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桂子!
江流春一时间又喜又悲。喜的是救兵到了,悲的是只怕陆长离已然陷入局中。
她定了定神,轻声问道:“桂子,是你吗?”
桂子从悬崖边上露出头来,声音欢喜中带了鼻音:“姑娘,婢子总算找到你了!”
江流春还要细问,却见桂子抛下一根结实的麻绳:“姑娘,山顶看守的人都下山去了。你沿着这条绳索,就能爬上来。”
江流春犹豫不前:“桂子,来的只有你自己么?我瞧着这山洞离崖顶得有一丈,我怕我攀不上去……”
桂子也是个没太大力气的小姑娘,正急得满脸通红,却听裴少膺道:“江姑娘,我做你的垫脚石。”
江流春一愣:“什么?”
裴少膺走到石壁边,轻拍拍自己的肩膀,一双眸子满是深情:“你踩着我的肩,先逃出去给陆长离报信,我留在此处,万一华姑娘她们回来了,也可应对一二。”
江流春用力摇头:“华姑娘若发现我跑了,定然迁怒于你。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怎么能这样不仗义。”
裴少膺想摸摸她的头发,却又将手垂下:“我这一身医术,对她尚有用处,她不会对我如何。反而是你,为了他担惊受怕,我看着心疼。成全你,也是成全我自己。”
他回身倒了一碗水递给江流春,含笑道:“今日便以水代酒,与你暂别,愿你心想事成。”
江流春双手接了,蓦然湿了眼睛:“裴太医……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裴少膺摇摇头,眼中笑意里又隐着些莫名的情绪:“你不必担心我,傻姑娘。我自有办法脱身。”
江流春只得顺从了他的安排,端起了水碗欲饮。裴少膺突然道:“江姑娘!”
江流春一愣,险些把碗落在地上:“怎么了?”
裴少膺静静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摇摇头,道:“饮过水就快去吧。桂子自己在上面,想必也害怕得紧。”
江流春郑重地点点头,将水一饮而尽,又道:“多谢你,裴太医。回了京城,我在江梅记请你吃一整年的饭。”
江流春踩着裴少膺的肩膀,吃力地拽紧麻绳往上攀爬。桂子与裴少膺各自用力,竟然还真一齐把江流春拖拽了上去。
看着江流春的身影消失在上方崖边,裴少膺唇边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喃喃道:“你又何必谢我?饮下这碗水,你便不欠我什么了。”
江流春见到桂子那一刻,又感动又欢喜,一时滴下泪来。桂子抱住江流春,道:“姑娘,婢子可算找到你了。咱们快下山吧,那些恶人只怕不多时就回来了。”
江流春实在是觉得有些反常:“你上来时,山顶一个人都没有么?”
桂子点点头:“嗯,我上来时,刚巧瞧见一伙持刀拿剑的黑衣人往山下走去,嘴里还说什么‘必让他有来无回’,也不知道是在算计谁。”
江流春脸色大变:“陆长离……他们要杀陆长离……”
桂子吃了一惊:“难道这些人不是山贼?而是冲着三公子来的?”
江流春顾不得细说,压低了声音简短道:“桂子,你可还记得下山的路?我们需走快些,赶在那些歹人之前找到陆长离。”
桂子点点头:“姑娘放心,我是沿小路来的,那路虽曲折,却还比走大路快些。”
二人一路搀扶着,在树丛中穿行。桂子来时沿路用衣裳布条做了记号,借着皎洁月光,倒也不难辨认。
路上江流春顺口问道:“桂子,你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桂子道:“我本在吉雅大娘家里养病,听说姑娘被山贼绑了去了,我急得什么似的。可佟步光和吉雅大娘都不让我去找你,生怕一个没找到,又丢了一个。佟步光说他要回去找三公子搬救兵,我这才稍微安下心来。昨天有几个年轻的北夏男人来吉雅大娘家讨水喝,言谈中偶然提到一句‘那宁国女孩在崖下岩洞里已经被关了五日了’,我一猜便知是姑娘,就装作挖野菜,一路尾随他们上了山,四处探查,没想到真找到了。”
江流春看着桂子脏兮兮的小脸,万分感动。她握住桂子的手,道:“以后别这么冒险了,先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桂子摇摇头:“桂子的命是太太给的,这辈子都是姑娘的奴婢,怎能不拼命护着姑娘。”
江流春抱了抱桂子,认真地道:“你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的家人。”
话音未落,她们便听见远处有人语声。江流春屏息细听,语声被山风吹得散碎,怎么也听不分明。
突然,头顶树梢栖息的夜枭怪叫了一声,江流春吓了一跳,一时滑了脚,摔了个四脚朝天,额头撞在一旁的树干上,立时鼓起好大个包来。
她也顾不上看顾伤处,忍着痛拉着桂子往树丛里躲去。方才她这一跤摔出好大的动静,只怕已惊着彼处来人。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数人围拢而来。江流春与桂子蜷缩在草丛中瑟瑟发抖,心中只期盼着来的是友非敌。
终于,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江姑娘……是你么……”
江流春心头紧绷的弦顷刻便松解下来,哽咽道:“长离……”
桂子哭得最是汹涌:“还好是三公子……可吓死我们了……我们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哪里遭过这个罪……”
陆衡扶着桂子站起身来,拿出手绢心疼地擦着她的花猫脸,道:“公子和我这不是来了么,还带着数名侯府暗卫,你放心,咱们定然安然无恙。”
江流春看着陆长离,看着他凌乱的发,破损的衣,裸露皮肤上的伤痕,还有那双盈满了惊喜和心疼、却又染尽疲惫之色的眼睛。
他什么都不曾讲,也什么都不必讲。他站在这里,便胜过千言万语。
他与她异口同声:“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月光如水,将二人笑容里的疲惫涤尽。陆长离抬起手臂,情不自禁要拥她入怀,却见她好似想起了什么,立时变了脸色:“你来时,未碰上华姑娘和木蓁的埋伏?”
