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128章

长安客栈。

从李季兰口中听得“张志和张大人在湖中意外溺亡”的消息的瞬间——

钱起放声大哭,比当时在“香茗酒楼”里哭欧阳展展副爷之死,还要厉害上千百倍;阎伯钧也难忍悲呛之情,泪流不止、欲言又止。

“你俩哭什么?”刘长卿正经一喝,“这尘世之间的土地太脏了,只有烟波浩渺的云水间才适合张大人栖身罢了!”

“是了,只有水里才是干净无垢的。”侍茶姑娘安慰钱起道,“钱公子你只当张大人是从水中来、又回归到了水中去就好。”

“姑娘说的是,说的是……”

钱起立刻就止住了哭声,接过心爱的女子手中的丝帕,抹了抹眼睛。

李季兰则对阎伯钧道:“你这般伤心欲绝,看着我也难受。”

阎伯钧这才稍稍放下悲伤,道:“我自小时候起,就是读着张大人的诗作长大的,却不想张大人走的如此突然,才会怅然若失。”

李季兰道:“舴艋舟是颜大人命人打造的,他与张大人也共乘多次,不应张大人一人独坐之时,就不幸出了差池才对。”

刘长卿疑道:“难不成是东瀛国的奸细干的?为天皇讨张志和的诗作不成,就用计杀了他?”

“这话不能乱说,影响江山安定。”钱起制止道,“讨诗一事,陆羽不是说过:那是恩觉大和尚编造出来的借口吗?”

“你想想,恩觉大和尚跟张志和一前一后去死了,能没联系吗?”

“长卿兄你是觉得哪里相关?”钱起反问,“恩觉大和尚是自杀,张志和是意外失足溺亡,死因都他俩自己身上呀!”

“就是因为看似不相关,所以我才觉得有猫腻、有联系。”

“那你可要回江南一趟?就地去探一探是怎么回事?”钱起提醒道,“东瀛国使者团的人还没有走,几个月了已经,他们当真是在船上住不腻吗?还是在硬熬?”

刘长卿问:“李姑娘,你可知道东瀛国使者们听到张志和离世的消息时,是什么反应?过后安田仲麻吕有去事发之地‘烟波湖’悼念过吗?”

“我不知道。”李季兰摇头,“高镖头告诉我和陆羽的,我全都告诉你们了,他没提异邦使者的事。”

“扑朔迷离。”阎伯钧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一旦事态变成长卿兄所推测的:恩觉大和尚跟张志和都不是死于自身原因,就细思恐极呐!”

李季兰概括道:“若是三者有联系,就可以称为《渔歌案》了。”

“三者?”阎伯钧重复了一遍,“除了两位死者,还有谁?”

“自然是爱读、也爱填词《渔歌子》的东瀛国天皇啊!”李季兰推测,“当然我并不是说东瀛国天皇就是张志和之死的幕后指使者,之时觉得会不会有谁利用了这三者间的联系,故意制造出两起案子来,试图挑拨两邦关系?”

“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个真凶或者说操纵者一定是朝中之人。”刘长卿指出,“不然他不可能对政治利益了如指掌,也不可能步步算计到杀人不留痕迹的地步。”

“可我想不明白,国内经济刚刚好转、战火虽未全灭但也四方安定,凶手为何还要挑起大唐和东瀛国之间的互猜互疑呢?”

“见不得大唐好,或者说见不得天子好。”

侍茶姑娘一语破的地答了李季兰的话。

“啊……说的也是,”

李季兰不得不承认,侍茶姑娘的话有道理。

我前去涵心殿找皇帝。

进门以后,看见卢杞也在。

“陆爱卿你来找朕,所为何事?”

“臣是为了张志和之死一事,想要请命重返江南调查。”

皇帝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问卢杞:“卢大人,你怎么看?”

