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次日是个阴天,灰色的团云连绵无尽头,天光迟迟不肯放亮,震耳欲聋的锣声响遍前区。

夜班的伙计三两结伴从号区下工出来,前区熟睡整宿的伙计们,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准备开始一整天的劳碌。

水图南醒来,发现自己和于霁尘换了床,呆滞地坐须臾,她下来穿衣服,顺便蹬蹬于霁尘的腿:“醒醒,吃饭上工了!姓于的,醒醒!”

后土娘娘,老于她是真困呐,裹着被子翻滚到墙角去,不吱声,也不起。

昨日起时也没见算盘精犯懒,水图南嘀咕着,先去洗漱角清洗,出来见人还在墙角趴着,她给了于霁尘后背一巴掌:“我要去登东,你陪我去,不是说可能有人偷窥?”

于霁尘起了,黑着脸,眼底两团乌青,哈欠连天陪水图南去登东,那是在联排的茅厕旁新搭建的两个单独茅厕,只有水图南和于霁尘用。

水图南在里面时,起开始还能听到外面,有路过的伙计打趣小于,后来就没了声,水图南以为是要迟到了,没想到出来后,看见于霁尘蹲在墙角下,后脑勺顶墙,仰个脸睡着了。

蹲茅厕外都能睡着,这是困成什么样了?

待到吃早饭时,她俩又正好和住舍隔壁的两人坐在一起。

那是一双临时夫妻,三十出头,也是丁号区伙计,男的姓蔡,女的姓卫,昨晚还去了水图南的屋串门。

彼时于霁尘不在,水图南客气地请他们吃了水果,卫大姐建议水图南,把两张床并到一起,小床变大床睡着舒坦,她和姓蔡的就是这样做的。

这厢里,于霁尘困得睁不开眼,也没胃口,水图南好心帮她盛饭,她却只喝粥,把剥好的煮鸡蛋转手又放进水图南的碗里。

天地良心,鬼晓得老于为啥困成这样。

大通的伙计待遇还是很好的,作坊管饭,早饭要求简单,标准是一人一个煮鸡蛋,粥的浓稠度要刚好泡馒头,不能太稀;午饭规定两天吃顿肉菜,三日内饭菜不能重样;晚饭要求有三道菜,夜班的人也有一餐夜饭吃。

这点上,水图南认为水氏织造做的就很差劲。

想起昨晚于霁尘就没怎么吃,水图南要把自己的给她:“你好歹吃个煮鸡蛋嘛,只喝粥怎么行,要捱到中午的。”

她昨日上午就挨了饿,今天便晓得早饭要多吃几口。

被于霁尘用手背挡着,沉默着低头喝米粥,瞧那困得样子,脸快埋进粥碗里了。

连她们两个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相处有什么不同,却听八人坐的饭桌对面,有人揶揄同样是“夫妻”的蔡卫二人:“老蔡,看人家小于管带就晓得心疼媳妇,你的鸡蛋怎么就进了自己嘴里?”

埋头扒拉饭的老蔡,夹着菜笑吟吟道:“那当然是因为,咱的好东西,已经喂给媳妇吃过啦。”

有那么些人,好像一天不讲黄腔他就吃不下饭似的,惹得在坐的男伙计哄然大笑。

老蔡说话本就有点外地口音,水图南没听懂他所言之意,正下意识看向于霁尘,便听老蔡打趣地问道:“小于管带,昨晚干什么去了?早上守个茅厕都能睡着。”

守茅厕在这里并不罕见,作坊会解雇在茅厕偷窥的人,甚至安排了伙计巡逻,但还是遏制不住,于是就有了守茅厕的现象,一个人进去解手,便让信得过的人帮忙守在外面。

于霁尘懒得说话,隐晦道:“昨夜雷声大,吵。”

老蔡不知怎么会意的于霁尘的话,用肩膀撞撞于霁尘的,那些未宣之于口的意思,似乎是个人都懂。

于霁尘却感慨般叹道:“可惜天狂必有雨。”

水图南晓得下一句是“人狂必有灾”,但她没理解,这句话怎么就把老蔡,噎得悻悻不说话的。

去上工路上,水图南还拽着于霁尘,好奇地低声问:“吃饭时候,大家在笑什么?”

