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林家的丫鬟赶了来,对颜氏道:“太太,常大夫来例诊,人已到了咱们府里了。”
颜氏忙收了戚戚之色,对江流春道:“江姑娘,妾身先行告辞。”
江流春忍不住道:“林娘子,心是别人的,身子却是自己的,需多保重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颜氏眼中带了淡淡的笑意,点点头:“多谢江姑娘好意。”
颜氏走后,江流春才问紫苏:“嬷嬷,你和林掌柜怎么跑得这样急?我瞧着那林家太太并不是恶人。”
紫苏摸摸江流春的头,叹气道:“姑娘你到底是个孩子,还不知醋海生波也可溺毙了人。”
江流春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模样,用力点点头,心中默默苦笑。万万没想到,她逃离江府的第一天,还未来得及喝两杯庆祝,就得先解决梅含英女士遗留下的中老年爱情难题。
想到颜氏心重体弱,江流春不由心疼。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深觉为情爱赔上性命,是这世间最不值当的事。若有机会,她真的想跟颜氏好好聊上几句。
佟福道:“姑娘,方才掌柜的让小的去叫了一桌好席面,姑娘也去梅园看看吧。”
江流春道:“林掌柜也太客气了,咱们吃完蛋炒饭才一个多时辰,怎么又叫了外卖来?”
佟福一愣:“歪卖?没有没有,那席面皆是宝味居大厨做的,保证跟店里吃着的一个味儿,不是剩下的歪瓜裂枣!”
江流春哭笑不得,随口解释了几句,把佟福绕得一头雾水,便与紫苏一同往梅园去了。她的确很好奇,制霸京郊的宝味居到底有什么本事。
梅园正房的圆桌上,已摆好了八菜一汤。江流春扫了一眼,菜色倒是丰富,荤素搭配也算是营养均衡。
冷有桂花糯米藕、五香酱牛肉、香醋渍水芹、糟鸭舌。热有八宝酿鸭子、鸽蛋烩菜心、松仁烧豆腐、鸡汁煨白鱼。另有一例蘑菇玉兰豆腐汤,和一碟子四样精细点心。
林德重道:“宝味居的菜品向来还不错,不知合不合姑娘的胃口。姑娘与嬷嬷请慢用,我先告辞了。”
江流春道:“林掌柜何不一起吃了再走?”
林德重摇摇头,道:“内子今日例诊,我得家去瞧瞧。”
林德重走后,紫苏叹了口气:“他倒还知道关心他娘子的身子。”
江流春无奈道:“用情太深都是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他光喂饭顶什么用。”
江流春一抬头,瞧见桂子和荷花仍立在一旁,忙招呼道:“快来吃饭啊,有这么多好菜呢。”
荷花摇摇头:“中午跟姑娘同席已是僭越了,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破了规矩?”
江流春起身把这两个满口规矩满脸小心的小丫头拉到了桌旁,一人手里塞了一双筷子,笑道:“那是江同家的规矩,不是我江流春家的规矩。以后咱们家吃饭就这样,四个人都上桌,人多吃得香。”
二人便不再推辞,各自坐下。桂子一边吃着八宝酿鸭子,一边道:“林掌柜真细心。这道菜跟多年前一样,没有放板栗。”
江流春有点惊讶,正要发问,荷花已先好奇地开口问道:“往常?”
紫苏道:“桂子记性真是好。太太在时,极爱吃八宝酿鸭子,但她吃不得板栗,易起红疹,只得把八宝鸭子改成七宝,去掉了板栗,只用青豆、香菇、冬笋、核桃、萝卜、火腿与莲藕七样配了糯米,先炒匀调味,再填入鸭腹,刷上酱汁,包了荷叶入蒸笼,大火蒸制酥烂,戏称七宝荷包鸭。林掌柜还记着当年太太进食的旧例,生怕姑娘如太太一般也吃不得板栗,有心去掉了栗子。”
紫苏说起梅含英的往事,不觉红了眼圈。江流春忙搛了一个鸽蛋到紫苏碗里,道:“我娘若知道大家都这样惦念她,定然十分欣慰。”
待填饱了肚子,江流春才开始研究起这一桌席面来。她发现,这几道热菜的色香味都还不错,但烹饪方式却单一,非蒸即炖,并无煎炒,心中不由一喜。
看来在这个架空的大宁王朝,“炒”还是一种不怎么普遍的烹饪手段,厨师们烹饪食物的方式远不如现代人丰富多彩。
很好。江流春几乎要大笑出声。这小破酒馆有救了!新奇的菜式,她会的多着呢。
这一晚,江流春难得睡了一个整觉。
梦里她回到现代,在自家厨房里做紫薯芝士蛋糕,满室甜香。妈妈立在一旁,用纸巾轻轻擦拭她额上的汗珠儿。忽然门铃响了,她匆匆将手上的活计放下,跑去开门。
门外是谢桓,她的未婚夫。那人在晨曦中温然一笑,便胜过了春光无数。
谢桓从身后取出一束玫瑰花,珍重地捧至她面前。她还未来得及惊喜,便发现,这玫瑰是惨白的。她有些不快,正要开口问,却见周围物景开始褪色,倏尔消失殆尽。
江流春从梦中惊醒时,天才微微亮。她拥被抱膝坐于帐中,闻着床角香囊幽幽散出的香气,心绪才平静了些许。不知他在做什么,不知他旁边立着谁。若她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又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他该是怎样的表情?