卢杞斟酌道:“陆羽熟悉江南环境,又跟张大人有所牵绊,让陆羽去查此案,再合适不过。”

“好,那张志和之死一案,就交给陆爱卿你去查。”皇帝顿了顿,“另外,朕秘密令你带圣旨一份,等案子查完以后,就宣召颜真卿回朝。”

我瞧见了皇帝假装的平和,也瞧见了卢杞脸上掠过的赢了的一瞬表情。

“臣遵命。”

原本我以为皇帝会当场宣旨,当场叫司礼大太监来写,却没想到皇帝早有准备,直接从桌案下方的抽屉中拿出了细长的方形锦盒来给我。

“真的旨意就在当中,你需记住:朕并非降旨胁迫老臣回朝,而是给老臣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让他晚年也能给史册增添一份功绩。”

“臣记下圣上之意了。”

“颜真卿要是能说降李希烈,”皇帝又一次指向同光阁的方向,“朕就重新命人绘制他的功臣画像,然后悬挂于张大人的旁侧,让他再享最高功臣礼遇。”

卢杞道:“圣上能有如此宽和之举,想必颜真卿不会不满足,不敢不念恩。”

“朕自问:能为臣子做的都做了,无论是对前朝老臣、当朝重臣还是足下新臣,朕何时不开明过?若能叫臣子们都体恤朕心,朕何苦会因为那些看似谏言的辱骂而愁闷伤心?”

卢杞道:“君之备至而臣不恤,则是臣之过,该当罪论。故而圣上不必因此自累,迟早将那类臣子惩罚就是。”

皇帝稍微顺了心,道:“还是卢大人你懂得朕啊!”

见状,我也深知自己不能在涵心殿就留了,就对皇帝道:“臣告退。”

皇帝说了声“退下吧”之后,我竟然从卢杞口中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一路小心啊,陆羽!”

依次做完下面的事情

跟司农寺长官和茶阁上下打招呼、派人告知郭大人和何大人行程、吩咐茶差收拾行李和照看锦鲤、将《茶经》稿件仔细收好装好秘藏一处、别过智积禅师和小师弟。

过后,我便去“长安客栈”找李季兰。

客栈之中,我与李季兰和众朋友商议的结果如下:

我和她、钱起和侍茶姑娘,张继和高镖头,六人一并回江南;刘长卿和阎伯钧留在长安,随时留意民间和宫中情况。

“走陆路,不走水路。”我决意道,“照着前‘采风寨寨主’所给的近道秘道走,十二日可达。”

侍茶姑娘问:“陆公子的身体状况,可能骑的马?”

我点头道:“可以,人不逼着自己一把,如何坚强去面对一切?”

随后,我们便小议了一会案子。

听了他们对“幕后黑手”的疑惑猜测过后,我道:

“真要是有这么一个不安好心的朝臣的话,倒像是文星阁的林阁老。他因为自己的门生苏炳章被皇帝所杀,怀恨至今,所以用计杀了皇帝器重的张志和,再选个合适时机说是东瀛国之人所为,挑起两国矛盾。”

“总管大太监程公公也是林党的人,那宦官就在我面前提过:‘张大人之死,疑似东瀛国使臣所为’之言。”

李季兰道:“这不是极端了吗?卢杞属于谄媚皇帝、想方设法叫皇帝顺心的类型。林阁老怎么就成了一个——为了给自己的门生报仇,而用杀掉皇帝器重的臣子来让皇帝不舒心的人呢?”

“况且陆羽你说过,林阁老欺软怕硬,平日里嘴上功夫不饶人,一到国难关头和生死危机时刻,就恨不得抱住自己的狗头躲起。他真的有胆子把东瀛国牵连进‘张志和之死’一案,搅的东瀛国与大唐都不安宁吗?”

我吃着梅花酥道:“只能说‘张志和之死’一案,肯定跟卢杞无关。至于林阁老和林党的人,有无牵连或是做什么小动作,也是难说。”

“陆大人,你怎就知在‘花朝节’期间,林阁老没有想过派人到江南去害你、害颜真卿、害张志和?”钱起重提旧事,“也许林阁老的诡计因为某事而未能在那时实行,等到七月流火之际再行呢?”

不等我说什么,李季兰就开口否定了钱起的猜想。

她道:“为了一己所想和一己私利,就犯下杀戮,林阁老真的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吗?一旦东窗事发,得了五马分尸极刑,整个林党泱泱百人都受到牵连,那佞臣怕是死十次也不足矣弥补大唐的损失吧?”

“不糊涂、不走极端,那就不是人了。”侍茶姑娘道,“林阁老风烛残年,不过是剩下一笔老命而已,有恩觉大和尚、张志和、颜真卿等人当垫背,他还会在乎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吗?”

