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将军脚下一顿,“你一个小女儿家的还不懂如何看人,只知道对错,也不懂如何敛性藏傲,日后必定是要吃大亏的。”
“那父亲告诉我该如何在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风波的家族中生活,是一味忍让,还是等着别人来伤害自己?父亲每次都只会让我沉稳,但很多时候你不去伤害别人,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来伤你。”
“你看看,为父这才说一句,你就说上了好几句,兵法里有句,“按兵不动,后发制人。“,有时候并不是谁先出击就能一击必胜,你年龄尚浅,行为做事都喜欢浮于表面,兴许这其中的门道等你日后嫁了人就会通晓。”
那些个道理她是半句没听进去,倒是捕捉到了“嫁人”一词,按虚岁来算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而实际岁数也才刚过十六,虽说许多与她年龄相仿的闺阁女子早早便嫁作了人妇,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冷不丁前几日谢瑾舟的话忽然从脑海里冒了头,会不会是那家伙在父亲面前嚼了什么舌根?
顾雪钰旁敲侧击,问,“父亲为何提起嫁人?可是有人说过?”
顾将军不答。
春日里的日光正好,洒在院子里的二人身上。
他垂首而立,神情几分凝重,明明刚至不惑之年,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两鬓早生上了白发。
顾将军瞥见院子里的鱼缸,出了神,那一点亮眼的光点瞬间让他记起前几日夜里书房点着的那盏油灯,同样晃的刺眼。
五天前的夜里,顾将军将跟着顾雪钰一同来的那二人带进来书房,房门刚闭,其中一人便向他跪了下来,“恩师,请受在下一拜。”
顾将军年纪大了,可还没老眼昏花,早认出那人身份,哪里还敢受他一拜,转手就将人扶起,“三皇子身份尊贵,老夫哪敢受此大礼。”
“将军受得,当年若不是将军拼死相护一路,今日哪还有命回来。”站在阴影中的人缓慢走到灯亮的位置,脸庞轮廓俊秀分明,此人正是白日里的苏晏。
“当年。”顾将军屋中踱步,口中呢喃着这两个字。
良久,灯光映照着他神思恍惚,两片唇瓣缓缓张开,“是啊,一晃都过去好多年了,那时三皇子不顾君威盛怒,冒死替太子求情,一朝被贬衮州五年,老夫送您离开时,您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今一晃而过,竟有些认不出。”
“是,五年,已经过了太久了,那时候我跟太子都是您教的学生,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人,而太子却……”苏晏说到这,声音哽咽了几分,“当年太子遭人构陷,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恩师可否告知?”
顾将军没接话,只是透过灯盏看向窗外,“当年,你跟太子一同跟随我学武,太子的天资最为出众,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还说要与我一同上阵杀敌,为大梁阔疆拓土,只是可惜……”
“时至今日,恩师还是不肯将那件事情的真相说出?”
顾将军长叹一声,五指收拢按在桌延边上,似乎极不愿意说起那件事情,“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三皇子如今也从回了圣京,又何必在紧追着那件事情不放。”
苏晏问:“难道将军也认为太子是死有余辜?”
顾将军反驳,“当然不是!”
苏晏继续追问,“既不是,那将军为何不愿告知真相于我?!”
顾将军胸口起伏,一口气在胸膛上下攒动,”当年陛下下了禁令封锁内外所有消息,违者就地处决,我们这些知道内情的多数辞官回乡,还有甚者不出几月内生病离奇暴毙,三皇子,这五年您远离圣京,很多事情已经不是您能掌控的,倒不如就此作罢,不要追究。“
“将军怕死?”苏晏语调骤冷。
顾将军握拳朝桌面砸下,“老夫虽一介草莽出生,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三皇子慎言!“
室内一时静默。
谢瑾舟轻咳了一声,“二位先别激动,容在下说几句。“
顾将军冷静下来,“说!”