“都是些没皮没脸的下流话,你别问了。”于霁尘不好意思说出口。

水图南不以为然:“我听不懂那些,以后会不会因此受欺负?他们都在笑,我见你没笑才跟着没笑,万一要是我跟着他们一起笑,还不晓得那就是在欺负我,那可怎么是好。”

对于水图南的话,于霁尘深有感触,少时在飞翎卫,大后在幽北军,什么样的下流话她没听过,最开始时也是听不懂,只知道跟着人傻笑,后来明白那是在戏耍她,她便学着以牙还牙。

起开始时,他们嫌伙房蒸的馒头小,握在手里捏了捏,道:“还没咱们小千山的大,这怎么吃得饱?”

在众人的起哄大笑中,于霁尘看看对方手里的馒头,再看看自己的,没觉得不一样大,递上饭碗认真道:“不然你跟我换着吃?”

众人笑得更夸张,默认小霍可以被随便开黄腔。后来,当于霁尘渐渐听出那些话里的意思时,周围的人也更过分了。

野外训练后,从河里洗澡回来的人,故意裸从她面前过,冲她吹口哨,被她比着小拇指奚落:“这么小一点,有脸出来晃。”

男人调戏:“小不小的,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十几岁的小霍讥讽一笑:“两口茶不到的样,还敢让人试。”

周围人哄堂大笑,男人围上袍子,灰溜溜跑了……

于霁尘无法想象,水图南被人那样欺负会怎样,一张脸登时拉得老长:“别人让老蔡把鸡蛋给卫大姐,老蔡说,已经喂人吃过,意思是——”

“小于小陆走快些,要迟了!”路过的伙计,故意大声催促落在后面说悄悄话的两个人。

“意思是什么?”那人走了,水图南接着问。

于霁尘左右看两眼,周围没人,遂低声解释了那句话的意思,肉眼可见,水图南的脸从脑门红到脖子。

于霁尘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没忍住,揪揪人家耳朵问:“不是说那事会让你觉得恶心么,脸红什么?”

水图南拍开那只狗爪子,扭过脸看向别处:“如果是别人告诉我的这个,我肯定不会脸红。”

谁晓得于霁尘如此不开窍,按着水图南脑袋,愣把人扭过来与她四目相对,严肃警告:“敢拿这种事去问别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两人同时有些愣。

那股古怪的感觉,再次爬上于霁尘心头,让她觉得陌生,有些反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恐惧,她悻悻地,撒开了按着人家脑袋的手。

水图南也没说话,整整包裹头发的巾帛帽,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昨日跟着于霁尘在号区里跑来跑去,大体熟悉了丁号区纺纱的流程,水图南今日上工,被于霁尘安排在轧花区,操作着轧花机车给棉花去籽。

旧时三人操作一台的轧花机车,经过改造,变成现今的一人操作,大大节省了人力,昨日有个人轧伤了手,水图南接替他的轧花车。

这项活不需要什么技术,成排成列的轧花机,在伙计们的操作下,发出器械转动的木质声,很吵,但伙计们的闲聊更吵,大家对这个总铺下来的年轻人都很好奇。

“听小陆你的口音,是江宁本地人吧?”操作旁边机器的大姐甲,扯着嗓子问,声音盖过轧花机。

“对,本地人。”水图南慢吞吞操作着机器,反正她又不靠任务量得薪水,还把做不完的分给了周围伙计,众人非常高兴,更待见小陆。

大姐乙问:“小于是外乡人吧,怎么想到嫁给外乡人呢,难道是小于家里条件特别好?”

江宁富庶,外地人都是想方设法想在江宁落户,江宁本地人,也是有些排外的,一般不喜欢把女儿嫁到外面去,除非对方家里条件非常优渥。

说起这个,水图南还真不了解于霁尘家里情况:“我亲长相中于霁、齐了,她那个人还行的,勉强拿得出手。”

大姐们听了哈哈大笑,没察觉出水图南的口误。

斜对面的大哥甲道:“小于何止是拿得出手哇,昨日,曲管带他们给小于使绊子,都被小于轻松化解掉,我就说,小于这年轻人,脑子好使,不简单的。”

那算盘精的脑子岂止是好使,简直好使到令人嫉妒。水图南想,和于霁尘当盟友不一定能称为好事,但和于霁尘做敌人,肯定会很倒霉,还好自己和她没有实质上的利益冲突,暂时不会站到对立面。

