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惊梦

裴少膺唇边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郡主有心了。”

华夭夭把弓箭递与木蓁,走到裴少膺身前,含笑道:“那么,我们计划照旧。你回石洞去,把那丫头看好了。我则带人守在山顶,定要陆长离有来无回。”

裴少膺微微颔首,又道:“我还有一事需告知郡主。郡主除陆长离时,不可对那丫头下手。”

华夭夭唇边笑意一僵:“不过是个厨娘,又不甚美貌,有什么要紧的。待此事了了,我自会挑选精擅厨艺的美貌女子相赠。”

裴少膺面上笑着,眼神却带了威胁之意:“郡主若不答应,那此事便就此作罢。我若想从中作梗,有的是办法。”

华夭夭咬牙道:“我答允你便是。”

裴少膺拱手道:“多谢郡主。裴某告辞。”

木蓁看着裴少膺的背影,怒道:“此人不过区区医者,怎敢跟主人谈条件!得知主人郡主身份还如此不敬,触怒郡主,合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华夭夭却如没听见一般,盯着裴少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他竟然喜欢那丫头……她有什么好……”

木蓁在华夭夭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隐忍的情意和妒意,心中不由一紧。她跟随华夭夭多年,还从未见过她用这般眼神看过一个男人。

裴少膺被送回石洞时,天色已然暗下来。石洞中的少女缩成一团,倚在洞口的石壁上,已然沉睡。看她的模样,应是在等候自己。他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抱起。洞口风大,他生怕她受了寒。

江流春猛然惊醒,瞧见面前的裴少膺,忙焦急地问道:“你还好吗?她们可打你了?”

裴少膺摇摇头,笑道:“傻姑娘,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她们不过问了几句话,从我嘴里抓不住破绽,便放我回来了。”

江流春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那姓华的女刺客绝非善类,还需当心应对才是。”

说罢,江流春便从怀里掏出烙饼来,道:“快吃了吧,我给你捂着呢。山里风大,吃冷的容易闹肚子。”

裴少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接了江流春递过来的烙饼。烙饼微温,卷裹在一方洁净的丝帕里头,已沁染了帕子上熏的幽微的草木香。

少女的眼神清澈而坦荡,将他心中的永夜破出一道缺口,明媚的日光丝丝缕缕照了进来。

他以她为饵设下了天罗地网,她身在局中却一无所知,反而还把最真挚的关心留给自己。这般纯净如水的心思,令人安心而迷恋。若有她在身边,自己余生尚能有些温情在。

裴少膺默默吃完了饼,外头的天已然黑尽。此处虽高险,却正是看星星的好地方,似是只要伸出手来,便可搅扰星河灿烂。

他回头道:“江姑娘,今日天气晴好,星辰比昨夜更明亮。你不来看看么?”

江流春禁不住诱惑,便走上前去。两人一同在接近洞口处坐下,赏起银河盛景。裴少膺随意给她讲起星象来,江流春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暗自赞叹起裴少膺的博闻强识。

她不禁道:“这些学问,都是你的道长师父教你的么?”

裴少膺点点头:“我一出生,便被批命说不利父母。我父亲与师父相熟,便将我送去了凌虚观,做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师父将一身本事皆教与我,还带我游历四海。”

江流春好奇道:“你既是世外高人的弟子,为何又会选择入太医院呢?伺候帝王家,可是最拘束不过的差事。”

“伺候”二字让裴少膺有些许不适。他淡淡地看了江流春一眼,道:“太医院藏有大宁国最珍贵的医书典籍千余册,只有太医院供职者才可翻阅。如此珍宝,怎不诱人?”

江流春不由对裴少膺另眼相看。原来这看似精明的黄鼠狼,亦颇有些痴处。

她端起旁边的水罐,倒了两碗水出来,递了一碗给裴少膺,含笑道:“裴学霸,我敬你一杯。”

裴少膺一愣:“江姑娘这是在……夸我?”

江流春打了个哈哈,道:“那是我家乡的方言,夸你学识渊博,上知天文地理,下晓鸡毛蒜皮。”

裴少膺将碗接下,笑着摇摇头,先饮了一口,又道:“江姑娘,你问了我这许多往事,也该换我问你了罢。”

江流春只得点点头,暗自白了他一眼,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问个问题都要衡量得失,果然还是一只鸡贼的黄鼠狼。”

裴少膺含笑看着她:“你与陆三公子,是如何相识的?我保证,绝不传与第三人知。”

江流春心中坦荡,并不打算隐瞒,如实道:“那一日我在我家酒馆里闲坐,有个少年忽然闯进来,说有人追杀他,还给了我一个羊皮纸筒,让我藏起来,说是关系到千万人的冤情和性命。”

