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事重重

姜嫀跌撞出门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季禹鸣紧绷的脊背终于轰然垮塌,重重靠在浴桶边缘。他抬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分不清是药汤还是冷汗,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轻笑:“真是自讨苦吃。”

可下一秒,蛰伏的血气突然翻涌如潮。麻痹多年的双腿骤然痉挛,像是千万条藤蔓在骨髓里疯长,又似山洪裹挟着碎石冲垮堤岸。久违的热流顺着尾椎直冲天灵盖,他死死攥住浴桶边缘,指节在檀木上刮出刺耳声响。

暗黄药汤泛起细密涟漪,氤氲水雾中,他望着水面渐渐漫开的浑浊,胸腔里压抑多年的闷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蒸腾的药香,他仰起头,任由失控的战栗席卷全身,竟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厢房里,姜嫀换过的藕荷色襦裙还带着潮气,她先是歪在湘妃榻上,又翻身趴了片刻,最后像受惊的小兽般蜷起身子,抱着膝盖缩在角落。

浴桶里纠缠的气息还萦绕在鼻间,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还烙在腰间,烧得她心口发慌。

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扑在窗棂上,她打了个寒噤,额头的冷汗混着未干的水汽,晕得眼前的帐幔都在晃动。

连打三个喷嚏后,她攥起拳头狠狠砸向太阳穴,妄图砸散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可越用力,耳畔越是清晰响起他沙哑的质问。

季禹鸣推门而入,正撞见姜嫀攥着拳头用力砸向太阳穴,踟蹰着开口:“怎么了?头痛?”

这声音仿佛惊雷炸响,姜嫀浑身如过电般僵直。

她猛地撑着榻沿起身,绣鞋却在青石板上打滑,眼前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黑点。

天旋地转间,她直直向前栽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额角也撞上了榻边的雕花栏杆。

季禹鸣的脸瞬间褪成青灰,轮椅碾过青砖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失控般冲上前,扶手重重磕在榻边,声音里满是焦意:“这是怎么了?”

明明推开门前,还听见她捶脑袋的闷响,怎么转眼就跪坐在地?

姜嫀借力起身时,指尖微微发颤,她扶着额头扯出个苍白的笑,说话间带出几缕热气:“不碍事,刚刚没站稳。”

可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纱幔扑进来,却吹不散她脸上病态的潮红。

季禹鸣眯起眼,突然发力将人按坐在湘妃榻上。

姜嫀踉跄着跌进软垫,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

微凉的手背贴上额头的瞬间,她浑身一僵。

那温度与记忆里浴桶中灼热的掌心全然不同,却同样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瞧你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季禹鸣盯着她眼下的青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倒不像这般弱不禁风。”

姜嫀有些发怔,想躲开,,却被季禹鸣牢牢扣住手腕。他掌心带着常年抱病的凉意,贴着她滚烫的皮肤,竟熨得人骨头都发软。

恍惚间她想起药浴时那双灼热的手,此刻的温度却叫人心尖儿发颤。

“是我的手太凉了吗?为何觉得有些发烫?”季禹鸣指尖抚过她泛红的脸颊,眉头皱成川字。

不过泡了场药浴,怎就烧得这般厉害?

姜嫀扶着额头想要起身,膝盖磕在青砖上的刺痛让她倒抽冷气。

她下意识揉着膝盖,强撑着笑道:“侯爷,没事的,咱们换位置吧。”

季禹鸣握住了姜嫀欲搀扶他的手,竟也是比往常还要热乎几分,不由冷了声:“你坐着,别动。”

一听“别动”,姜嫀下意识地不敢再动,见季禹鸣牵着她的手,挣了一下没挣开,反倒被他攥得生疼,抬眼撞进那双盛满风暴的眸子。

往日戏谑的笑意全然不见,只剩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翻涌的担忧。

“你需要看大夫。”季禹鸣攥着她发烫的手腕,指腹不自觉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姜嫀不由莞尔一笑:“我自己就是大夫,侯爷,真没事。”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季禹鸣摇了摇头,喉结滚动着压下焦躁:“医者不自医。”

他扬手召来小厮,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半个时辰内到不了,提头来见。”

大夫搭脉时,季禹鸣的轮椅始终停在榻边,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大夫每一个细微表情。当那句“偶感风寒,旧疾复发”落下,他紧绷的脊背才松了松,却又立刻板起脸吩咐煎药。

药汁苦涩,姜嫀皱着眉头灌下最后一口,瞥见窗外暮色渐浓,忙坐起身道:“侯爷,咱们开始今日的治疗吧。”

“去榻上躺着。”季禹鸣冷冷截断她的话,轮椅“吱呀”一转,挡在她面前。

姜嫀瞪大杏眼,后知后觉想起药浴时的荒唐事,耳尖瞬间烧红。可对上他眼底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只能咬着唇乖乖躺下。

因为,最关键,是她的心底隐隐有个龌龊的念头,季禹鸣有腿疾,不可能把她怎么样。怕什么?