大姐们说起闲话来,叽喳个不停,简直什么都能聊。

在来这里之前,水图南从大通总铺,从外人的角度了解过这个规模不大的中小作坊,整体而言,这个作坊中规中矩,关掌柜有一定能力,但不突出。

当水图南来到这里后,又从作坊伙计们的嘴里,了解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作坊,具体而言,从总铺了解到的,是这个作坊的成绩和优劣,从作坊内部认识到的,是构成这个作坊的伙计。

伙计们讲,这里有个姓丁的,被安排一个巡查的岗位,天气好时,他就在作坊里转几圈,天气不好就做在屋里喝酒打牌,每月领到的薪水,和其他累死累活干活的伙计一样多。

“这不是白吃白喝白拿钱么,他是什么人?”水图南好奇问。

“按照世俗的关系讲,他应该算是老关的小舅子,其实就是老关她同老的亲兄弟,”伙计知无不言,甚至私心里,是想通过水图南,把这种情况传给总铺知,“作坊以前没有什么巡检,是老关特意为她小舅子设置的,之前茅厕外的巡逻,也是她小舅子负责,但那个王八蛋,收了下作人的钱,睁只眼闭只眼,压根不管的。”

这种事谁听了不气愤呢,可在大通总铺那边,关掌柜的风评还是不错的,不能听风就是雨。

水图南道:“大通不是有人专门下来监督么,大家没把这种事向上面的掌事反映?”

大姐甲有些敢怒不敢言,压低声音道:“这是老关的作坊,我们吃着这碗饭,得罪不起老关。”

水图南故意套话:“可是,关掌柜看起来人很好啊。”

过道对面的大姐丙道:“她在经营上确实有点本事,但有本事不代表有人品,你还不晓得吧,她手下那几个小姑娘,都被她睡过啦!”

“啊?!”水图南惊诧,前区老关手下那几个女伙计,她都见过,阿迈、小邵她们人都很好,“完全看不出来啊,这事有证据?”

大姐丙义正辞严:“这哪里抓证据去,除非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水图南追着问:“没有证据的事,敢这样讲?”

大姐丙像是被质问挑衅了,为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她瞪大眼睛,严肃得如临大敌:“这怎么没有证据,前面那几个小贱货,要是没有跟老关睡,老关怎么会把她们留在前面?”

“你想啊,”这时,另一个大姐,比比划划着,道:“总铺给的任务,都让主带们领走,分给我们干了,老关成天能有什么事?她很闲的,身边还非得留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帮她干活,以前有人看见过,老关和小丫头,在老关的屋里亲热的!”

在这里,好像所有的事都能用那些不正当的苟且事来解释,这些人的世界里,好像除去干活和吃喝拉撒,就只剩下那点龌龊事。

水图南道:“要是这些事都是真的,总铺应该不会不管吧。”

大姐丁道:“总铺的三位东家是好人,但总铺里不全都是好人,老关在总铺有靠山的,不然,甲号区的主带,原本是不够资格当主带的,总铺不照样同意了老关的提拔请示?”

她为自己的主带叫屈:“反而是我们梅主带,都够资格当作坊副掌柜的,却因为没有关系,至今仍旧只是个主带,憋屈的很。”

倘若没有进行实际调查,则是没有任何发言资格的。

水图南并不清楚关掌柜如何,想着不能让伙计们心寒,遂说了几句大通东家的好话,算是鼓励伙计:“要是真像你们讲的这样,我想,总铺的掌事们心里都有数的,损害了大家伙利益的人,总铺肯定不会饶过他!”

但没想到,话题就此一歪,奔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主题。

“噢呦,你讲这个喔,”大姐乙满脸嘲讽,“上面人干么斯,我们是不晓得,但至少一年半载里,他们不会来查老关。”

“为什么?”水图南不解大姐为何如此笃定。

大姐甲嘎嘎乐:“丫头怎么一愣一愣的,不是说大东家定亲啦!”

可是,这和总铺督察作坊掌柜有何关系?