陆长离亦警觉起来:“华姑娘?木蓁?”
江流春心急起来,一把拉起陆长离的手,道:“快走!华姑娘是北夏的曼陀郡主,设了陷阱想要你的命。只怕她带领的刺客已然在来的路上了,咱们耽搁不得!”
陆长离听得“郡主”二字,便知已被敌国算计了去,正在思忖对策,却听陆衡道:“公子,咱们分两路逃吧。你与江姑娘一路,我与桂子一路,若他们抓住了我二人,我们尚且有言搪塞,若撞上了公子,只怕便是弃约背盟的大事了。”
江流春一愣,并不知此言从何而来,于是便看向陆长离。陆长离沉默不语,反而是陆衡抢着开了口:“北夏数年前大举进攻大宁,被咱们侯爷杀得丢盔弃甲,但大宁所损失兵马也不在少数,两国最终休战,约定彼此互不相扰,北夏将领轻涉大宁,大宁将领也不可潜入北夏刺探军情。”
江流春忍不住呵呵冷笑:“这话说得泾渭分明,却早被北夏人当了耳旁风。要不然,世子的眼疾和曼陀果子铺又是怎么回事?咱们还未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挑起理来。”
陆长离无奈道:“到底没拿住人证物证,空口无凭,难以向北夏发难。而若有人当面指认出了我,便难办了。”
江流春嗔怪地看着他,声音却柔软:“那你为何还来?”
陆长离眼中满盈笑意,将二人相握的手举在眼前:“你说呢?”
江流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牵着他的手,不由面若流霞。
山道那边,数个火把猝然亮起。有女子冷笑道:“陆三公子,远道辛苦,不妨前来一叙。”
江流春立即分辨出,那是华姑娘的声音,才松弛的神经又紧绷下来。陆长离发觉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和桂子且藏身于此处,不可走动,莫出声响,我过片刻再来寻你。”
陆长离朗声道:“北夏郡主华夭夭驾临,自当见礼。”
江流春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心中慌乱至极。她极想陪在他身边,却又深深明白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在刀光剑影中只是累赘,只得咬牙看着他往华夭夭处走去。
借着火光,江流春看清,今日的华夭夭并不似往日黑衣垂发,素纱障面,而是螺髻高绾,盛妆而来,就仿佛她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赴一场衣香鬓影的盛会。
华夭夭手中执着江流春的碎雪弓,气定神闲地微笑:“陆公子来得并不算早,不过终究还是来了,我华夭夭到底没看错人。”
陆长离亦是镇定自若:“曼陀郡主布下这般曲折的圈套,想必自有大谋算在后边。”
华夭夭语带讽刺:“你既知是圈套,还往里钻,倒真是个痴情种。”
陆长离不欲与她纠缠,开门见山地道:“你要什么?”
华夭夭一抬手,从身后草丛中便跃出十余名黑衣人来:“我要你的命。”
陆长离淡淡地问道:“为什么?”
华夭夭竟被问住了,拉弓引箭的莹白纤手微微颤抖。为什么?她也不知为什么。她只知道,她是北夏国最“尊贵”又最忠心的杀手,太后的敌人,都不该活着。至于他们是否当真该死,与她无关。
陆长离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郡主本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何甘为他人屠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