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我们一行人来到“香茗酒楼”以后,总管事王五就一边把我们领进了独立的厢房,一边简明扼要地向我们说起了“厉建功大审书生孟郊”之事,

听到“孟郊走到厉建功面前”这一幕之时,我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王五道:“然后皇甫大人就站出来给孟郊说情了,厉大人似乎是被孟郊那不怕死的气场给吓怕了,就应了皇甫大人的要求,让林捕头带孟郊回衙门去了。”

我再问:“那如今孟郊是在衙门里头?”

王五道:“听说是被安排在官邸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除了不可外出之外,三餐照给。”

“那也好,衙差们准确外人去见孟郊吗?”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是江南的文人圈子里,大家都觉得孟郊是冤枉的,替他的现状惋惜。”

厢房之中,素雅干净。

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有:大碗米饭、烧鸡、烧鸭、香脆的芝麻胡饼、梅干菜扣肉、茄子酿肉、手撕白菜、菠菜羹和解暑的酥山。

“好在是孟郊有骨气。”钱起夸了一句,“要是他怕罚随随便便认了罪,说出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岂不是能把颜大人和陆大人给害了?”

“他的家母如同孟母,教导的好。”我吃着芝麻胡饼道,“只是厉大人问孟郊没有问到点子上,只会一味怪罪,才会在众人面前搞出这一场闹剧来。”

“出了摆官威和拿所谓的成果去给皇帝看,那些官员还会干什么?”高天威不满道,“不是都说皇帝下派到各地方查案的,都没几个好官吗?”

“不管厉大人接下来想干什么,我们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祭奠张公、拜望颜公、还孟郊自由、去现场查看遗留的线索。”

“陆大人就不怕厉建功一气之下,就下令把舴艋舟给拆了吗?那种人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我的原则是:拦得住就拦,拦不住就从拆了的舴艋舟里再探。”

张继道:“陆兄,你该先去看看所谓的‘天下第一茶亭’三癸亭,免得厉建功心情不爽,就叫人一把火给烧了。”

我笑道:“张生你怎么也跟钱起一样拿厉建功的冲动性子说笑?他要是敢烧那座茶亭,我定不会坐视不理,能在回朝后叫皇帝革了他的职。”

“吃吧吃吧!”张继招呼道,“不管那些拆啊、烧啊之类的事情了,填饱肚子最要紧。”

翌日下午。

我和李季兰在茶庐之中打扫收拾。

林捕头前来,道:“厉大人在‘三癸亭’之中搜出颜大人亲笔所写的《遗言状·诰七十天命书》一份,请陆大人过去商讨。”

李季兰道:“颜大人的书法风格自成一家,那《遗言状》应该不是厉建功伪造的。只是他将《遗言状》藏在‘三癸亭’中,难免让人多心猜测。”

“那我去衙门一趟,茶庐当中的事情,就有劳兰儿你了。”

“好,快去快回。”

衙门的会客厅堂之中,厉建功和皇甫冉分别坐在大门正对面的两张椅子上,二人中间的方桌上面,摆放着那张颜真卿所写的《遗言状》。

带我拿起来细看了三遍过后,厉建功冷冷问我:

“陆大人,你在圣上面前自称‘三癸亭’建造之事是颜真卿的一厢情愿所为,与你无关,把私建的罪责是撇的干干净净。”

“如今本官在‘三癸亭’中搜出了你手上的东西来,颜真卿在人生‘失命悲壮’的行文之间可没有少提及你啊,就差把自己未能完成的‘悲愿’都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还有何话说?”

我把《遗言状》放回了原位,回应道:

“本官在颜公的文字之中,感受到了他作为四朝老臣的一片赤诚之心和死而后已的觉悟,比朝中某些坐吃山空和狐假虎威的老臣要清正廉洁和刚毅不屈的多。此文字,堪称遗世之名篇,应由后人所仰表。”

“至于本官的名字多次被颜公在此书当中提及,无疑是因为颜公信任本官,认为本官能够造福大唐。厉大人觉得是哪里不妥?”

厉建功用指关节敲了一下《遗言状》道:

“颜真卿未卜先知自己会死,在‘三癸亭’中留下此书,足以见得他将‘三癸亭’定为了风水宝地,想将自己的骨灰埋在亭内的碑刻之下。本官懂得一些玄学道理,竟然发现此亭台与反贼李希烈所在的营地可连成一条直线,莫不是冥冥之中又何指引,颜真卿会死在李希烈手中,最终也不可得回江南安生之愿?”

