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解语听到一声轻蔑的吐气声,悠悠地睁眼,这一动之间,身上之前已经愈合的伤口仿佛在瞬间再次被牵动,她猛吸一口气,已然忘记自己一夜都待在树上了,一个翻身,就从树上往下落去。
她本想借力再跳上去,可这一夜的寒意刺骨导致旧伤复发,她已经虚弱到极点,再加上方才牵动了伤口所带的痛意正席卷全身,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可下面很有可能是沼泽,她猛然睁眼,正要咬牙运气抛出昨晚用过的衣袋之前,已经落在了一个怀抱之中。
她惊愕的望着萧淡秋一张蔑视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被人算计上了这度云峰,萧淡秋怎么也在?
萧淡秋轻啧一声,“殷解语,你不是武功挺高么?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殷解语从他身上跳下,心想莫不是自己没听皇帝的话去杀萧淡秋,皇帝想除掉她这颗不受控制的棋子,顺便把萧淡秋除了,所以她俩都被骗上来了?
不知为何,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对眼前的这个男子也没了之前的恨意,他前世杀了花月灵,殷解语并不怪他,都是报应。
他多次试探,甚至还想废去她的武功,可她嫁给他的目的原本也就不单纯,更何况,新婚那夜,在城外的悬崖之上,她也差点杀了他。
萧淡秋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别扭,“真是不知好歹!我要不是念着那短暂的夫妻情分,哪里愿意理你?”
“这倒不是萧大人能说出来的话,你与其再在这里与我做口舌之争,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走出去呢。”
阳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洒了下来,带来一阵暖意,雾气也消散了不少,殷解语小心翼翼的踩过干涸之地,向四处打探了半天,却发觉即便雾气散开,目光所及之处全然是一片枯藤,能瞧见的树也是形貌奇异扭曲,大同小异,让人无法辨别方向。
此等植物,着实怪异,竟然能在沼泽之地生长,盘桓数里,让人难辨方向,怪不得山下会有重兵戒严。
她身穿浅灰色的骑装,背上有几处鲜红的血渍渗出,十分刺眼。
萧淡秋想起,新婚当夜,她为了掩藏自己的实力,受了花如月一掌,明明受了重伤,却依旧面不改色,如今又是这样。
看那血渍的地方,应该是那夜合骨钉所伤,伤口受不了这冰寒的湿气,再裂开了。
不知为何,他竟神使鬼差的解下身上的斗篷,直到斗篷搭在了女子身上,他才猛然回神,对自己的行为惊愕不已。
殷解语正要拒绝,萧淡秋只得硬着头皮抢先说道,“楚师父说过,你这伤口不好好养着,会留下严重的后疾,不过,如今看你弄成这样,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殷解语想起答应过容子轩的话,也没有拒绝,将身上的斗篷紧了紧,暖和了不少,便随口问道,“谢谢萧大人,你怎么也被骗进来了?”
“笑话,谁有这个本领能骗得了我,殷解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
殷解语嘴角微张,“你...”
萧淡秋皱了皱眉,想起眼前的女子那晚临走前说过的话,硬着头皮说道,“我一生都没被人侮辱过,当时在上京外的悬崖上你说的那些浑话也便算了,但我告诉你,伪君子这个词,太重,本侯承担不起。”
他知道新婚那晚偷袭他的人是自己了!殷解语心中一沉,那晚,她动了杀心,原是要杀他的。她神色略显无措,直勾勾注视着萧淡秋,苍白的解释道,“我不是真心要杀你……”
可话刚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可笑。那晚若非一念之间,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怕萧淡秋已死在了她手中。
萧淡秋冷哼,“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后来骂我伪君子的事,殷解语,你可真大的胆子!”
殷解语有些错愕,对于她想杀他的事,萧淡秋似乎丝毫不在意,却偏偏纠结在这一件小事上。
他也是受问心之毒折磨的苦命人,只是,他竟然在自己面前花言巧语,义正言辞的说不会伤害她,暗地里却想着让她心甘情愿为他逼毒,以命换命,本就无耻。
还有子轩去上邪国为质的圣旨竟在他手中,肯定跟他也脱不了关系。
“萧大人,你心里清楚,我当时嫁你是迫不得已的,如今,我们恩怨两清,我和殷家和皇上也再无关系了。”她欠他的,早在她给自己钉上八颗合骨钉时就还清了。
殷解语低声解释,霎时远方的上空传来一阵尖锐的崩裂声,她闻声望去,不远处上空竟闪过一丝光亮。
子轩,是子轩,她失踪了一夜,子轩定然担忧,只是他不会武功,来到这种险恶之地,一不小心便会碰上毒物,十分危险,她想也不想,便朝着方才光亮的地方走去。
萧淡秋拉住殷解语,严肃的说道,“你不懂看地势,不要瞎走,这林子瘴气多,走了一会儿你马上就分不清方才信号烟弹的方向了,而且很容易陷入沼泽。”
“那怎么办?”
“我带你过去,不过你先回答本侯一个问题...不,两个问题!”
殷解语早已心急如焚,她昨日被困在这里,丝毫都不知自救的方法,为今之计只有求助萧淡秋,因此毫不犹豫就点头说道,“你问。”
“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天下至毒问心?它可有解救之法?”
