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柜忙喊道:“郭家娘子误会了!这是我们江家酒馆的大小姐,我二人是来找郭兄打物件的!”
郭子牛在旁点头如捣蒜。江流春看着好笑。没想到郭子牛这么一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居然畏妻如虎,倒是真有些“俯首甘为妻子牛”的意思。
妇人听得“江家酒馆”,怒气立时消了一半,对林掌柜道:“对不住啊林掌柜,我才瞧见你。你们店里要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得劳动你们家姑娘亲自出马?”
林掌柜与这两口子打过些交道,自然知晓这妇人的脾气,听出此时她话里的醋味还浓得很,于是直接道:“我们姑娘是酒馆的大厨,别人替不了的。”
妇人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拉着江流春左看右看,喜道:“我的天,姑娘,你该不会是神仙托生的吧?这样小的年纪,居然做得出那样好吃的饭菜和点心!姑娘快告诉我,哪日还做桃花糕?我可馋得很呢!”
江流春不曾想到,面前这凶巴巴的妇人,竟是自己的迷妹。她定了定神,挤出笑容来:“郭家娘子过奖了。”
妇人十分豪爽地拍拍江流春的肩,厚厚的巴掌差点把江流春一巴掌拍到地上:“哎呀,不过不过!姑娘这手艺,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姑娘且说说,要做什么?就算我们当家的做不出来,我还可以试试呢!”
江流春倒是对这妇人直爽的性子很有好感,听此便道:“如此,就多谢郭家娘子了!”
妇人将江流春与林德重让到店面最里面的清静处吃茶。林德重将江流春画的图纸拿了出来。那妇人看过了,爽快道:“这有何难,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我也不多要,这十几样加起来,算你五两银子。”
江流春暗自咋舌。自己不过是打了四口平底煎锅,各式锅铲汤勺共八把,再加上些模具烤盘等零碎物件,竟然要这么贵。看来不管哪朝哪代,纯手工私人定制都自带碎钞机属性。
林掌柜面色如常,从怀中拿出一只钱袋放在桌上,道:“这是十两。还是老规矩,咱们江家酒馆定制的东西,这世间绝不可有第二份。”
妇人打开钱袋,只倒出一半收了,又将钱袋推回林掌柜面前,郑重道:“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林掌柜你放心,咱们铁铺门面虽小,义气却大。公爹给梅夫人造烤炉的例,我是知道的。器物造成后,立刻将图纸毁去。若林掌柜在世间见着了第二份,我窦力娘把整个铁匠铺都赔给你!”
江流春一口茶喷了出来。啥玩儿?郭家娘子叫啥来着?杜丽娘?她脑海中自动播放起那支她爱极了的《皂罗袍》:“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嗯,有一种奇异的反差萌。
妇人爽朗笑道:“姑娘见笑了。我是个粗人,娘家也是打铁的。我自小有些气力,我娘才给我取了乳名叫力娘。不比你们读书识字人家的闺女,名字那般文雅好听。”
江流春自知言行不妥,忙歉然道:“郭家娘子,是我冒撞了。”
窦力娘摆摆手:“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我倒还真想借此求姑娘一事。”
江流春点点头:“请说。”
窦力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桃花糕……我……”
江流春“噗嗤”一笑,爽快应了:“你明日来店里,我备一盘子给你。只一样,不可对人言。”这窦力娘,实在是很可爱。
窦力娘喜得直拍膝,竟跟江流春称姊道妹起来:“妹子放心,我窦力娘的嘴,可比妹子府门上的大铜锁还紧呢,保管不告诉人去。”
郭子牛和窦力娘把江流春二人送到门口。窦力娘拿了个包袱塞给江流春:“我前几日闲着打了把匕首,还挺好看。妹子拿着防身吧,最近南边闹灾,京城外只怕也没那么太平了。就算妹子不会使,也能摆那镇镇邪气。”
江流春双手接了,心里热乎乎的。回到了车上,她将那匕首取出细观,样式古朴,银芒锋利,吹毛可断,光可鉴人。
林德重不由赞叹道:“我竟不知,郭家娘子还会铸刀剑。”
江流春对这把匕首爱不释手,下了马车后,还一直拿在手中把玩。林德重忙提醒道:“一会儿下了车,姑娘可得把这匕首收好了,别让人瞧见了,误以为姑娘要行不法之事。”
江流春想想也是,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两眼,正准备把匕首插回鞘中,没想到一抬头却瞧见一个老妇,惊恐地盯着自己,“啊”了一声拔腿就跑。
江流春暗叫不好,别是自己手拿匕首,吓着了食客,忙要追上去。那老妇身量臃肿,腿脚却灵便得紧,一转眼便没了影踪。
江流春十分内疚,抬眼看向林掌柜:“这下可好了,这大娘只怕再也不会踏入咱们店里一步了。”
林掌柜神色若有所思:“你若走在街上,看见有人持刀,你会如何?”