“照厉大人你的想法,”我问他,“三癸亭与李希烈营地两两遥望,颜大人会死就相当于大唐会败,你是站在反贼的那一边?”

厉建功惊慌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本官没有那个意思。”

“那还请厉大人少做些胡乱的联想,别把一份严肃的《遗言状》当成是有的没的歪理设想来看。”

“陆大人你说,你有什么理由叫本官相信:‘三癸亭’就是个纯粹的茶亭,无关政治目的,也无关风水之说?”

“就凭这座亭子是颜公为我建的,除了在亭子里喝茶品茶写茶、聚友会友结友之外,我没有别的心思。既然我没有,颜公也没有,所以‘三癸亭’很纯粹,就是个为我而建、供我消遣的场所而已。”

“你叫本官这样给圣上回话吗?”

“不然厉大人想怎么样?”

“没什么。”

厉建功一挥手,自己离开了衙门会客厅。

皇甫冉问我:“陆大人,你这次回来是来查‘张志和之死’一案吗?还是奉了君名亲自拆除‘三癸亭’?本官不好多猜测,就怕惹来后续不可计的后果呀!”

“皇甫兄,我是回来查案的,还有就是带着一份召颜大人回朝的圣旨,等案子解决之后再当着他的面宣读。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信任你,到时候有你在身边,我将圣上的旨意传达给颜大人的时候,这颗心才能收的不那么紧。”

皇甫冉神色悲然,“圣上真的听取了卢杞的意思,要叫颜真卿去劝降李希烈?”

我耐心道:“知晓此事的人,都认为卢杞是害颜真卿的主谋,可我还是想告诉皇甫兄你:一切都是圣上的本意,圣上想要颜真卿有去无回,卢杞只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圣上就这么恨颜真卿吗?”皇甫冉只觉得可惜,“难道耿直也有错?忠君就是遭嫌弃?”

“颜大人是方法方式错了。”我简要道,“有些话可以说,但要换个方式来对圣上旁敲侧击;有的不满可以抒发,但要考虑圣上的颜面过后再骂;有的想法可以表达,但要代入圣上的立场之后再上折子。”

“可如今的局面,不是变成了:颜真卿写了《遗言状》,对自己命不久矣心里有数;圣上目的将成,利用了卢杞达成自己目的骂?到头来,岂不是让反贼李希烈占了渔翁之利?”

“是啊!”我点头,“如果我是李希烈,面对不肯屈服的颜真卿肯定会杀了,然后再嘲笑皇帝的愚蠢,叫一个老臣来送死,除此之外,局面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想过如何打败李希烈吗?”

“我听说李希烈勇猛,但是贪恋美色,就想着用美人计来将他毒杀为上策。但是我没对圣上说过,因为我不晓得——谶言中的窦桂娘,她是否有貂蝉之谋和貂蝉之节。”

“哎!”皇甫冉一叹,“真是没想到在圣上的昏庸之下,我大唐要平李希烈之乱,靠的不是颜真卿的威望与口才,也不是朝廷军队的勇猛,而是一个你我都没见过的:传闻当中的女子窦桂娘。”

“皇甫兄,你莫要觉得此计策会为后人所笑。美女降反贼,再写貂蝉事。一朝风云停,是为此招行。”

“可惜啊……这些颜公都看不到了,都是身后之事了。”

“到了那个时候,颜大人若是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大唐江山安稳,窦桂娘事成灭贼。”

我跟皇甫冉正说着话。

忽然厉建功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真是不得了了!东瀛国使者团居住的客船竟然在大河中央失火,安田仲麻吕等人困在其中……”

皇甫冉条件反射似的惊站而起,对我道:

“又是船灾船祸,前有张志和溺死在平静的烟波湖湖面,后有异邦使者们深陷商船火势之中,我江南水乡何时成了这索要人命之地?可恨,可恨!”

“顾不得这么多了,一同到现场去指挥救火吧!”

我刚跑出几步路,身后就响起了一通束手无策之语。

厉建功抱怨到:“陆大人你是会凌波踏浪的神功吗?客船离岸面有好一段距离,靠近都靠近不得,你要怎么指挥怎么救?”

我一心只想着救人要紧,实际的施救策略可以到了现场再应变,所以根本不顾厉建功的反应,只自己走自己的。

皇甫冉高喊了一声:“来人,跟本官一同去码头!”

