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没说话。
顾雪钰接过荷包,见那人不回答,也不在追问,只将荷包上的脏污拿袖子擦了擦,“真是的,好不容易出个门居然又碰上了这倒霉事,也不知道最近这是怎么了?“
她自顾自抱怨着,这时,站起身的那人又伸过来一只手,她发懵,他什么意思?这是……要扶自己起来?犹豫了片刻,手在半空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上去,“多谢……苏郎君,我自己能起来。”
苏晏浅浅一笑,“今日街上人多,难免混乱,顾娘子出门还是要多加小心。”。
“苏郎君多虑,那些事情我自能应付过来。”顾雪钰回了个笑,起身时一个小心瞥见对方衣袖里干瘦如枯骨的手臂,因为是被风吹起,那袖子往上直接卷起了一大截,她这个视角看的分明,在那手腕往上一点有几道被割伤的伤疤,恐怖狰狞,似乎是反复在同一个位置割了好几次才有这样的伤痕。
似是发觉她在看他的手臂,苏晏略带慌张的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顾娘子,在看什么?”
很奇怪,顾雪钰从那人眼神中看到了闪躲还有极度的恐惧,但只有一瞬,很快那人又恢复了平常,许是她自己看错了,正常人怎么会有那种神情。
都怪那个该死的流氓,真是一天好心情都给弄没了。
顾雪钰站在茶楼下,又将荷包仔仔细细多看了几遍,确定没有受到损坏这才高高兴兴的塞进怀里。
此时,那群围观的人早已不哄而散,街边上的叫喊渐渐清晰起来,“打铁勒,打铁……”
那叫嚷声音此起彼伏传入她的耳朵里,打铁?顾雪钰一个激灵,想起来自己出来是做什么的,”糟了,我还有事情,芍药那丫头还在那等着。“
苏晏道:“顾娘子既还有事情,就先去忙吧。”
顾雪钰抬头看看天思索片刻道,“今日天气很好,上次说好了要请吃茶,报答苏郎君的救命之恩,择日不如撞日,不过劳烦苏郎君在此等待一时半刻,我去去就回来。”
话说出口,也不待对方是否同意,顾雪钰又要匆匆跑掉。
对方却在身后叫她,“顾娘子!等下。“
顾雪钰回头,记起只跟人家说了在这等,也没有问人家有没有空闲,未免失礼,“苏郎君要是今日无空闲的话,那就改日再约,我方才走的着急,忘了问,实在抱歉。”
“不是!”苏晏几步走到她旁边进一步说道:”顾娘子不要误会,我今日并无事情要做,我是想说既然顾娘子待会儿要约我一起吃茶,那不如我陪顾娘子走一趟,且我观前方人多,鱼龙混杂,顾娘子一个人,倒让人很不放心。”
顾雪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怔,“那就有劳苏郎君陪我走一趟了。”
*
来到铁匠铺时,芍药在那边等的四处张望,见她回来,大喜过望,“姑娘总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奴婢都想去寻您了,方才那般危险,姑娘居然只身一人跑出去,要是有点什么危险,那要是给将军知道了奴婢一定会被骂死。”
顾雪钰抬手在她额头一敲,“停,啰里八嗦的一堆话,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话,真不知父亲为什么给你取了个芍药这般文雅的名字,要我取定会给你取个名字叫”八哥”,这样很符合人设。”
“姑娘别打趣奴婢了。”芍药摸摸额头。
“行了。”顾雪钰从荷包掏出几锭银子,“你先进去,把这定金交给里面的师傅,我随后进去。”
“是!”芍药拿着银子走向了铁匠铺。
顾雪钰侧身对苏晏道:“里面温度较高,苏郎君就不必陪我进去,大概半刻我就出来。”
苏晏点头,“嗯,你去,我在此处等你。”
交代完,顾雪钰就一头钻进了铺子里,芍药守在一边盯着那师傅打铁。
里面熔炉火势很大,铁器在炉子里烧的“噼啪”作响,大铁锤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砸在被烧红的钝铁上,那打铁师傅正专注捶打着铁砧上的铁块,见她来,才放下手里的器具,在旁边的木盆里洗了一把手,“我正好奇能描绘出那种图纸的人长什么样,没想到你就来了。”
“姑娘奴婢跟您说,他是个怪人。”芍药跑过来悄悄说着。
怪人?有多怪?顾雪钰清了清嗓子,“顾某不才,不过小小拙劣把戏罢了,师傅是才是真正的奇人,既能制作上号的兵器,又懂机关之术,我绘制的图纸在上京城中寻遍了几家作坊,但只有东家肯接,说明东家肯定是看过不少奇珍异秀的样式,论起好奇,我对东家是个怎么的人比您对我要的好奇的多。”
“果真是口齿伶俐,也难怪画的东西也那般刁钻。”铁匠师傅把手往身上围着的布上一擦,走到一张木桌上坐下,把一张图纸拍在桌面上。
顾雪钰走过去,那人手下按着的纸张正是自己绘制的那张,自己还没开口,便见那人从桌上的笔筒里随意拿了一支在图纸上圈圈画画起来,“这里,还有这里,你这把全铁机关弩既要能同时射出几支箭,又要在侧旁装入一把随时可转出来的匕首,零件我都做了出来,只是有几个地方的组装,我不太能明白。”
“这个简单。”顾雪钰手指往图纸上点了几处,“师傅只需要在此处装上一颗铁钉螺丝,其它的地方用铁丝固定即可。”
铁匠师傅眉头舒展,“娘子真是个妙人啊,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被你几句话就破解了,真是奇才。”
“师傅太过奖了。”顾雪钰垂眸,低声说了句,“只不过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罢了”
“真是厉害啊,这东西做出来将会是我这铁匠铺开门有史以来最奇的一样东西。”铁匠师傅连连夸赞,盯着那图纸也像看宝贝似得捧在手心。
顾雪钰可心思管那人兴头上的兴奋,当即问道:“难题解了,不知师傅能否告诉我还有几日才能做出来?”
