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到那个消息之后,殷解语的心一直是惶惶不安的,她带着糕点回来时,赵夕之已经走了,见到了容子轩,她才感到稍许安心,“子轩,方才赵大人跟我说,我姐姐与拈花门有关系。”
殷德妃?她不是皇上的宠妃么?怎么会同拈花门扯上关系,容子轩皱了皱眉,握住她颤抖的手,这一刻才意识到解语对殷家一族的人都漠然至极,唯独对殷德妃这个姐姐十分在乎。
赵夕之奉旨平定拈花门,此事出自他口中,定不会有假,只是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震撼,容子轩思索了一会儿,便跟殷解语分析道,“解语,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尚未明了,先不必多想,德妃娘娘身处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没必要与拈花门扯上关系,此事定有隐情。”
男子宽慰的话让殷解语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似是想起什么事,她突然开口问道,“子轩,过两日是不是朝廷有一次狩猎,百官都要参加?”
容子轩诧异的点头,“怎么了?”
“我要扮作随从,跟你一起去,也顺便去看看姐姐,你放心,见了姐姐,我说话会有分寸的。”殷解语将眼睛瞪的大大的,语气娇而不媚,可怜巴巴的看着容子轩,像极了撒娇的孩子。
容子轩哭笑不得,眸中多了一抹殷解语看不懂的无奈,“好,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咱们先回去,你的伤口要换药了。”
以前,受了伤,除了很严重的情况,殷解语都没有敷药的习惯,这次虽然身上旧疾颇多,经过精心治疗,修养,外敷内服,再加上心情愉悦,她的身体恢复的特别快。
到了狩猎的当天,之前因合骨钉而裂开的伤口已经愈合,殷解语拾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自己打扮成随从模样,跟在容子轩后面。
皇家狩猎,场面十分恢弘气派,皇帝的仪仗在最前头,明黄的马车前面系着四匹上好的汗血宝马,马车周围围着数十名侍卫,后面跟着文武百官,再后面就是数仗长的军队以及打猎要用的兵器。
扎寨之地选在了上京城西外的度云峰脚,山峰笼罩在薄云之中,雾气腾腾,山下苍郁繁盛,翠绿清新,各种飞禽走兽数不胜数。
狩猎是允许百官带家眷的,那些跟来游玩的官家小姐便留在山下玩耍,射弓骑马,意气风发,十分欢悦,而少年们,只待军队布好狩猎的界限,都迫不及待的拿着弓箭,驾马往丛林深处去了。
虽说是文武百官都要参加的项目,但是文官大都躲在营帐,等武官狩猎比赛有了结果,才去聆听一下皇帝的封赏,晚上则是围在一起烧烤那些猎物,以此活动来增进君臣之间的交流。
第一日,大家收获颇为丰富,傍晚,篝火将黑色照的亮如白昼,趁着所有君臣都在欢呼庆祝,殷解语偷偷溜进了殷德妃的营帐。
篝火晚会属于君臣之间的项目,女眷是不能参加的,此刻皇上在外头,营帐里就只剩下殷德妃,和伺候的丫鬟,不过,几个丫鬟被殷解语弄晕之后,就只有殷德妃一个人了。
“语儿,当真是你!”门口有守卫,殷德妃甚至都没有去想殷解语是怎么进来的。
真的是语儿,语儿还没有死。
殷德妃快步走近,眸中泪光盈盈,似乎是难以相信,要细细将面前的女子打探清楚,看她是否安好,一旦看清楚了,她竟落下了泪水。
幸亏,佛祖听到她的哀求,让解语安然无恙。
“姐姐!”姐妹情深,紧紧相拥,多日未见,即便当初有再多的伤害,在这一刻,也化作乌有。
许久,殷德妃才压住心中的欣喜,问道,“语儿,你失踪了这么久,姐姐担心死了,听说后来定阳候还是接你回府了,姐姐才放心,他对你,应该是不一样的。”
“姐姐,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我与萧淡秋相识短短时日,又怎会心生情意?我今日是偷偷过来的。”
她的回答,殷德妃却不以为然,容朝法定,有官职者,若要休妻,除了需要夫家的休书,还需去官府拆分二人户籍,销毁合婚官帖,殷德妃后来才知萧候爷跟官府打过招呼,好好保存他与解语的婚帖,他压根就不曾想过休妻!