裴少膺手中的水碗猝然落地。江流春下意识地去接,却还是迟了一步,只剩下满地碎片。她不解地看向裴少膺。难道他是被这故事吓着了?可是她讲的,分明不可怕啊。

裴少膺轻描淡写地道:“姑娘的故事惊心动魄,倒是我失态了。请姑娘接着讲吧。”

江流春仍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古怪的情绪,却也并未多想,又道:“我本不愿管闲事,正要推辞,却见一群膀大腰圆的打手已然杀进院子。我脑子一热,便将他藏进了厨房角落的水缸里。我生怕那些打手冲进来翻找,便将店里所有的辣椒面都翻出来,**辣地炒了一锅,硬生生把歹人都呛走了。”

说罢,她便从腰间取下那香囊,笑容里有些小得意:“喏,就是这个了。”

也不知是否是夜里寒凉的缘故,借着月光,江流春只觉得裴少膺的脸色分外苍白。她不由道:“你……你还好吗?”

裴少膺回过神来,强笑道:“听故事入迷了,思绪翻山越岭,竟一时拉不回来。”

江流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故事也没多烧脑,他哪来那么多“翻山越岭”的思绪?而且,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太高兴。

她决定把这故事草草讲完:“歹人走后,我和佟步光给长离包扎了伤口,安排了住处,没想到第二日天不亮他就离开了酒馆。等我再遇见他,已是在京城外的官道上。他喜欢吃我做的菜,我也喜欢做美食给他吃……”

裴少膺终究打断了江流春的话:“江姑娘是要将你二人间的儿女情长事无巨细地讲给我么?不早了,江姑娘,睡吧。”

他自顾自站起身来,在洞穴内找了个背风的角落,阖上了眼。独留江流春愣在当场,满脑子问号。

他这什么意思?明明是他要问自己与陆长离的事,自己如实说了,他反倒翻脸恼了,何苦来哉?

她转念一想,裴少膺对自己多有试探,一来二去,只怕难免生出几分真心,方才听了自己与陆长离的往事,心里吃味也是有的。江流春不禁心生歉意,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人的感情都值得尊重,怎可平白刺别人的心。

她看向沉睡的裴少膺。他半边脸隐在暗影里,半边脸却被皎洁月光笼上一层柔雾。纤长的眼睫低垂着,薄唇紧抿,微皱眉头,连睡觉的神色,都充满防备。

她抱膝坐在他对面,越发没了睡意。不知她要与裴少膺在这石洞里困多久,也不知佟步光去月牙村能否搬得来救兵。那些朴实的村民虽然骁勇,却真不一定是华姑娘和木蓁等人的对手。

忽然,她听见裴少膺说起了梦话:“爹……娘……全是血……都没了……我要报仇……”

江流春心知他是魇住了,忙轻柔地将他拍醒。裴少膺醒转来,恍惚间认出了江流春,眼神霎时冰冷:“你别碰我!”

江流春一愣:“我是江流春啊,你睡得不认得人了?”

她只当他是被噩梦吓着了,有意放缓了语气,又柔声道:“梦见了什么?你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她一壁说,一壁起身倒了碗清水递给他。裴少膺接了水碗,一气喝尽,神志才恢复清明,看向江流春时,眼神又温柔如往日:“江姑娘,吓着你了。”

江流春摆摆手,有意宽解他:“这有什么。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我来给你解解梦。”

裴少膺眸光一沉,唇边有一丝嘲讽的笑意一掠而过:“我梦见了一场灭门惨剧。”

江流春以为他梦见的是惊悚灵异,没想到居然是血腥暴力,自己反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别怕,梦都是假的。”

裴少膺看着她,眼神复杂:“可是这个梦,就好像当真发生过一般。梦里我变成了一个太守的儿子,因些缘故从小被养在别人家里,与父母鲜少相见。父母允诺他,十八岁那年要将我接回家去认祖归宗,没想到十八岁生辰前夕,竟等来了全家被满门抄斩的噩耗。”

江流春不禁一哆嗦。居然是满门抄斩,这梦里的场景只怕是她无法想象的人间炼狱。

裴少膺神色不自觉地阴沉下来:“在梦里,我看见人头纷纷落地,看见血肉横飞,一家百余口的鲜血把土地染红。而断头台下的百姓,竟全欢呼雀跃。”

江流春忍不住道:“这些人……杀人有什么可高兴的……”

裴少膺的眼神略温和了一点,叹道:“是啊,我也不知他们在高兴什么。普天之下,谁无父母,谁无妻儿,何必如此幸灾乐祸。”

江流春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的点:“那么,梦中可曾交代,太守因何而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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