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131章

“什么?你说凶犯切腹而死?”

半夜,皇甫冉从管家口中听得消息后大惊。

匆匆穿衣起床,去往衙门办事的正厅。

见到已经在正厅等候的张继、林捕头和几名参战的兵卒代表之后,皇甫冉问道:“张继,你把当时的情况跟本官好好说清楚。”

张继描述完自己“寻找作诗灵感”和“忽然遇贼”的两大动静对比明显的场景之后,仔细道:

“幸好是得了林捕头和衙门兵卒相救,学生才得以保命。”

“凶犯跟衙门兵卒进行了好一番搏斗,他所用的兵器乃是东瀛之物:武士刀!跟我大唐的宝剑完全不同。后来,凶犯前无进路、后无退路,被衙门兵卒围剿,就以武士刀对准了腹部。学生当场劝他不要做傻事,却不知他是听不懂大唐话还是怎么的,最终还是自我了结了性命!”

皇甫冉一掂量,道:“不能仅凭一把武士刀,就认为凶犯是东瀛人啊!”

“这个……”张继一下子转过了脑回来,“也是啊!万一就是唐人拿了把武士刀扮作东瀛人的样子呢?”

“老爷,张生,你俩何须如此纠结?”管家一语提醒道,“叫仵作验尸,不就知道凶犯的身份了吗?”

皇甫冉道:“验不出来,东瀛人跟唐人体型容貌相似,除非是听口音和看着装,否则区别不大。”

就在此时,一个兵卒慌慌张张地来报:“启禀皇甫大人,凶犯的尸首……竟然不翼而飞!”

“什么?”皇甫冉拍案而起,“本官还没见过凶犯的模样,怎就不见了?尸首不是在公堂后面的仵作停尸房里面搁着的吗?”

那兵卒垂首道:“是在里面搁着,而且还上了锁,但就是不见了呀!”

“看来自尽之人并非主犯,而是完成任务失败的一颗弃子。”皇甫冉往前走了几步,“背后的主谋定是怕那颗弃子的身份暴露,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了尸首!”

管家问向站着的人:“张生,林捕头,你们可看清楚死者的脸了?”

林捕头摇摇头,“我和张生当时匆匆忙忙就把死者的尸首往衙门送了,根本没来得及摘掉他的面罩,唉!”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皇甫冉判断道,“不管死者是东瀛细作,还是大唐之人,不见了尸首就是不见了尸首。主谋已经行动,肯定不会轻易叫本官查到更多蛛丝马迹,这一线索恐怕只能到此作罢。”

“要不交给学生来查?”张继请命道,“是学生自愿涉险乌篷的,眼看凶犯就要落网,却没能保住其性命,这是一过;等到凶犯尸首送到仵作房,却功亏一篑叫尸首离奇消失,这是另一过。请皇甫大人给学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本官不怪你。”皇甫冉坐回了位置上,“你不但无错,而且还愿意为本官分忧,本官又岂能不答应你的请求?”

“是。”张继领命道,“学生一定小心探查,早日将作案之众找获,好让衙门的官差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等到张继走后,皇甫冉对林捕头道:“本官倒真是希望那‘砸船劫船之人’就是害了张志和张大人的元凶,只是怎么看都不想啊!”

林捕头思索道:“属下觉得,今夜案件,凶犯的行动过于草率,就像是受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组织里的头领的教唆和逼迫之后,才去做这件事的一样。此案混淆衙门断案的用意居多。”

皇甫冉道:“你说凶犯为何会对张继下手?”

“如今江南少人胆敢再坐船和靠近船,唯独张继反行其道,不想被盯上都难。照属下看,张继想在船中寻求作诗灵感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想引凶犯出现,好一举擒贼立功吧?”

“算了,不提这些了。”皇甫冉想起了一个人,“孟郊现在如何?”

“孟郊在小房间中安分的很,毕竟大家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不是吗?要是日后出力做帮工只能换的‘被朝廷命官当众羞辱’的下场,谁还敢主动去为工程出力啊?”

“要怪就得怪那个厉建功。”皇甫冉鄙视道,“那家伙来我江南之后,非但没有干成过一件对案子有帮助的适时,更是只会摆谱和乱抓人,害的本官也憋屈。”

“皇甫大人,那日在码头救火之时,陆大人都拿出官威来跟厉建功翻了脸,您何必再处处忍让于那一无是处的朝廷命官?”