为了不让两位女子争吵,我圆场道:“你俩说的都有道理,有案就必有真相,当下不能急。”

我复对刘长卿和阎伯钧道:“你俩也不能急,无论自身发现了什么或是从客栈掌柜的口中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必要时刻,到军中去找前‘采风寨寨主’郭子威,他会对你俩有所帮助。”

他俩都点头答应了。

一些时日过后,朝廷的官差达到江南。

为首的厉建功厉大人肩负皇命,在“香茗酒楼”住下以后,没有跟地方官皇甫冉打招呼,没有去造船厂,没有去事发之地烟波湖,也没有去三癸亭查看,就直接叫手下拿着皇帝的旨意去抓了书生孟郊过来,要在众食客面前审问他。

皇甫冉闻讯后大惊,带着林捕头匆匆而往。

林捕头问:“这叫什么事?厉大人完全把江南当成是自己的地盘了吗?要拿人和审讯就全凭他做主了?官居从三品的陆羽陆大人都不曾有过这般雷厉风行的高姿态。”

皇甫冉气道:“且不论孟郊会被如何对待,厉大人手中有皇命,凭这个他就能拿人和审讯,你别小看了那份旨意,本官见了也要对天子的天威下跪。”

就这么到了“香茗酒楼”的一楼大堂。

皇甫冉看见:

原本有序摆放的迎客四方桌都被挪动了位置,空出了一块地方来。空地的一端,坐着一派官姿且有数名官兵作势的厉大人;空地的正中央,跪着被抓捕而来的孟郊。

皇甫冉问总管事王五:“这是怎么回事?‘香茗酒楼’是你做营生的场子,如今怎就成了刑场似的,肃穆冷清,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总管事王五苦道:“厉大人要显摆官威,由不得草民不从啊!只是难为了孟郊,就这么不由分说地被押了进来,读书人的颜面何存?”

皇甫冉看了孟郊一眼,道:“厉大人真想从孟郊口中逼问出一些了不得的供述来,本官也帮不了孟郊什么,只能叫他自求多福。”

王五问:“那当下皇甫大人您是在一旁坐着看?还是先问了厉大人的意思再说?”

皇甫冉不甘心道:“官场的规矩半点由不得人情,厉大人是天子派来的人,本官不得不让着他三分。”

“小的明白,皇甫大人请——”

王五领着皇甫冉往厉建功的位置上走去。

“厉大人从长安远道而来,想必是一路辛苦,不想怠慢圣命。”皇甫冉拱手客气道,“不知厉大人是否对案子有了什么要紧的想法,才如此急迫地开审?”

厉建功道:“从人切入,比勘查一百遍现场要来得有效的多!何况孟郊是被圣上点了名的要犯,由不得本官不对他细审!”

“要犯?”

场内响起一阵议论之声。

厉大人指着孟郊道:“张志和张大人之死,涉及舴艋舟一只,是为你参与制造之物;陆羽陆大人欺上瞒下,联合颜真卿一同在江南私建的‘天下第一茶亭’三癸亭,是为你所监工筑造之物。你可知罪?”

孟郊喊冤道:“学生尽工事事宜罢了,没有动过别的心思。更不可能去害张大人、去讨好颜大人和陆大人啊!”

厉大人冷冷问:“那你为何写出诗作: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不是明摆着向圣上要前程吗?你可是赌定了有人为你引荐为官啊?”

孟郊慌忙摆手,“学生诗作,只是为了抒发功成之后的愉悦心境,哪来的奔前程一说?学生何其渺小,哪里能够被高管们所赏识?哪里能入天子的眼?”

“所以你就这么多动作?”厉大人摆出了自己明白的模样,“扮演思念慈母的大孝子、日夜去工事现场献殷勤、以诗为敲门砖妄图轰动长安?”

孟郊泫然而泣,“厉大人所言之事,是学生所为不假,但是学生做这些的初衷,完全是心甘情愿地尽孝、出力、切磋文章,没有丝毫歪念啊!”

“你已经害死过张大人了,后续跟‘三癸亭’相关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再被本官查明——”厉大人一拍桌子,狠声问,“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吗?”

