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开始

第二日,阴天。

“怎么样?”

县老爷从青阳县城赶到刘家村,村里刘二姑家的门紧紧关着,屋里面师爷俯身,隔着他的那把红伞瞧着一具尸体。

酸味和酒气溢满了整个屋子里,燃了热炭,夏日本就燥热,纵然是阴天,在这屋子里也是极为的闷热。江师爷顾不得额角脖颈处的汗,背部已经汗湿了一大块。

“没什么,走路摔死了。”他呼出一口气,打开折扇扇了扇风,好让自己凉快一些。

“小黑在刘家村山沟里发现这具尸体,我派人询问过村里的人。此人是个无赖,名叫刘三。前些日子得了怪病,总不记得前一刻的事情,那一夜走路不慎翻到沟里摔死了。住在刘家村的人都知道村附近有一处路段极为的陡峭,偏生他失忆了,不记得,这才没了。”江师爷微叹,见县老爷摩擦着手上的扳指,于是道,“我知道您是不信的,所以我要说后一半了。”

县老爷笑指江师爷,地上那具尸体已经被他扒光了衣裳。江若谷肯定是将这尸体查的明明白白的了。县老爷相信这人,他说的话八成也就是真相。习惯了他这人的性子,县老爷大度地摆了摆手。

江师爷合掌走到县老爷身边,道:“其实刘二姑死掉也未尝不是好事。”

“村里有闲言碎语,我历来觉得,能惹出长舌妇们背后议论的女人,要么是貌美如花,要么是行为不检的。而她正好是两点全占了。刘三虽是个无赖,却生了张小姑娘们喜欢的脸,您瞧,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他抽开了红伞。

听他这么说,县老爷一看刘三的脸,确实如此,然后笑对江师爷道:“青阳钟灵毓秀,造就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江若谷,你若不是生的灵秀,兴许就叫我错过了。可见,长得好也是一个好处。”

江若谷这些年听县老爷的揶揄不算少,他扯了扯嘴角,想起过去的狼狈日子,当真不堪回首。低低一叹,眼里划了一丝微光,接着道:“我好歹并非是个无赖,总不会被人随随便便勾引的。”

“女人的床,上去了,有时候要同刘三一样赔上命的。”江若谷道。

“刘二姑怀孕后,刘三说好了来找她。不过刘二姑自己买了落胎药,她现今身子虚,大人是瞧得见的。她父亲已经在为她择婿,也是生了张她喜欢的脸,加之并非无赖,还是个教书先生。她想断了两个人的纠葛,向来缠人的无赖真是轻易好打发的。”

江师爷早先把刘二姑查了一遍,对上死了的这人,后面的事情就是话本子里写烂了的东西,刘老爹知晓两个人的事被气得半死,刘三夜里摸错了窗户惊了刘老爹,情急之下重伤刘老爹使其身亡。而刘二姑愿意去卖身葬父无非是因为父死守孝三年,她已经老大不小了,一个村的人,教书先生八成是娶不了她的。

“一个荡.妇,平什么冤呢?让她死的体面一些罢。”江师爷说。

他掸了掸袖子推门而出,纠在一起的流云里滚过一声炸雷,远山芳草,像是一幅水墨。

“下雨了。”师爷道,遮过尸体的红伞被他撑开,雨滴落在伞面上,声音飒飒一如风过竹叶的声响。

“回去了?”县老爷叫人把屋里收拾收拾,问道。

江师爷侧身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放找了个小璞玉藏在家中,想着回去细细打琢打琢,自然不能在外耗时太长了。若谷已经和这死人待了一天了,总不能继续下去,这衣服浸了汗,味道不可言说呢,大人方才还捂着鼻子。”

县老爷反驳:“我那是鼻尖痒了。”

江师爷笑笑,一扭身抢了县老爷的马疾驰而去,红伞被风一吹,飘飘落地,几朵泥点溅到伞面上。

“这个人,除了我,谁还愿意去忍受?”县老爷无奈道,笼袖吩咐衙役做事。他瞧着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忆起江若谷那一声荡.妇,啧啧几声跨过门槛,早有人撑着伞挡着雨。

*

刘二姑的这件事情江师爷并不打算翻案了,与其如此倒还体面一些,顺便给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一点谈资。

不过姜酒并不知这一点。县老爷上报之后,刘二姑约莫就是在秋季的东门菜市场问斩。姜酒牵着小黑出去遛弯时才知道。

她确信是没有听错,一时间瞪着小黑。明明那一日是看出刘二姑有隐情,江师爷也确确实实的去调查了,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以杀父之罪论斩,令人深思。

茶馆里有人说,刘二姑怕是惹到了江师爷。

……

今日江师爷正好在家中翻看账本,他换了身雪青色的深衣,靠着大迎枕。日光半洒进那扇窗户,院子里的草木郁郁青青,入目有清凉之感。

姜酒站在门口处,抬眼就见江师爷放下账本,笑了一笑,对她招手,道:“过来。”