“在下跟随三皇子两年有余,对当年太子遭人构陷通敌叛国一事略有耳闻,就算你们不说,这外界多少也有关于当年的一些闲言碎语,相信顾将军也听过不少,这其中散播的最恶劣的便是说先太子恶名的,不知您可有听过坊间孩童传唱一首歌谣,里面说的大致意思是太子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您知道太子乃是三皇子长兄,试问,谁能听到自己长兄遭人如此谩骂,还能无动于衷的?”谢瑾舟一口气说完,差点没背过气去。
顾将军终于有了些动容,”老夫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年太子所受的那些指责,又有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学生死后依旧遭人谩骂,留下千古骂名呢?!只是老夫更不愿三皇子背负仇恨,走上那条不归路啊!“说到最后一个字,顾将军脸上满布的沟壑不经颤抖起来。
“恩师!”苏晏掷地有声喊了一声,铿锵有力,“您信我,既然我能从地狱里爬回来,那么我自然就有能力揭开这层面纱,后果我承担的起。”
顾将军转头看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独属于野狼的锋芒,那是他曾在雪原孤狼眼中才能看到的,整整五年的磨砺,他知道那人已早不是当初的三皇子,终究松了口,“好!你想知道真相,那老夫告诉你真相。“
”当年……西戎部落率众侵犯幽州边境,太子奉命领三十万大军前往幽州,我众敌寡,本可半月一举击退敌军,可哪知一场必胜的战役却持续了一月有余,更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敌军击溃幽州防守,直入城中,我方士兵拼死抵抗,仅三日,三十万军士死伤惨重,城中百姓惨遭屠戮,无一生还。“说道这,他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后来呢?”苏晏沉着声音问,袖子里拳头紧握,且发出骨骼相错的声响。
“后来……老夫接到圣旨,说幽州失守,请求支援,就立即赶往,到时敌兵已消失匿迹,只看到幽州城血流成河,整堆整堆的尸体堆叠成山一样,当时我发疯似得想找到个活人,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个奄奄一息的士兵,问太子去哪了?士兵告诉老夫,有人假传圣旨,太子殿下接到假的旨意当夜离去没在回来,主将不在士兵们就松懈了下来,且军营中出了奸细,那奸细趁夜打开了城门,将敌军引入城中,等发现已经措手不及,敌军大举进攻,我方不敌,死伤惨重。”
苏晏紧张问,“那太子呢?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太子……老夫找到太子时,太子当时昏迷不醒,醒了后问他什么也只说不清楚,一城失守至关重要,老夫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上奏朝廷,陛下震怒,让老夫押解太子入京,紧跟着的事情三皇子后面也都知道了。”
“难怪,难怪当初我去狱中找太子询问此事,他闭口不言,也不多做辩解。”苏晏自顾自说着,忽然又抬头,“方才恩师口中提到那士兵说有人假传圣旨,太子才离军而去,那不知恩师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时候老夫赶到幽州,尸山遍野,血流成河,一城竟连一个活人也没。”顾将军说完,侧向的头缓缓抬高,“如今你已经知道一切,幽州城已破,太子也于五年前自缢身亡,连当今的天下都已换新主,一切已成不可扭转之势,三皇子,莫要执拗。“
苏晏握紧的手不住在颤抖,过了很久,才对旁边的谢瑾舟道:"谢兄可否先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跟顾将军说。“
谢瑾舟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真相,半天也没缓过来,怔楞片刻,才提步打开门往外去。
直到门被带上发出清脆一响,苏晏方又恢复了神智,”其实这次我回来,追查当年太子构陷一事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务必要恩师帮忙。“
顾将军此刻身心俱疲,已然不愿意多说,转头看去,那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只好又过去扶,“三皇子有话直说,说到底您是皇子,老夫是臣,哪里能受您的礼数?“
苏晏没起,“圣人有言,”松柏之下,其草不殖。”顿了顿道:“如今天下虽换新君,可新君性子软弱,我听闻朝政一直被太后与国舅把持,这样的天下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天下如何能太平,只怕是能为太子昭雪都难,如今我只能踏出那一步。”
顾将军听出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
“请恩师助我!”苏晏掩藏在眼底的锋芒此刻显露无疑。
顾将军老眼如炬,又怎看不出那人一出现就暴露出来的野心,直至亲耳听到,居然没多惊骇,“老夫如今已经这把年岁,早就失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只想着日后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您的宏图老夫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三皇子,还是将目光放置他人身上为好。“
苏晏眼眸一抬,“若是将来我可保证,皇后之位只属于顾家,恩师可否有意?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身份便是皇帝身边的那张座椅,您若答应帮我,我答应您这辈子定会护她一世安乐无忧。”
顾将军一惊,他竟能开出如此条件?战场拼杀大半辈子,唯独舍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若是自己百年之后,何氏母子容纳不了昭昭,她能得皇权庇佑,想必也会好些,想到这,他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二,过几日是家慈寿辰,那日三皇子来,到时老夫再给你答复。”
“如此,我便恭候将军消息。”
“父亲!“”父亲!”
听清几声叫唤,顾将军猛的抽回神,一时找不着南北,“刚才你跟为父说什么?”
顾雪钰无奈叹气,突然没了询问兴致,“大白日跟我说话居然走神,父亲也太不专心了,算了,我不想问了,您去忙您的事情吧。”
顾将军摸摸后耳,这年纪上来了,耳朵也愈发不行,“那行,为父走,不碍着你的眼总行了吧?”说罢,便真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又退了回去,“后日是祖母的寿辰,可别忘记了,这些年祖母最疼你,那日可要去,别让她老人家失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四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