孟郊连连说:“学生冤枉,学生冤枉……”

“你还不如早点向本官招认一切,好为自己赎罪减刑!”厉大人明示道,“没准朝中有谁在圣上面前向你求个情,圣上一时心软,就能免去你的死罪。”

孟郊一下子定了心神,不泣也不屈了,只挺直了上半身道:

“学生出身贫寒,辞别慈母外出求学,幸而来到江南以后,进入文人圈子,能够得以诸公指教,学问进步飞快。又承蒙颜公、张公、韦公不弃,让学生能够略展薄才,拿出诗作和文章来求得众人看论,幸甚至极。”

“学生心怀报恩之念,所以听闻颜公要赠张公舴艋舟之际,便主动请求前去船厂当学工,此间只学得了造船与行舟技巧,没有生起过什么‘在船中暗设机关’或是‘偷减用料’得歹念。况且舴艋舟是经过验收的,验收无误后才移交到张公手中,要是中间有丝毫不合格的地方,也不会试行使用。”

“陆大人怀才而不自傲,待人亲和,学生与他一同品茶论诗之时,不会觉得自卑,这便是陆大人区别于别的朝廷命官的魅力。”

“所以学生听闻颜公要为陆大人修建‘三癸亭’时,毫不犹豫地前去帮忙。工事进行期间,学生与工人们同吃同住;亭子落成之日,学生与诸位文人墨客同喜同乐,如此而已,没有别的要说。”

未经允许,孟郊自行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他大声道:“颜大人建设‘三癸亭’之事,是瞒着陆大人进行的,只想将此亭台当作是给陆大人的一个惊喜,诸位文人墨客都可以证明。”

厉大人不屑道:“谁不知道江南的文人圈子,人人相护、官官相护,文人墨客的话有几句信得?你越是狡辩,本官就越是觉得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实的!”

孟郊一仰头,傲骨道:“既然厉大人已经表明态度,那学生也无话可说。”

“你不要说的就跟是本官为了早日回朝复命,就故意不信你、只想从你口中听到认罪的话语一样。”厉大人不快道,“张志和之死,要是不能从你孟郊身上找到突破口,本官这一趟不是白来江南了吗?”

孟郊倔道:“背负冤屈是死,备受酷刑是死,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学生还有什么好说的?厉大人你不去现场查看,就在这里大动干戈地审案,真是昏庸!”

这话一出,厉建功怎么能忍?

“朝中能臣不下百人,天子偏偏就把这份差事安排到了本官头上,本官能不接吗?本官照着圣上的话来提审你,你说本官昏庸,就等于是在说圣上昏庸,这大不敬之罪,也是该死!”

孟郊一步一步走到厉建功面前,就差从其中一名官兵手中抢过佩刀来做“以死证清白”的壮烈之事。

“香茗酒楼”内的众人,都屏住呼吸看孟郊想要干什么时,

却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厉大人,今日不如先行作罢。”皇甫冉带着情面问,“让本官将孟郊带下去,择日再问,如何?”

且不说厉大人有无同意皇甫冉的请求,我与李季兰等一行六人,已经渐近江南,只要再行半日路,就可以到“香茗酒楼”之中暂且安置了。

我派出一个信得过的部下,叫他快马加鞭前去通知总管事王五:提前收拾好三间客房出来给钱起、张继和高天威住下,且要一并备好热饭热菜热汤,好让我们填饱肚子。

同时,我又对身边的两位女子道:

“兰儿你也别回青龙客栈的无涯涧了,就在茶庐之中与我同住。侍茶姑娘,你一路辛苦,应回陈府好好休息才是,记得代陆羽问候陈老爷安好。”

她俩应了下来。

钱起却道:“在下常去陆羽茶庐,侍茶姑娘你也要常来校稿扫墨才是,这一转眼就是八月份了,茶庐的桂花飘香,就让在下为姑娘你——”

“得了吧钱生!”高天威打断,“你要是真心疼人家姑娘,还会怕进陈府去光明正大地约见不成?陆大人说了,他要跟李姑娘同住。你说出那些‘约会折桂’的废话来,算是凑哪门子热闹?”

“这茶庐没点人气哪行呢?”钱起看向身边女子,“侍茶姑娘,你说是吗?”

“我向来是不避嫌的。”侍茶姑娘直白道,“所以钱公子你要登了陈府来见,我家老爷也不会反对什么。”

钱起喜道:“有姑娘这话,在下就放心了。”

无论钱起如何一有空,就向心爱的女子表白心迹,只管我陆羽真的是有了这至福的时刻:

李季兰答应下来了,她愿意在茶庐伴我同住,直到两个案子都解决,重返长安之日为止,她都愿意跟我住在一起。

“兰儿,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能面对。”

“那就但愿我能在你破案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做你的女谋士。”

然而,此时的我却不知道——

一桩火势蔓延的船灾正在逼近江南。

而船中之众,正是以安田仲麻吕为核心的东瀛国使者团的那些人。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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