该死的,为何自己现在还念着这个负心汉,真是记吃不记打。江流春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今天是她去江家酒馆“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她要担心的事情还有很多,哪里有功夫顾及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儿女情长。
此时晨光微曙,院中一片寂静,紫苏等人想来还未起身。江流春翻身下床,麻利地将及腰长发拢作马尾,束于脑后,挑了双底儿厚些的绣鞋,在屋内找了个宽敞的角落,跳起了减肥操。
芜音留下的这副身子骨实在是质量堪忧,比起什么自强夺产,健康长命才是头等大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江雪”这一世,留给她的最惨痛的领悟。
江流春跳得汗流浃背,十分舒畅。还好这大宁王朝不流行缠足恶习,否则她这种爱蹦爱跳的人都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没一会儿,院中就响起人语声。江流春忙躺回被子里装睡。紫苏和桂子端了水盆、衣裳、巾帕等物进来,服侍她起身。
说起来,从她穿越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古代千金妆发一条龙服务。她穿越过来时,头上有伤,人也病怏怏的,哪里顾得上“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紫苏持了篦子,为她细细将长发篦通顺了,挽成俏皮可爱的双丫髻,又令荷花去院子里采了两朵洁白的栀子花来,为她簪在发间。
桂子服侍她换了月白抹胸,束了浅藕合色褶裙,外罩雪青软缎绣烟草飞蝶的窄袖褙子。丝缎触感冰凉如玉,柔滑得如少女肌肤一般,可见价值不菲。
更衣毕,荷花捧了香粉、口脂、眉黛等物走上前来:“请姑娘梳妆。”
江流春被这轻描淡写的五个字难住了,盯着面前的装备两眼发直。
这香粉……是古代姑娘用来化底妆的吗?这小毛笔和小砚台,是画眉用的?不用水乳精华会不会脱妆?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穿越时空的冒牌货啊?
她灵机一动,对荷花道:“你才到我身边没几日,我还不知你的手艺如何。”
荷花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谢姑娘抬举!”
江流春闭上了眼,任荷花在自己脸上随意发挥,心中颇为自己的机智自豪。
过了约莫一刻钟,只听荷花道:“姑娘瞧瞧可满意?”
江流春睁眼向镜中看去。镜中人肌肤白如玉脂,唇点丹砂,腮凝新荔,竟是个精致的小美人了。
江流春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荷花会把她化成唐代仕女图上的模样,毕竟现代审美与古代审美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不太容易接受。没想到瞧着十分不错,颜值还是有的。
她正准备回头夸一下荷花,却见镜中影像一变,竟换成了波涛滚滚的忘川河。
芜音神色有些慌乱,强作镇定地对她道:“姐姐,我知你今日要去江家酒馆。有一言须提醒于你。切不可接待陆姓客官,自寻事端。”
江流春还未来得及追问,芜音便已消失在镜中。她心中忽然有些发慌。不知芜音出了什么事,陆姓客官又是哪一出。
荷花在旁小心翼翼地道:“姑娘?”
江流春这才回过神来,看见荷花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忙赞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紫苏道:“姑娘,林家派来接姑娘的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了。林掌柜昨日特意让佟福来传话,说请姑娘来店里用早饭。”
江流春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紫苏不放心江流春,故跟着她一同上了车,留桂子和荷花两个小丫鬟看家。
其实江家老店离梅园并没有几步路。林德重执意要用车来接,是为了显得郑重。这既是对江流春的礼数,更是给梅含英的敬意。
林德重早已带着店中所有雇工在酒馆门前殷勤相候。呃,说是全体成员,其实也只有佟福一人。
酒馆内最当中的桌子上,摆了十余样粥点小菜,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林德重道:“这是我家里的厨子按照夫人留下的食谱做的,姑娘和嬷嬷尝尝可还合口?”
紫苏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都是梅含英旧日爱吃的东西。
江流春喝了一碗赤豆薏仁粥,又把绿豆栗蓉糕、枣泥山药饼、珍菌虾仁饺等点心尝了几块,精神十足地准备开工。
林德重先捧上了一厚叠账簿给江流春过目。江流春翻开看了几行,便泄了气。古代的账本不比现代excel那般简洁明了,看得她头大如斗。还好有紫苏和林德重在旁详释,很快便理清了头绪。
的确是个烂摊子。其一,缺资金,雇不到好厨子;其二,位置离官道有些距离,不易招揽过路行客;其三,菜色平平无奇,远不如竞争对手宝味居。更何况,如今梁姨娘又是一副任你自生自灭的态度。这个月的使费,过了月半还不曾送来。
纵然林掌柜在同英楼时能力出众,于此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已是倒贴着自己的梯己来支撑这店了。这怎可为长久之计。
说也奇怪,同样是梅含英名下的铺子,栖梅坞香料铺就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而这一家却一团糟,不知是何用意。
江流春盯着那一叠账册,忽然想到一事,抬头问林德重道:“我娘可有留下其他书册?只要带字儿的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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