水图南理解不了大家的想法,大家也理解不了水图南的认识,反正话题从老关身上,转移到了于霁尘身上。

大姐丙兴致高昂道:“要么讲缘分天定,缘分来了,怎么都逃不掉的,他们讲东家夫人的时候,我一定就晓得,她和东家是天命姻缘的。”

这种时候,水图南不敢接话,水图南默默低头。

“小陆,”然而大姐丙并不打算放过她,“你猜我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我还真猜不到。”水图南又怂又想听,装作认真干活的样子,悄悄伸长了耳朵。

大哥甲催道:“卖什么关子,不讲我们不听了啊。”

“讲讲讲,瞧把你给急的,”大姐丙把周围几人环视一圈,讲得非常有劲,“你们也晓得,大东家最讨厌娇气的人喔。”

大家露出了然的表情,据说大东家两年前,还骂哭过总铺的小姑娘,嫌人家娇气。

大姐丙:“可是呢,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未来的东家夫人,是个娇气的不得了的丫头。”

“没有吧!”从不轻易和人发生言语争论的水图南,忍不住为自己辩白,“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娇气,不是个很娇气的人。”

“乖乖隆地咚,还不娇气哦,”大姐丙神气活现地向大家介绍那位夫人的娇气,“我家里有亲戚,在城里的铺面干活,她的掌柜见过东家夫人,讲那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喝茶要喝狮峰山上本年的雨前茶尖,吃饭要吃大饭庄现做的,所有人和夫人讲话,也是要轻声细语的,”

狮峰山上的雨前茶尖,一年才采得到几斤喏,贵到用黄金都买不到!但是那又怎样,狮峰山是大通的产业,整片茶山,它姓于。

大姐讲得津津有味,言之凿凿,一切都像是她亲眼所见:“每日下午未正,还要有醉春风的茶点,素醒酒冰、大耐糕、稣山、冰雪冷元子、青梅凉糕、花影糕、桃夭糕,哪个是我们这些人吃得起的?噢呦,那些点心,我们听都没听过的,这还不娇气?”

在大家半信半疑的注视中,大姐丙抬手一招:“小陆,你刚从总铺来,你就讲,我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这些东西……还真是水图南在大通总铺时,吃过的下午点心,事实摆在面前,她大方承认就是,但当时,总铺伙计是怎么解释这些点心的来着?

在水图南承认后,大姐丙底气更足,手背砸着手心道:“就是讲嘛,人越说自己不喜欢什么,就越是会被不喜欢的套住,大东家这辈子,我猜他是逃不出夫人的手掌心的,后土娘娘睁眼看着,他越是不喜欢娇气的人,就越是要被娇气的人拿捏住,一辈子都纠缠不清哒!”

大通上下都晓得,大东家最讨厌娇气的人了。

“真的假的,东家找了个这样娇气的夫人吗?”就在这时,大哥甲发出由衷的感叹,“那夫人一定长得很漂亮,把大东家迷得神魂颠倒。”

大姐乙诧异:“光长个漂亮脸蛋有什么用,你没听说过水园大小姐吗?十几岁掌管水家生意的,又漂亮又能干,城里多少人家都求娶不到的,听说水家没的儿子,我们大东家把人娶回家,将来水家的家业怎么样,还用再多说吗?”

岳母家没有儿子,家中的产业,要么是过继族子继承,要么就让女儿继承,成为女儿和姑爷的共同财产,久而久之,就会顺理成章变成姑爷的家产,这是变相的吃绝户。

大姐甲听得入迷,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大笑:“乖乖隆地咚,大东家要是我儿子,那我做梦都是要笑醒的!”

“得了吧,就你那德行,让你修行三辈子,也生不来大东家那样厉害的孩子!”某位大姐又开始讲调侃的话,大家起哄着,水图南默默低头干活。

中午吃完饭,下午接着干,轧棉花轧得人麻木,但是不能停。

也不知于霁尘整日做了些什么,傍晚下工,两人在丁号区大门口遇见,水图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于霁尘的水囊咚咚喝水,她带的水喝完了,去桶里倒水喝时,又总感觉那些水里飘着棉花丝,不干净。

“实在走不动了,”喝完水,她抱住于霁尘的胳膊,把自己挂人家身上,不在乎别人促狭的口哨声,也不羞答答地脸红,没了丁点力气,“我感觉自己,快要累死了。”

实名承认过自己身体虚的人,反倒是没见怎么累,于霁尘把水囊挂回腰间,顺手扶稳了站不住的人:“不要随便说死字,不吉利。”