到了屋里,江师爷已经坐正,合上账本,倒了一壶云雾茶,屋内是一种墨香与茶香混合的味道,不可否认,姜酒很喜欢这样的味道。

“姜酒,随便坐罢。”江师爷眉梢微扬,他时常是笑着的,眼睛亮如星子。今个他倒茶给姜酒,等她到了身边江师爷捻了盘子里的些许百合花瓣加到茶中,碧绿碧绿的茶上飘着干白的花瓣,姜酒觉得很有一种艺术的气息。

“想不想喝?”江师爷笑问,手上没有停,又捻了晒干的玫瑰花瓣加了进去。

姜酒舔了舔干燥的唇,伸出手,摸到了江师爷的手背。

她抬着那只手,撇干了上面漂浮的东西将茶倒入另一个杯子。

她咕咚几口干完一碗然后对江师爷道:“很想,渴的时候什么都能喝的下去。”

江师爷:“……”

他本意不是叫她这样,不过也不得不说她是个小机灵鬼。她喝着的杯子是江师爷的,姜酒后知后觉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着的是方才摸江师爷的那一刹,他的皮肤保养是真好。

“今天叫你进来是给你解惑的。”江师爷眸色深沉,看了眼屋外的流云,抿着唇,问道,“知道我方才为何要那样做吗?”

姜酒秉承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是别人做的,我或许以为他在附庸风雅亦或是故意的引起别人的注意。一碗好好的茶,添上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一般人喝不下去的。但是,既然是师爷做的,我觉得就是很有深意,姜酒愚钝,瞧不出师爷这一番深意,还请师爷赐教。”

江师爷看着十一岁的姜酒,她先前的刘海没有了姜秀才的定期修剪,已经过了眉。杏眸黑白分明,脸上是一本正经的神色,这样子让人好笑的同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他垂眸,道:“你喝的杯子是我先前用过的。”

姜酒舔唇,这一回说不出话来。但一抬头就对上江师爷狭促的笑,这才知道他也是顺便说说而已。

“罢了,和你拐弯子说话很累,我便直说罢。”

江师爷扣了扣桌面,道:“刘二姑那事情,你可想到为什么了吗?”

姜酒余光搜寻着屋里的空椅子,最后作罢,站着道:“我……其实也不大明白,既然案情有冤,为何要遮掩呢?莫不是当真有什么隐情是不可说的?”

师爷颔首:“你能想到什么隐情迫使我去遮掩吗?”

对着师爷鼓励的眼神,姜酒想了一想。刘二姑这般弱柳扶风的女子,对杀父一事供认不讳,有隐情,师爷却不为她翻案,这个隐情究竟是什么呢?她绞着衣角,好半天开口道:“她是不是风流?”

姜酒忆起她卖身那日,挑着俊俏的男人讲话,配上那张脸,她含蓄道。

江师爷笑笑不语,十一岁的孩子他也不太指望姜酒说出来,不过姜酒既然能猜到一二就不得不令他揣测姜秀才到底是怎么教娃的。

“具体一点呢?”江师爷问。

姜酒盯着他的衣襟,往上一点就是他的脖子,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在往上就是他的唇,笑意说不清是不是讽刺。

姜酒有种觉得自己自作聪明的感觉。

“我不知道。”她闷声道。

江师爷笑出声来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你不知道我才觉得你有些可爱。那一日你在衙门的话听起来确实很不错,只不过光瞧着表面顶多也只是一知半解的样子。我且问你,刘二姑哭,有多少重意思?她对杀父之事供认不讳,可曾是因为心里不安?她父亲是否真的阻拦了她的婚事可不是她一面之词你可能就知道的。”

江师爷重新倒了一杯茶,慢悠悠道:“人生如茶,你才多大呢,一时半会瞧得都是表面,有些人善于去伪装,一如茶上的那些花瓣,各色的是好看的紧。我知道你对哭的人都有一丝丝的同情心,可我今个想告诉你,有些人是不值得你去多给一点同情心的。”

说到这里他指着自个面前的小几,道:“你嫌站着累那便随便坐吧。”

姜酒将重心换了条腿,知道江师爷是在给她上课,不敢失礼,摇摇头表示还站得住

“刘二姑是个实实在在的荡.妇。”江师爷说话一点也不委婉,很是直白。

如愿以偿见她茶色的瞳孔微微放大江师爷才靠在迎枕上道:“这里面有些腌臜事不多说你这小脑袋也可以脑补出来,盼你日后说话前先三问自个,若是带偏了这些老百姓的想法会让官府难办一点。”

姜酒羞愧地点头,今天遛小黑时听到的话有一部分确实是她当时造的因。

窗外鸟雀啾啾,绿意深沉,江师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有些遮掩的发丝拨到一边,然后道:“你还是个孩子,我说话若是你不爱听也可提一提,不过我本意还是希望你好的,我缺个小帮手,你得派的上用场。”

被重视姜酒自然是很喜欢,不过说起来江师爷和姜秀才比还是很客气。

于是姜酒道:“我爹以前把我追的满山的窜,您算客气的。”

江师爷点点头,将账本往小几上一丢,幽幽道:“难怪呢,你爹不把你当姑娘疼。不过我却是个很好的人,日后你可以见识见识,和你亲爹比起来也不相上下。”

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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