被林捕头的话一刺激,皇甫冉的底气立刻上来了,下令道:

“即刻还了孟郊自由,厉建功要是问起,就说是本官的意思。”

林捕头抱拳道:“皇甫大人英明!”

皇甫冉满身正气地看向正厅外的天空,道:

“孟郊是本官治理的地方的子民,本就该由本官来定夺他冤或者不冤。怎能因为他怒视了上级官僚几眼,就将他关了禁闭?本官不可做屈从于厉建功的窝囊之人。”

江南的一处驿馆之中,我和李季兰一同去看望东瀛国的使者们。

房间之内,我看见安田仲麻吕等人多是躺在长榻上休息,精神状态皆是无比低沉,就跟是“虽死里逃生,但心有余悸”一般,难以从火势的恐惧感之中走出。

我能够理解他们:

一个人在孤立无援之时,等死就等于是向生命做出妥协,挣扎就相当于是向天道欢呼奇迹,无论是那种选择,都可以说是无错无悔。

但是安田他们是一群人。

一群人在左右逢难之时,接受帮助反倒是显得没本事又丢脸,拒绝被拯救吧,又有不自量力和愚不可及之嫌,总归是摆脱不了“软弱”、“无能”之类的标签的心理负担。

我走近,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安田仲麻吕的榻边。

“本官晓得你们状态欠佳,但是案子耽误不得,所以就过来向你们问些情况。”

安田坐了起来,用大靠枕靠着背,道:

“幸好陆大人不问‘是否好了些’之类的话,不然我们也没法回答。只今距离船灾船火已经过去六日,每每想起当时之事,我们也是害怕不已。”

李季兰看见了安田等人被灼伤了的脚底,道:

“毕竟客船都是木制的,上面钉有铁片,所以一旦失火,甲板的导热就特别快。你们东瀛人又爱穿木屐,木屐踩在热源上面哪里还了得?不被烫伤才怪!你们不是懂水性吗?为何不早点跳入水中?”

安田道:“船中有油,我怕油桶破裂,油流入河面,引火更甚,所以不敢跳入水中。”

“你这么想就错了!”李季兰指出,“油桶也是木制的,在高温作用下,油早就变成了油蒸汽往上冒,哪里会炸裂?你等看见的黑烟,就是油蒸汽大量蒸发的缘故产生的。还有,你等听见的爆炸声,也不是从油桶传出的,而是煤炭的粉尘炸裂所致,你们东瀛人不是爱吃烤肉吗?储存过不少煤炭来做炉底吧?”

安田等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多谢姑娘告知。幸好我们听了姑娘你和陆大人的话,及时跳下了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季兰指着桌面上的药瓶道:“我大唐的金创药对皮肉损伤最是好用,你们照着郎中的吩咐来用药,时来半月就能好转。”

安田寄希望于药方上,“但愿如此啊!”

我询问:“事发当日,你们为何会把客船行驶到大河中央?客船平日里不是靠岸停放的吗?”

安田细说起当时的情况来:

“我们把从大唐购来的货物,都存放在船舱的一角,想着差不多也该回国复命了,就吩咐船小二去买些肉食来做烧烤之用。后来,有人说大河当中的河鱼味道也很鲜美,我们就神差鬼使地决定出船去钓鱼,哪里想到这船行到一半,连钓竿都还没有挥,就碰见了船尾起火,火势越来越猛,烧至船仓,根本抵挡不住,我们只能用位数不多的沙袋做隔,跑到船头尖儿上避难。”

我觉得做出“钓鱼”建议之人可疑,就问:“谁人提议你们去钓鱼的?”

“那人面生的很。”安田回忆道,“从未在客船和市集之间做过跑腿往来。”

“既然你都觉得那人陌生,”李季兰问,“为何还相信了他的提议。”

“这个……”安田硬着头皮承认道,“贪吃贪鲜是一方面,想钓多些鱼在江南炫耀一把是另一方面。”

“糊涂!夏季哪里是钓鱼的好时节?”我为安田解惑,“你们是被那人牵着鼻子走了。”

安田描述起来:“那人约是二十岁出头,长得高高瘦瘦的,右边嘴角上有一粒黑痣,来找我们的时候,穿着一套土色的麻布衣服,口齿格外伶俐。”

“好,本官会派人去查。”

“安田,若是那个二十出头的跑腿只是一个引子,那么照你之见,蓄意搞的客船发生火灾的犯人,跟令张志和溺水身亡的是不是同一个?”