殷解语道,“我师父之前用过这种毒控制...别人,除了上次楚先生说的办法,那便只有服用我师父配制的药压制毒性,但必须每隔几日服用一次。”
“你师父?他跟神医莫寻欢是什么关系?”
殷解语脸色微僵,心中震撼,他竟查到莫寻欢身上了。只是此刻她心系容子轩的安危,只得胡扯道,“我不知道我师父的身份,而且他已经死了,第二种方法根本就没有用。”
“那你跟拈花门有没有关系,我要听实话!”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殷解语盯着他的目光,深邃幽暗,仿佛一切谎言都逃不过那双锐利的眼睛,这种眼神让她心底生出一抹寒意,她下意识的躲避,“你这是第三个问题了。”
“现在只有我能带你出去,你没有辩解的权利,我要听实话!”
她该怎么回答?从重生那日起,她便以为自己与那个邪恶的组织没有半分关系了,可拈花门三字便宛如一个摆脱不了的梦魇,如影随形,她心中颤抖不止,却努力压下所有情绪,认真道,“萧大人,我自幼性子孤僻,除了殷家的人和子轩,从不认识其他人,至于如今江湖上出现的那个拈花门,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萧淡秋沉默了半晌,才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朝阳渐渐高升,方才看那传信弹时,感觉距离不远,二人却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找到容子轩和他的另外两个虎鹰卫士。
“解语,你可有受伤?”容子轩绷紧的神色在见到殷解语的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
“还好,就是身上有些伤口好像流了点血,你放心,我调一下气息,很快就止血了。”
这时,容子轩才注意到殷解语身后的萧淡秋,有些愕然,“侯爷怎么会也在此处?你们为何都上了度云峰,难道皇兄想...”
萧淡秋拍拍手掌,“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此次狩猎,百官都跟着,他即便容不下我,也不敢在百官面前动手。敢问殿下,你上度云峰之前,可有人拦着?”
容子轩摇头,“没有。”
“呵,那山下,今日怕是有一场好戏要上演。”萧淡秋席地而坐,“此时雾气尚未散尽,我们不易找到出路,而且赶路很容易招来毒蛇,只有等到午时再下去了。”
容子轩道,“我有带司南。”
“这山中地势险恶,又有磁矿存在,司南起不了作用。”说罢,萧淡秋的眼神就落在了容子轩身后两个黑衣人身上,当年的二十四个虎鹰卫士被分成了十二人,一半在他手下,另一半归于先帝,没想到,如今竟效命于容子轩,先帝怎么愿意将那虎鹰卫士交给他憎恨的私生子?
大家深知萧淡秋在边塞险恶之地征战多年,熟悉地势,也不再怀疑他的话,升起了火堆,围坐成一圈。
由于殷解语一直系着萧淡秋的斗篷,容子轩并未发觉她背部的血渍,本想握住她的手,为她取暖,可发觉自己的手比她的冰凉,一下子就弹开了。
“子轩,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无妨,就是担忧你,心里有些不安。”
二人的对话让萧淡秋有些烦躁,他睫毛轻颤,索性闭上了眼睛。虽然殷解语被他休了,可他二人也不该当着他的面这样腻歪。
此刻的殷解语,面含浅笑,似阳春盛开的早梨,虽白皙明净,却自带生气,轻巧而自在,仿若方才他在她脸上看见的愁绪,全都融化在了她对面男子的眼中,萧淡秋从未想过,记忆中那个孤寂冰凉的女子,竟还有这样温煦灿烂的一幕。
她身上仿佛裹了一层厚厚的冰雪,寒气重生,让人警惕,生出防备之心,然容子轩就像一抹艳阳,融化了她外层的一切冰寒,露出里面那妩媚而又无暇的女儿姿态。
“子轩,我昨晚去见完姐姐,便中了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迷香,迷迷糊糊就上了这里,皇上是不是知晓我跟你来了狩猎之地?”
容子轩自责地点头,“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他一直派人监视我,即便你化装成小厮跟着,还是太过危险,狩猎队伍赶路赶了一天半,他应该知晓你一早就混在了队伍里。”
不易察觉的迷香?萧淡秋想起新婚之夜,花如月曾向他下过媚香和媚药,她都能轻巧的辨别防备,这世间还有什么迷香是她防备不了的,药性之重,连她都压制不住?
萧淡秋突然想起一个人,神医莫寻欢,这世间,也唯有他的医术,能够将这些药物用的出神入化,就连殷解语这样的高手也陷入其中。只是这个人,早在十几年前便死在了花月灵手中啊。
殷解语低头沉思,这里步步杀机,所有人都是机关算尽,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简直太可怕了。
殷解语抱着容子轩的左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假寐,哑声说道,“子轩,昨晚我清醒的时候,四处一片漆黑,自己又陷阱了泥沼之中,我当时完全不知怎么办,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了,也怕我真的出事,你会伤心难过。”
昨晚也算是危机重重,命悬一线,可殷解语述说着自身的经历,面容之上只余一片恬淡与安然,她靠着他,只觉得一切恐惧都消弥于无形之间。
容子轩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解语别怕,不管怎样,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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