软垫下陷的声音传来,季禹鸣的气息笼罩而来。

微凉的掌心突然覆上她疼痛的膝盖,指腹轻轻揉按着淤青处。姜嫀浑身僵硬,正要挣扎,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何时受的伤?”

这声询问太过温柔,像羽毛扫过心间。姜嫀眼眶突然酸涩,别过脸低声道:“侯爷,下次我不伺候你泡澡了,可以吗?”

季禹鸣摩挲着轮椅扶手,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姜嫀平日里的按捏手法,指尖不自觉跟着虚点,片刻后,方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许给本侯什么好处呢?”

“好处?”姜嫀费力地睁开眼皮,本想打趣两句,却被铺天盖地的困意卷走思绪。

她含糊地应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既是给侯爷的好处,自然不能太随意,容我想想。”

“什么时候想好?”季禹鸣本是随口调侃,见她认真思索的模样,喉间莫名发紧。

这丫头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软乎乎的语气倒叫人稀罕。

他屏住呼吸等下文,却只听见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抬眸望去,姜嫀歪在枕头上已然睡熟,苍白的脸颊陷进柔软的绣枕,几缕碎发黏在泛着薄汗的额角。

季禹鸣无声叹了口气,轮椅悄无声息地滑近,将滑落的锦被轻轻拢住她肩头。

烛火摇曳间,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轻轻颤动,眉间似蹙非蹙,倦容里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季禹鸣的指尖悬在她发顶,终究只是捻起一缕青丝又放下。

疑惑如藤蔓在心底疯长。她说是回乡祭祖,可风寒与膝伤从何而来?为何涂叔见他时眼神闪躲,提及她的病情支支吾吾?是不关心还是不知情?

这看似寻常的伤病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姜嫀做了一个梦。

梦见漫天白雪,红梅怒放,朵朵娇艳。赵岐折了一枝梅花递给她,她不受不理不睬。一转身,他手里的梅枝就变成一柄利剑,直刺而来。她拔腿就跑,满天的红梅夹着风雪刀刮似的,根本分不清是花还是血。

“不——”她凄厉的尖叫被风雪吞噬,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坠入无尽的黑暗。

“啊!”姜嫀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胸脯剧烈起伏着。帐幔晃动间,一点青荧灯火透过纱帘,恍惚间竟像极了梦里的血色红梅。

她慌乱地撑起身子,却见季禹鸣斜倚在轮椅上,书卷半掩着棱角分明的侧脸,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莫名带着几分温柔。

平日里那个动辄发怒、冷言冷语的侯爷,此刻垂眸翻书的模样,让姜嫀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

暖意从心底漫开,驱散了几分梦里的寒意。

季禹鸣察觉到动静,抬头瞥了她一眼,眉峰微蹙,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书卷:“既然醒了,就自己倒水喝。”

他的声音冷淡如常,可合上书卷时,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书页边缘。

方才她梦中的呓语与惊叫声,搅得他心跳都乱了节拍。

姜嫀扁了扁嘴,望着季禹鸣冷硬的侧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他揉过的膝盖。

药香混着龙涎香还萦绕在鼻尖,可眼前人疏离的态度,倒让她怀疑先前掌心的温度只是另一场梦。

“轰隆——”窗外突然滚过闷雷,惊得姜嫀猛地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肩头也未察觉:“侯爷,咱们开始按腿吧?”

暮色不知何时漫进窗棂,案头烛火已燃去大半,她盯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后知后觉惊觉竟已到酉时。

没想到,一觉睡了这么久。

季禹鸣手中书卷“啪”地合上,惊起案头细尘。他转动轮椅逼近,袖口扫落的墨香混着淡淡药气扑面而来:“先吃饭。”

满桌珍馐泛着诱人油光,姜嫀望着金箔点缀的炙羊肉、琥珀色的蜜渍蟹斗,喉结不住滚动。

假意推托两句,却在瞥见季禹鸣沉下的脸时,厚着脸皮抄起了筷子。

可当她的竹筷刚伸向油焖大虾,季禹鸣的银箸“当”地压住碗沿:“大夫说你忌荤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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