调整。有的信末尾,还附有新奇的蜜饯食方,并补一句“新方甚苦,蜜饯可解”。

江流春不由愣怔。她一直以为那药茶是太医院的寻常方子,蜜饯食方是竹苓古籍中寻来的。没想到张张都出自裴少膺之手,从江城跨越千山万水。

竹苓叹了口气,抽回信笺珍重收好,端了煎好的汤药便往门外去。临走时终是忍不住回头,道:“裴太医他……”

江流春见她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心中似有所悟,含蓄道:“你可是对他……?”

竹苓闭目敛去眼中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便是一片坦荡光明:“他之于我,是半师之分,知遇之恩。”

江流春追到门口,看着竹苓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竹苓……姐姐……”

江流春回了居处,思及竹苓白日里的话,彻夜难眠。说到底,她想起裴少膺时,总觉亏欠。他的舍身相护,他的有求必应,他得知自己眼疾时幽深而痛苦的神情,他的药方和书信,如今想来,都无比沉重。

她忽然想起裴少膺那枚玉佩。玉佩上的那个人名“吴少英”,究竟与裴少膺是何关系?当日允诺了帮他修补玉佩,如今既暂且出不得宫,不如明日先向德妃打听一下,看六尚局是否有会修补玉佩的巧匠。

捱到曙光微明,她才昏沉睡去。念酒来服侍洗漱时,见她眼圈青黑,面容浮肿,忙关切道:“江姑娘睡得不好吗?”

江流春含糊道:“昨夜树上有只老鸦叫了一宿。”

念酒一面为她梳髻匀面,一面道:“今晚我为姑娘备些安眠的酸枣仁茶。”

江流春随口道:“今日咱们宫中似是安静了些。”

念酒道:“姑娘怎么忘了?今日是宫中春宴,陛下、太后、各宫妃嫔与皇子公主都去赴宴了。”

江流春听得“春宴”二字,不由抬眼向窗外望去。庭院中数株玉兰皆值盛放之良时,开得热闹繁盛,白紫交映,如云如雾。她不由心中唏嘘。自己误打误撞进入这宫廷,竟已过去数月之久了。

念酒见江流春目光流连于那玉兰上,便道:“这几株玉兰年头颇久,阖宫上下数它们开得好。每年春宴过后,咱们娘娘总要邀请要好的宫妃同来饮茶赏花。”

江流春瞧着玉兰花光润饱满的花瓣,手有些痒痒,又想起宫中梅花的忌讳,忙问道:“这宫中梅花矜贵,玉兰花可也有什么碰不得的典故?”

念酒摇摇头:“这倒不曾有。咱们娘娘自己也时常取了花瓣调香烹茶。”

江流春来了精神,让念酒取了梯子,麻利地爬上去摘起玉兰花来。手边并无竹篮,她便采了兜在裙子里。念酒扶着梯子,抬头好奇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用?”

江流春笑道:“做个玉兰花馔,咱们下酒吃。”

念酒跟了江流春的这些时日里,没少吃江流春做的新奇小点,听她如此说,自然拍手叫好,喜上眉梢。

江流春采够了花,用衣裳兜着带回小厨房去,倒入水盆里洗去灰尘,又换了清水,加了盐浸着。再取些面粉、盐,打入一颗鸡蛋,略放些胡椒粉末提味去腥,打作面糊。过了半个时辰,才将玉兰捞出,冲洗去附着的盐水,再一朵朵细心去了花蒂花蕊,整朵拖上薄薄的面糊,起油锅炸至金黄。

因花型保留得完整,炸出来的玉兰花仍留存盛放姿态,瞧着十分诱人。江流春拿筷子拣了一朵尝,入口咸酥香脆,又有清芬满口。念酒在旁也吃得赞不绝口,两人不觉便在小厨房守着灶台吃掉了一盘子。

江流春一时想起德妃也好美食,便又采了些花瓣,做了几道更精细的点心。德妃下午要待客,有这几道点心,想必能增色不少。

她嫌大朵玉兰花摆盘不够细巧,吃起来也略失了优雅,这次便将花瓣一片片摘下,中间又填了少许红豆沙,再裹了面糊去炸。尝来花瓣咸酥,豆沙甜软,着实妙得很。摆盘时再将洗净的鲜花花瓣撒一把点缀。再用玉兰花做一道玉兰藕粉糕,藕色的小方糕上饰以蜜渍紫玉兰花瓣碎,颜色鲜亮可爱,令人舍不得下口。

点心备好了,江流春拎着食盒才跨出小厨房,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太后的声音:“既定下了婚约,便该早做准备才是……”

夜猫子努力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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