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夭夭听了此话,立时变了脸色:“住口!”
陆长离淡淡地开了口:“郡主父母双亡,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尊荣与公主一般无二,明里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暗里却是为太后诛除异己的一把利刃。郡主不过双十年华,手上的人命已有百余条。北夏国其他皇亲贵女娇养深闺之时,郡主却行走于刀尖之上,做着违心之事。郡主难道便甘心么?”
华夭夭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强自冷笑道:“我堂堂北夏郡主,享尊荣富贵,怎可不为君上鞠躬尽瘁?”
陆长离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你杀了我,两国必有大战?”
华夭夭言语间隐含着骄傲:“我北夏铁骑无所畏惧,我北夏儿郎不计生死!”
陆长离定定地看着她:“可两方兵士,皆有父母妻儿、家园故土。”
华夭夭手中的弓箭缓缓垂下,脑海中闪过了当年小妹决绝的脸。她说:“阿姊,灼灼求求你,不要再为她杀人了。 ”
陆长离见华夭夭失神,已知她被自己说动了些许,正要再劝,却听木蓁在旁道:“主人,你难道忘了老主子的脾气?”
华夭夭身子不自觉地一颤,恍惚的神思猛然清明起来,冷声道:“你不必蛊惑我,满口尽是无用的大道理。只消你把命留下,自然天下太平。放箭!”
箭矢如雨,冲着陆长离而去。陆长离与随行的数名暗卫俱是高手,又身经百战,应付起来不在话下。
江流春见华夭夭的手下逐渐势弱,心中才略放心了些。没想到她眼神无意中往树丛里一扫,竟看见木蓁的箭在暗处对准了陆长离,而陆长离忙于应付近身的刺客,并未察觉。
那一夜的惊梦骤然重现于江流春眼前。她绝不能看着陆长离死在她眼前。
她猛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里冲出去,正欲高声提醒陆长离,却已被木蓁发现。下一刻,木蓁的冷箭,便对准了江流春的心口。
江流春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要闪躲,忽然眼前一黑,竟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慌得手足无措,几乎要尖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她感觉有人扑过来抱住自己,箭矢穿透衣裳皮肉的声音响在耳际。她痛苦到呼吸都要凝滞:“不!”
她紧紧地把那人搂在怀中。那人的声音轻细而柔软:“姑娘……桂子……不能再……伺候你了……”
她眼前的世界又逐渐恢复清晰,她看见远处木蓁愕然的神情。她一低头,只见手掌上沾染的都是桂子的鲜血,殷红一片。
桂子的身子软软地向地面滑去。江流春抱着桂子泣不成声:“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着……”
桂子苍白的面容浮起淡淡的微笑:“姑娘……桂子的命是太太救的……自然也是……姑娘的……姑娘说……拿我当家人……所以……桂子更要……好好护着……姑娘……”
桂子倚在江流春怀里,缓缓地阖上了眼。江流春紧紧抓着桂子的手:“桂子,你别睡……我带你去找大夫……”
陆衡与佟步光已赶了过来。陆衡到底是在沙场见惯生死之人,见心爱之人如此,心中虽万分悲痛,却仍能保持理智。
陆衡红着眼睛给桂子探了脉搏,神色才稍缓了些,又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琥珀色药丸,喂到桂子口中。
他抬头对江流春道:“还好箭射偏了,未伤及心脉。我已给她服下了公子给的十全延命丹,命算是保住了。只是这伤口耽搁不得,还需尽快脱身才是。”
江流春擦干眼泪,方冷静了下来。她已顾不上想方才为何猝然失明,脑子里飞快地思量起对策来。
山道上陆长离一方已初现寡不敌众的势头,硬拼显然不中用。打蛇打七寸,对于华夭夭来说,她的软肋定然是她的妹妹华灼灼。
江流春前半辈子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假扮绑匪来坑蒙拐骗。她侧首对佟步光耳语了几句。
佟步光满脸惊讶:“这……这行吗……?这听起来……有点……不厚道……”
江流春咬咬牙,道:“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要脸了。陆衡小哥,请你替我照顾好桂子。佟步光,你跟我来。”
江流春大步流星地跑向箭雨如织的山道,高喊道:“你们且等等!我有话说!”
陆长离见她如此不要命,脸色大变:“流春,你这是做什么!”
江流春给他比了一个“你放心”的口型,转而面对华夭夭,道:“郡主,你忘了你有把柄在我手里了么?”
华夭夭神色一凛,抬手道:“停手!”
江流春暗自松了一口气。果然她押对了宝。她被关在山洞里的这几日,华夭夭并没顾得上去查她的底细,更不用说安排人手去查访华灼灼的踪迹。甚好,连老天爷都站在她江流春这边。
她挤出欠揍的笑容,道:“华姑娘,你知道我家里是做什么买卖的么?”