江流春道:“当然是躲他远点,小心误伤。”
林掌柜神色凝重起来:“你为什么不觉得他是来杀你的?”
江流春脱口道:“我又不认得他,他杀我做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江流春话音刚落,便明白了林掌柜的意思:“你是说,那老太太被我吓了一跳,是因为心里有鬼?”
林掌柜点点头,大步跨进店里,找到佟福,问道:“今日店里一切可好?”
佟福道:“一如往日。”
林掌柜沉吟不语,许久才道:“但愿是我多心了。”
江府雅园内,正闹得人仰马翻。
梁令巧坐于透雕荷花太师椅上,无比头疼地瞧着面前立着的气势逼人的江落月和地上跪着的婆子。
那婆子犹自哭天抢地:“奶奶为老奴做主啊!老奴去瞧大姑娘,原是奶奶的好意,可大姑娘却不领情,远远瞧见了老奴,居然亮出刀子威慑!老奴吓得屁滚尿流,路上摔了腿,现在还肿得老高呢。”
梁令巧皱眉道:“大姑娘认得你?”
那婆子脑海中迅速权衡了利弊。梁姨奶奶身边的大丫鬟芙蓉选自己去办差事,就是看准了自己面生,不会被认出。若照实说大姑娘不认得自己,那自己受的惊吓和腿伤,只能归结于自己办事不得力,得不到赏银,还得自贴药钱。倒不如谎称大姑娘知道自己是二姑娘的人。二姑娘向来最恨被人压一头,如此一来,自然要为自己出钱出气。毕竟在这家里,姨奶奶再厉害,也得听二姑娘这个小祖宗的话。
于是那婆子拼命点头,斩钉截铁:“大姑娘知道我是二姑娘院里服侍的人,便抽刀吓唬老奴。老奴胆小,狼狈而逃,姑娘还令那紫苏把老奴推倒在地,大笑说:‘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奴才!’”
江落月眼中冒火,对那婆子道:“杨妈,你不必怕。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医腿。她震慑你就是震慑我,打你脸就是打我脸,我自要为你出气。”
杨妈大喜,磕头如捣蒜:“谢姑娘仁慈!谢姑娘仁慈!”江家二姑娘手头出了名的大方,这一趟,只怕自己能捞个一两半两的,值了。
江落月拂袖要走,却被梁令巧喝住:“你给我站住!”
江落月从未见过梁令巧如此疾言厉色,回身冷冷地看着她道:“难道你要护着她?到底谁才是你亲女儿?”
梁令巧看了那喜上眉梢的婆子一眼,冷冷道:“芙蓉,把这婆子拖出去打二十板子,关进马棚里去。”
江落月一挑眉,正要反驳,芙蓉见势不对,忙赶上前陪笑道:“姑娘息怒,这婆子信口胡言污蔑大姑娘,奶奶自然是要动家法的,否则如何服众呢。”说罢,她又低声道:“姑娘,给咱们奶奶留些颜面吧,那么多下人看着呢。”
江落月听得最后一句,只得咬牙逼住火气,扬着下颌不语。
外面打得哭爹喊娘,屋内的梁令巧眉头都不曾动一下,手中持了紫檀念珠,缓缓数着,神色沉静如水。
江落月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打打杀杀的阵仗。她在下首如坐针毡,终于开口求情:“娘,杨妈也是为了我,要不然……先饶她这一次吧。”
梁令巧闭着眼,并未搭她的话,只道:“芙蓉,给香炉里加些檀香,给姑娘静静心。”
江落月垂了头,神色十分不忍。芙蓉赶忙端了茶点来,殷勤哄着。
外面的婆子来回话,说板子打完了。梁令巧徐徐睁眼,道:“带上来。”
杨婆子被从外面拖将进来,十分狼狈。她跪伏于地,磕头如捣蒜,把实话尽招了出来:“老奴糊涂,求奶奶饶了老奴这一次。大姑娘并不曾认出老奴来,是老奴心虚,见姑娘手中拿了匕首,便吓得屁滚尿流。老奴家中贫穷,付不起治腿的银子,这才想着博二姑娘怜惜。”
江落月抓起茶盏砸到杨婆子身上,怒道:“你这老贼奴!”
杨婆子被当成死狗一般拖出了雅园。江落月气犹难平,恨道:“我平日对那老贼奴不错,她孙子生辰时,我还送了个金锞子。竟不曾想,她算计到我头上!”
梁令巧遣尽房内下人,才语重心长道:“我的儿,你自己也该收敛些。全府上下无人不知你容不下大姑娘,这才拿住了你的软肋,借机生事,一算计一个准儿。”
江落月垂了头,极是沮丧。梁令巧起身走到江落月身旁,轻抚她的头发,道:“你那姐姐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何必动不动就炸毛鸡似的,倒显得你没有千金闺秀的气度。”
江落月想想也是,点头同意:“江流春就是个废物,我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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