铁匠师傅一心捧着那图纸也不答话,眼里放着光彩,“腾!”的起身,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我得去忙了,娘子只管三日后来取。”
只听“彭!”一声,那扇门被关上了,留下一脸错愕的顾雪钰,“芍药,你说的没错,还真是个怪人。”
事情办妥,悬在顾雪钰心头的一桩事总算落了地,她让芍药先回去,自己则跟苏晏去了别处。
二人并排走在街道上,苏晏身量颀长,步子迈的也大,却走的很慢,似是故意放慢脚步在等她。
刚刚是因为着急弄图纸的事情,因此跟苏晏走在一起没觉得又什么,现在心上的事情已经没了,顾雪钰总觉得多少有点不自在,一时不知道跟那人说点什么,略一思索,突然有了想法,“苏郎君出来许久,想必肚子也饿了,不如我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东西如何?”
苏晏笑答:“顾娘子愿带我去,我自然是愿意。”
于是,走了几个拐角,顾雪钰将人带到了一家在外面做羊肉饺子的摊铺旁坐了下去,“老板,来两碗饺子,一碗要辣,一碗……”
“要辣。”
“老板,另一碗也要辣。”
当两碗饺子端上桌子,顾雪钰从筷筒里取了两双,递了一双给对面,岂料对方愣了许久,没接,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腕带着的镯子,“苏郎君怎么了?”
苏晏回神接过筷子,连袖子落在了汤碗中也没有察觉,“我没事,就是突然记起一点过去的事情。”
看着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顾雪钰狐疑看着他,“苏郎君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妨说出来听听,反正今日也是闲谈,不管说什么就当是一个故事,大家都别放在心上就是。”
苏晏沉默。
顾雪钰眨了眨眼,意识到说错什么,放下筷子道:“苏郎君不开心,那不如我给你讲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吧。”
苏晏略抬眸看她,“顾娘子请讲。”
见他总算有了回应,顾雪钰眼睑上下动了动,“苏郎君有所不知,其实我小到大习武,力气大比一般男子还要大上许多,小时候别家女子都是在闺房学习针织女工,琴棋书画,只有我跟着父亲学武练剑,因为这样,同龄的孩子总是不愿意跟我玩,那些孩童,不管男女,给我取外号叫”大牛怪。”,说我但凡用点力气就会把人给撞死,不仅如此,他们还说像我这样的女子一点也不需要别人保护,反而别人看到我要躲起来才对,可是哪个女子希望被人嘲笑。”
苏晏道:“我猜,那些嘲笑你的定是自己就没什么本事的人,他们本身就嫉妒你比她们厉害。“
“苏郎君说道对。”顾雪钰顿了片刻继续道:“有一次,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将我骗到河边,想害我,他把我推下了水,我水性好,躲在了水底,故意装作淹死不上去,待那人过来查看,我就一把将那蹲在水边张望的人拖下了水,可他不识水性,在河中扑腾许久,我就那样看着他下沉,那时候只期盼着他死了才好,可惜后来他被救上了岸,父亲责问缘由,那些一同玩的伙伴明明都看见了经过,却都一口咬定是我推的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罚我跪了祠堂三天三夜,但是我什么也没做,事实上我才是那个受害者。”
苏晏夹起碗里的一只饺子,只盯着没吃,“世上人皆如此,往往那个性子最软弱的就最容易受到伤害。”
“你说的不错,从那以后,我便知道软弱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故事的结尾是之后的一天晚上,我乘着我那同父异母弟弟睡着的夜里,拿了把刀偷偷潜入他的卧房将他的一根手指给剁了下来。”
顾雪钰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格外平静,只是将头侧向了苏晏那边,“苏郎君觉得我可怕吗?”
“顾娘子在我这算不上可怕。”苏晏笑笑,将饺子重新扔入碗里反复蘸着汤汁,“世人皆讲女子束缚在闺房之中,认为女子都该贤良淑德,男子无论是杀人如麻,手沾鲜血,都无人评判,其实我倒觉得男子女子又如何,无论是谁强者为尊,弱者屈服,做人若是不狠,总有一天你只能看到那些人来舔你的血。”
若非经历过什么,断不会说出这种话,由此一番话听下来,顾雪钰对这个人更加好奇了,“那苏郎君,可否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