华夭夭冷冷地盯着她:“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她在哪?”
江流春轻描淡写:“我家是开酒楼的,既供珍馐美食,又有寻欢花酒。她在我那里,过得好着呢。”
佟步光忙接上话茬,笑得不怀好意:“嘿嘿,她那绝世的舞技,见过的人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华夭夭恨得咬牙:“你……”
江流春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抱歉,又笑眯眯地道:“郡主,咱们都是有妹妹的人。如今我妹妹已然受了箭伤,性命垂危。将心比心,我自然希望郡主的妹妹安然无恙。”
木蓁赶到华夭夭身边,低声提醒道:“主人,这丫头诡计多端,小心有诈。”
华夭夭略一思忖,便冷笑道:“你仅凭一张嘴,怎能让我相信她在你手上?”
江流春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将烂桃纳瓮七日,漉去皮核,封固二十八日,酿成桃卤。再以洋糖、桃卤对入烧酒,便可成醉仙桃之酿。这独一无二的酒方,你可还记得?”①
华夭夭死死地盯着她,压低了声音:“你想要什么?”
江流春道:“你放我们走,我便保她安然无恙。你日后多的是机会与陆长离一搏生死,可华灼灼却等不得。我早已说与我手下人,我若十日内不回来,他们便会……”
她刻意留了悬念。她已从华夭夭的失态看出了她有多在意自己的妹妹。话不说全,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反而更具威慑之效。
华夭夭咬牙道:“好。我放你们走。不过,你得发毒誓,不可伤害她……”
江流春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是做生意的,款到发货,童叟无欺。郡主卖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情,我自然要投桃报李。如有违誓,天打雷劈。”
华夭夭冷笑着看向她:“恕我眼拙,没看出来江姑娘小小年纪,竟做惯了这等昧良心的买卖。”
江流春哭笑不得。自己的戏倒是做得真,华夭夭还真信了自己是开青楼的。但愿这话别传到外头去,否则自己这张老脸也要不得了。
华夭夭冷声道:“放他们走!”
木蓁大惊失色:“郡主,不可!若让老主子知道了,只怕……”
华夭夭恨然道:“灼灼在这丫头手上,我不能拿灼灼冒险!”
木蓁将信将疑地问道:“但凭一张嘴,如何信得?”
华夭夭闭上眼睛,神色有些痛苦:“她能说出醉仙桃的酒方。醉仙桃是灼灼十二岁时为我制的生辰酒。桃卤的独特酿法,只有我们姐妹知道。”
木蓁再不言语。她跟了华夭夭多年,深知出走的华灼灼一向是华夭夭心头隐痛。
江流春走到陆长离身边,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走吧。”
陆长离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与她说了什么?她怎会这般轻易地放我们走?”
江流春本想和盘托出,可转念一想,华夭夭虽不是什么好人,可华灼灼却并未对自己不利,不该平白牵扯进她来。更何况,自己这坑蒙拐骗的招数也的确不怎么光彩磊落,不足为人道。
于是,江流春便搪塞道:“待咱们回去了,我再与你细说。如今桂子的伤口要紧,我们还是速速离去的好。万一华夭夭反悔了,咱们可就跑不掉了。”
陆长离收起眼底一丝疑色,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快去看看桂子吧。”
他们正要转身,忽然听见华夭夭高声道:“且慢!”
江流春一脸警觉地盯着她:“怎么?”
华夭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抬手掷过一个药瓶来:“给她敷在伤口上。”
江流春一愣:“你……”
华夭夭转身离去,丢下一句:“正如你所言,我也有妹妹。”
桂子先服下了云州侯府的秘药十全延命丹,又敷了华夭夭给的药粉,状况好转了不少。此地凶险不宜久留,众人略一商量,便决定立刻启程返回云州,以免夜长梦多。
下山时,佟步光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立时叫出声来:“火!着火了!”
众人忙回头看去,只见断鸿峰顶火光熊熊,烧出彤云一片,艳丽而惨烈。
山顶凌霜盛放的寒山菊,引起了此番波折的寒山菊,于烈火中成灰。
注释:
①醉仙桃酒方出自《调鼎集》。
几句闲话:
云州副本到此终于结束了。不知为何,这一段故事写得比前文费劲许多,卡文更是家常便饭,更新字数和频率都滑坡式下降,我知道很影响阅读体验呜呜。在此跟大家说声抱歉,实在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过值得开心的是,云州副本结束后,故事终于要回归正轨了。前面挖的坑埋的线会一个一个填上的。从下一章开始,江小厨娘就要回归分享美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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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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