之后,也追上了我的脚步。

来到岸边。

我极目一望,果然是看见了一艘半面被火光包围、黑烟漫天的客船。

我在心中庆幸,幸好只是烧了半边,船体半边微沉,安田仲麻侣等人还有到船的另一头保命的余地。

身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厉建功从人群之中走出,大声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船中有火药,后果不堪设想!”他伸手朝着目标一指,“不如将船击沉了吧!!”

“你这朝廷命官,是失心疯了吗!”

我身后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回头,果然是匆匆赶到的李季兰。

她对厉建功责骂道:“开火击沉客船,就相当于是我大唐要了安田仲麻吕等人的性命,东瀛国岂会轻饶?”

厉建功指向那些官兵和衙役,没好气地问:“你们谁敢驾小船前去大江中心救人?敢的人站出来,本官重重有赏!”

那些官兵和衙役全部沉默,没有谁敢靠近客船去送死。

就在这时,火光冲天的半边船响起了一声爆炸,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还不算,那船随着爆炸声,又往下沉了一部分,看上去非常危险。

我看见岸边正好有一艘小船,就对李季兰道:“兰儿,我现在驾船过去对面救人,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这次李季兰没有听话,而是先一步跳进了那艘小船中,道:“陆羽,我跟你一起!”

就在我们的这艘小船行进途中,后面又跟来了另外几艘小船,好像是厉建功下的命令,理由是:“陆羽要是殉职了,叫本官怎么担当得起?还不快给本官跟上去!”

随着小船的渐渐靠近,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浪呛的我猛地咳嗽了几声,又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自己被卢杞的人推入莲花池的场景,我竟然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李季兰拉住了我的手,只用坚定的眼神给我力量。

我们一起从小船当中站起,小心划船行进,却因为浓烟和热浪根本无法靠近客船。等到绕到未着火的那一端时,也因逆潮而使得小船只能在原地打转,压根越不过那层层圈圈的漩涡。

我朝着安田仲麻吕等人大喊:“你等快跳入水中游过来,本官和官兵们的船都在此处接应你等。”

刚开始,那些人还在犹豫,我只好再催:“你等再不离开船只,就只能在上面等死了!东瀛国之人多以捕鱼业为生,你等不可能不懂水性吧?本官担保,只要你们游过来,就能护你们周全上岸。”

安田仲麻吕被我说动了,第一个跳下船去,然后游到了我这边,我和李季兰立刻把他拉了上船。

然后,安田仲麻吕向船上的那些同伴拼命招手,道:“陆大人可信,你们不要再犹豫了,保命要紧!不要再指望有人能过来灭火了,快点,快点啊……”

我和李季兰也朝着对面的东瀛国使者们点头。

他们终于放下了戒备,一个接一个地从船头跳下,再三三两两地登上了官兵驾驭的小船。

就这般回到岸上以后,我并没有松一口气。

我对皇甫冉道:“有劳皇甫兄安排衙役,先将安田仲麻吕等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安置。等到他们消除了惊悸过后,再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迟。本官留在这里,处理那艘火势未消的客船。”

“好!”

皇甫冉立刻吩咐衙役们去办事。

他自己也随着安田仲麻吕等人一同离开了码头。

“可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本官心系江南水土和江南百姓,岂能袖手旁观?”

厉建功看似挺身而出,实则只是做做样子。

“你别吵!”李季兰斥责了那虚伪的厉大人一句,“你要是真有那份心,早就该知道怎么救人了。”

“本官将功劳让给陆大人不好吗?”厉建功反咬了一口,“他想到的,本官也早就想到了。本官不过是关心官兵们和衙役们的性命,不想冒冒然让他们以身试险去靠近事发客船罢了。”

“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骂完这句,李季兰也懒得跟厉建功计较了,就来到了我身边。

她问:“陆羽,你想到灭火的办法了吗?”

“嗯,我想到了。”

望着远处,我心中有谱却非常犹豫。

“那你说出来呀!”

“调十艘小船过来,每艘小船的船身上绑住缆绳,再让水性好的人牵着缆绳的另一头潜入水下,绑住客船船底的水浆。等到十艘小船都与事发客船相连之后,就一起发力,将客船拖到岸边来。一旦客船靠近岸边,就可以发动百姓们一起取水灭火了!”