“回陆大人话,我至今不知客船为何会忽然着火,也不知为何张大人一死,遭殃的就轮到了我们。我们来到江南以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也没有扰乱过任何秩序。”

“本官难定你们的客船的火灾是人为导致的,还是外力因素导致的。”我摇头,“如今那艘残船已经被厉建功吩咐解体,本官想弄明白里面的构造也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从你口中问得突破口。”

“陆大人只管问就是。”

“客船之中,除了打下手小二之外,还有别的人进出过吗?”

“没有。小二是领了钱才进来干活,多是做些收拾与打扫的活儿,且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做事,不曾动过什么手脚。”

“除了烤肉之时生火用的煤炭和自行储备的油桶之外,船舱里还有什么会引火的东西?”

“也是没有。除了采购所得的货物就是日常更替的衣服,连食物都少有储备,像是矿石和磷粉之类的东西就更不敢私藏了。”

“你等可有琉璃器物?”

“有。”

“事发当日,可是把琉璃装了水放置在船上的某处,并且有阳光直射?”

“是啊!用了琉璃宽壶来装自备的樱花酿。怕酒太浓,还准备了一圆肚的琉璃水缸装水来兑。”

“本官知道客船起火的原因了,是太阳光照射到了琉璃容器之中,折射后有一点集中在船上的木板之中,温度升高后自然就引发了火灾。”

回去的路上。

李季兰却是对我道:“安田仲麻吕真的说了实话吗?樱花酿我尝过,口感是清冽中带着点酸涩,就跟我们大唐的青梅酒差不多,可加冰糖一起食用,根本不需要兑水呀!”

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如此说来,琉璃容器并不适合酒酿的存储,琉璃水缸用来养鱼还差不多,装水就是小题大做。安田的话,的确是经不起推敲。”

“那就是谎话!”李季兰断定,“客船着火的原因,绝对不是简单的:琉璃有水,聚焦引火。”

“安田为何要骗我?”我的心凉了半截,“他明知道我查案子问细节,是为了他们好。”

“有难言的苦衷吧?”李季兰道,“就是他不想让你知道起火的真正原因,或者说他是为了你好,不想你知道原因后再步步陷入危机。”

“我就是怕陷入这样的境地:当事人为了查案人好,有意隐瞒真相。硬问吧,显得我不懂人情;不问吧,又让自己心中难安。”

“那就等安田自己主动找你说好了。陆羽你不如先查张大人的案子吧!”

“也好,过于集中一事,难有进展,不如多线并行,可在错综复杂之中找到关键一笔。”

孟郊前来茶庐找我。

“请陆大人好,李姑娘好。皇甫大人跳过那可恶的朝廷命官厉建功,直接把我放出来了。”

我带孟郊进屋坐下,给他泡了安神的红枣枸杞茶,让他坐定后再说话。

孟郊捧着热茶喝完,竟然热泪盈眶,垂头不语。

我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和缓道:

“本官已经从总管事王五口中听说了那日的事情,知晓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厉建功质疑和斥责的心情。换做本官是你,也会觉得丢脸、觉得不好受,然后揭竿而起,想要给厉建功一点颜色看看。”

孟郊抬头道:“想来我到江南至今,哪一天不是勤学苦练过来的?就因为在‘舴艋舟’和‘三癸亭’这两项工事上出了力,就要被厉建功那样羞辱吗?他当众说:孟郊是圣上钦点的要犯!他还说,说我孟郊恬不知耻,写诗是为了把诗当作敲门砖,好得权贵引荐谋份好差事。”

我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吧!有本官和皇甫大人,厉建功不敢再对你如何了。”

“可是……”孟郊沮丧道,“我再如何低调不语,心中还是不自在啊!我就是没法从情绪之中走出来,烦闷、苦恼、自伤……”

“男子汉大丈夫,生存于世,不就是为了做个顶天立地之人吗?”我耐心相劝,“你只当这些是人生必经的磨难,等到‘张志和之死’一案告破,公道自回,厉建功哪里还敢处处高姿态?哪里还有脸再说自己代表朝廷而来?”