大约北边的萧**怎么也不会想到,杀人如麻的朱缨团副参将,会在烟雨朦胧的江宁,提醒别人死字不吉利,要避谶。

“我走不动了,脚疼,腿也疼。”水图南靠着于霁尘,勉强站稳,她忽然发现,对于霁尘撒娇时,是可以没有任何心里负担的。

对水德音撒娇,她要考虑如何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来最好地维护自己应得的利益,所以连撒娇时的语气都要精准拿捏着;对阿娘撒娇,她要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引得阿娘多想多虑,使阿娘为她担心。

她有时候,其实只是单纯想撒个娇而已,却是在娘面前不能,在爹面前不能,最后竟然在于霁尘这个盟友面前,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撒娇。

水图南一边觉得讽刺,一边又觉得欣慰,欣慰于自己的勇敢,勇敢地找到这样人当的盟友。

等伙计们走得差不多后,门前的宽敞道路上,远远过来辆驴车,驴子脖上挂着串铃铛,走起路来欢快又热闹。

“丁老兄!”于霁尘朝人家挥手,熟络道:“还好碰上你了,不然还没办法回去呢!”

驴子拉着个小板车,坐三个人没问题,驾车的年轻男人老丁跳下来,牵着驴绳示意上车:“不能白吃你的烧鸡呐,”见于霁尘只是扶水图南坐上车,他挥手示意,“小于,你也坐上去嘛!”

待水图南坐好,于霁尘绕过去,递给丁姓男子一根叶卷烟:“我就不坐了,陪丁老兄走走路,让驴子也歇歇。”

这驴子是伙房用来拉磨的,由老丁负责喂养,平时得了闲,老丁就会把它套了车,牵出来转转,起开始他是不给驴子套车的,后来被人告到了老关那里,说他不干正事,驴子就被套上了车。

老丁哈哈笑,喝着驴子往前走,边和于霁尘说话:“总铺下来过好多年轻人,要么为什么说,我就喜欢和你往来,你于管带呐,眼里有人。”

于霁尘摆下手:“都是靠两只手挣命活的苦人,丁老兄才值得敬佩,等在外面见了,我要请老兄吃酒的。”

驴子拉着车,走得平稳,水图南听着两人说话,听出这位丁老兄,也是个苦命人。

从小没了娘,爹又娶了妻,后娘待他姐弟不错,但好人没好报,没几年,后娘难产,一尸两命,爹喝醉酒,冻死在路边,亲叔父抢走他家的田和宅,家中别无亲戚愿意收养,姐姐只能带他乞讨流浪。

有一次,他和乞丐抢泔水吃,被打伤腿,落下残疾,膝盖无法打弯。

流浪到江宁后,姐姐在家布店找到个跑腿打杂的活计,勉强有了活路,后来,姐姐十四岁上,和给布店送货的伙计关敏敬结了同老契,关敏敬是个孤儿,但好在争气,二十年一路拼搏,干到现在的作坊掌柜。

“原来他就是老关的‘小舅子’,”

晚饭后,回到住舍,水图南瘫在床上,望着屋顶有气无力道:“今日听伙计们说他了,伙计们说,他和老关沆瀣一气。”

于霁尘往木盆里倒着热水:“伙计们还说什么?”

“嘿嘿,”水图南忽然笑出声,懒洋洋的,“他们还说,大东家最讨厌娇气的人,但偏偏找了个最娇气的夫人。”

于霁尘倒好泡脚水,想了想,还是拉水图南坐起来:“反正也不是真的,随他们说去,你则当听个笑话。”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你不算娇气的。”

泡脚水还有些烫,水图南两只累肿的脚无所谓地伸进盆里,意味深长叹道:“老于呐,你其实人挺好的,就是长了张嘴——哎呦!”

话音没落的水图南,被人推着脑门,一巴掌推得向后躺倒,她实在是没有半点力气反抗,连坐都坐不稳了。

“你长的两只大眼睛其实是摆设吧,竟然会觉得我是好人。”于霁尘坐到自己床边泡脚,又忍不住掀起眼睛偷瞧过来。

片刻,见水图南闭着眼不出声,于霁尘轻唤:“水图南。”

“嗯?”她应。

于霁尘沉默须臾,用带着笑腔的声音,轻声细语道:“等哪天你恨不能宰了我的时候,届时若你不后悔今日说过的话,那我就真的,洗心革面,当一个好人去。”

“好呀,”水图南笑着回应,声音甜软,“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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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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