“陆大人你,是把良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吗?”厉建功对着我大骂,“如此险招,岂不是想要搞的驾驶小船的人和前去绑缆绳的人都:人船具亡?”

“不会!”我斩钉截铁道,“火怕水,有水的地方火就烧不着,火烧不着的地方,也就是船底,唯有使用‘拖船靠岸’的灭火之法,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损失。”

“看来本官真是多虑了。”厉建功气的一甩袖,“原本还怕是陆大人你一人殉职,本官不好给圣上交代,没想到陆大人你却是挖空了心思,想找十艘小船和十个水手一起去给大客船陪葬。”

厉建功一跺脚,朝着众百姓道:“你们都听到了?看到了?陆大人无德无能……”

“你给本官住口!”我拿出从三品官员的威严来,“本官如何决策,还需要经过你来同意不成?”

我对码头的跑腿小姓一招手,下命令道:

“颜大人日常严格训练三军,如今正是水师发挥作用的关键时刻,传本官意思,叫水师立刻前来码头救急!”

对我的决断,厉建功目瞪口呆。

颜真卿手下的水师们来的十分迅速,他们听完我的要求之后,立刻分头行动:驾小船的驾小船,潜入河底绑缆绳的绑缆绳。

一切就绪之后,就开始了“小船合力拉大船”的有力举动。

只见在为首的军官的发令下,十名驾船的水师和十名已经完成了绑系绳索任务的水手们一起响应,奋力划船前行。

那艘大客船,一点一点地被拉动,从缓慢到顺畅,从费劲到缓力,已经能够为水师们所掌控。

我心中激动,连连向着远处点头。

对李季兰道:“果然训练有素的水师就是不一样,理解能力强,行动力到位,执行力更是令我佩服!”

李季兰也是惊叹道:“我还以为小船拉不动客船呢,没想到真的能行。”

“借助于水力,行的通。”

说完,我向围观的百姓们请求道:“辛苦大家取来木盆等容器,一同灭火。”

老百姓纷纷答应,就回家去拿东西去了。

这份官民之间的相助与牵绊,感动着我,也鞭策着我:为官就该如此啊,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才能算得上得民心。

大客船在拉近的过程中,浓雾已经减去大半,火势也随着翻涌的浪花而有所减弱,由此,就可以保证出力救火的老百姓不被灼伤和烫伤。

等到十艘小船完成任务,我就跟老百姓们一起取水、传水,一起往客船上面泼水,半晌下来,终于顺利将火势扑灭。

我与百姓们击掌相庆,然后,谢过了水师兵团里面的众位壮丁们。

“是大家的功劳,大家齐心协力才能让事态尽早解决。”

“……是本官应当做的,此应对方法算是急中生智,没有水师和官兵们的出力,就没法取得这样的效果。多谢各位!”

厉建功就跟是块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有个手下提醒他:“厉大人,客船之火已经扑灭,除了货物之外,并无人员伤亡,您可要回‘香茗酒楼’去歇着?”

厉建功这才反应过来,道:“本官与众水师、众官兵、众百姓同甘共苦,怎能先走一步?待本官慰问过百姓之后,再……”

码头酒肆的老板忍不住道:“厉大人,您就罢了吧!大伙儿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只看见了陆羽陆大人一心为民、一心为公,几时晓得你有过功劳?”

一位卖茶叶蛋的小贩也道:“就是,厉大人您就是个碍事的,我们只信陆大人才是上心解事的,您就不必装腔作势来关心百姓们了。”

厉建功羞愧难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随后,他就穿过人群,大步而去。

我摇了摇头,对李季兰道:“总归对厉建功来说,江南只是完成皇命之地,这一日之事过去之后,他也就是恢复常态了,又不会真的有所反省。”

李季兰来到茶肆坐下,问:“可是他不是会比你先回去给皇帝复命吗?你就不怕他胡说八道?”

我朗然一笑,“想来他也不敢,心虚之人容易露出破绽,欺君的下场很严重啊!”

李季兰叫了一份现做现卖的素包子过来,拿了一个给我。

“使了力气之后,就会想吃东西,陆羽你饿吗?”

“并不觉得,但是我陪兰儿你一起吃。”

“你说,这次的客船起火,是意外还是有人为之?”

“不应是意外,只是这样一来,案子的复杂程度又加深了一层。真凶为何一定要选择‘水’与‘船’以及‘船中人’,做为下手的对象呢?”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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