“我真盼着解气的那一刻到来呀!”孟郊起身,向我行大礼,“请陆大人早日破案,还在下一个清白。”

李季兰问:“孟郊,既然你能肯定舴艋舟在制造的过程当中没问题,那么在运舟下水期间,可有发现过什么异常?”

孟郊回忆道:

“舴艋舟试水当日,刚刚投入‘烟波湖’中时,的确是发出了一声异响。颜大人叫来了有经验的老师傅查船,老师傅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随后,我跟另一位船工就一起对舴艋舟进行了试驾,一路行驶到‘烟波湖’的尽头再折返,船身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

“颜大人为了以防万一,还叫老船工把驾驶过的舴艋舟再从头到尾、从内而外仔细核查了一遍,也的的确确是没有问题。”

“张大人还乐观地跟大家说:‘船,不过是一载体耳,不若是茫茫烟云与澹澹水波,才是真正的舟之所在。’当时我不解其意,就当场做出了请教。张大人是这么回复我的:‘有形之舟浮于水,成乘的是有三千烦恼丝之人;无形之舟掠水而去,才是真正觅得了一身轻松之乘客。’我这才变得通透,敬仰张大人的‘烟波钓徒’之心。”

我问:“颜大人提出为张大人制造舴艋舟之时,可有嫉妒或是不满之人?”

“有!”孟郊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开锁师傅和一位钓具铺子的老板。”

“咦?”我觉得奇怪,“俗话说各司其职,造船归造船,跟锁头和钓竿有何关系?他俩可是想借机大捞一笔,结果颜大人没有同意,就口出了不满之言?”

“开锁师傅说,舴艋舟靠岸停放时用的锁链,自己不但会开锁、更会制锁链,像是鎏金、镀银、锻打的链子都不在话下,颜大人以‘张公之船,用缆绳系靠足矣’为理由拒绝了开锁师傅的自荐。”

孟郊继续道:“钓具铺子的老板说,自己的新作钓竿用了当地最好的竹子、钓线用了上等的蚕丝、钓钩也有所改进,用的不是普通的铁钩,而是一种自命名为‘木獭’的妙物。”

“木獭?”我半张着嘴,“本官怎么听着神乎其神?”

张继解释起来:“做钓竿老板姓王单名一个‘琚’字【注1】,王老板称自己发明的‘木獭’跟水獭类似,竿子体内装有活动机关,木獭口中含着鱼饵,木獭腹部悬着一块方石,垂钓之时,只需将这一竿子伸入水中,就能起到自动抓鱼之用。”

“自动抓鱼?”我瞠目而起,“真的使得?”

“是啊!”孟郊开了眼界似的道,“王老板在颜大人面前演示:果不其然,挥竿之后不过须臾,提示有鱼上钩的悬铃就响了起来,原来是有河鱼去吞噬‘木獭’口中的鱼饵,触动了机关,‘木獭’一合嘴,就把鱼咬住了。”

“那……咬住了之后呢?”

“木獭腹部的方石就脱落了呀!木獭就自己衔着鱼浮上水面了。”

“这种钓鱼方法,跟张志和的习惯完全不同啊!”

“是啊,所以颜大人也拒绝了王老板的合作。”

我面向李季兰,“开锁师傅和王老板接连被颜真卿所拒,由此想要报复舴艋舟的新主人张志和,以达到激怒颜真卿的目的,也不是不可能。”

“不错。”李季兰道,“心就是个特别精细的东西,尤其是怀了真本事,想要发挥用武之地的人。”

“看来有必要好好查一查那两人。”

“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既要从大局出发,去考虑此案是否牵连大唐和东瀛两国的邦交;又要从小处着手,不放过任何与案子有牵连的人。”

我斟酌道,“就怕他俩对张志和动的不仅仅是报复之心,而是真正的杀机。”

“那就糟了!”孟郊道,“那俩人可能不知道张大人的分量,以为犯下命案不打紧,最糟糕的后果也不过是一命偿一命,最起码是出了一口气:叫颜真卿知道,小看能工巧匠的后果,就是失去一位挚友。”

李季兰问:“锁链,新式钓竿……锁匠和王老板,不会是合谋而为之吧?”

“兰儿,我是这么想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我探向窗户,问:“外面何人?”

来传话的小厮应道:

“回陆大人话,是纪檽峰纪大公子前来!”

【注1】王琚:唐代著名垂钓家,发明名为“木獭”的新式钓竿,革新钓鱼体验。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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