在发现了她偷盗名册之事后,萧候爷那么轻易的放了解语,莫不成是真的看上了这个丫头?
殷德妃坐了下来,妩媚风情的容貌之上满是疑惑。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妹妹究竟有什么本事,竟在这么短的时日内,让萧淡秋对她如此宽容,即便知晓她是皇上派在他身边的棋子?世人都以为她以一个四品官员的庶女身份嫁进名动天下的定阳侯府,必遭冷待,可没想到,萧淡秋竟会动心。
她知晓殷解语心系之人是谁,可也未料到萧淡秋会对她动心,只是,如今解语却不再听她的话了,留她在萧淡秋身边已经没了丝毫作用。
“解语,你失踪了几个月,姐姐也想明白了,不该逼你做那些危险的事,只要你活着就好了。只是你为何要回来,皇上他...”
她就知道,多年的姐妹深情,姐姐还是关心她的,殷解语摇摇头,“姐姐,你切不可对皇上言听计从,他若真心爱姐姐,是不会...”
“住口!”一说起皇上,殷德妃便勃然大怒,脸上再也没有了姐妹重逢的喜悦与感触,完全被愤怒取而代之,“解语,你还顾念姐妹之情的话,这些话不要挂在嘴边!”
纵使她为了殷解语的安危求神拜佛,日夜担忧,但经过这么多事,说对殷解语没有憎恨是不可能的,她憎恨这个妹妹不听驱使,口口声声说要报答她的恩情,背后却阳奉阴违,有负于她,她憎恨这个妹妹对自己至爱夫君的不屑与悖逆,更憎恨自己下不了狠心真正割舍掉这个妹妹。
殷德妃翻脸之快,让殷解语都觉得愕然,她的话被堵在口中,明明心中有千万劝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姐姐能为了皇帝,拿永淳骗她,利用她的恻隐之心,让她杀人,又怎会这么轻易相信她呢?
罢了,或许她们姐妹情分早就尽了。
拈花门的事让殷解语一直惴惴不安,赵夕之信任她,将此事告知于她,不管姐姐与拈花门有没有关系,她都不能告诉姐姐,却又怕有朝一日,姐姐会受此事所累,能做的,只有这些提醒,不管她信不信。
“你赶紧离开吧,狩猎圣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殷德妃回头,走到软榻边,揉了揉额头,秀眉微皱,语气冰冷。
殷解语不欲再劝,清冷的面容再也没有往昔的依赖,只道,“姐姐,那你多保重,我走了。”
二人没有察觉,营帐外,一黑色身影慢慢挪开,在殷解语出来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
深山之中不断传来野兽的嗷嗷叫声,呜怨凄厉,殷解语站在灰暗的角落里,望着篝火之中,那个皎白纯善的男子,红唇微勾,拂去了脸上一切阴霾。
须臾,一股异样的香味传来,殷解语猛然回神,不觉之中已轻轻吸入一口,头便开始眩晕,她想屏住呼吸,似乎鼻腔已不受限制,停不下吸气。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迷离,明黄色的火光慢慢朦胧成一片,前世十几年的杀手生涯,她碰到的迷药,毒药无数,却不曾有一种似这般厉害,药性强的惊人。
殷解语努力运功,防止迷药流窜全身,眼前的事物却越发模糊,只余一片亮光,而亮光的中央,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白色的锦衣长衫,背影纤长消瘦。
“子轩。”殷解语无力的呢喃着,见那男子要走,慌忙上前去追。
夜色如墨,冰凉如水,好似人心,寒彻入骨。
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在狩猎之地漫无目的的走着,根本无人在意,只是这普通的情景常人无法在意,萧淡秋却察觉到不同。
那侍卫身材瘦小,独自一人走过了狩猎边界,往深山中走去,因此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尽管那人男装打扮,鼻子下还贴着假须,尽管只看到了一个侧颜,萧淡秋的心还是悬到了嗓子眼。
是她。
度云峰下猎物丰厚,然山上昼夜白雾弥漫,即便是雁子飞进去了也寻不到方向出来,何况里面地势多有沼泽,一不小心便会陷入泥泽,几乎是九死一生之地,是以每年狩猎,都会在山脚设置界限,未免有人误入绝地,殷解语为何要进去?
幸好,他奉旨在度云峰边界布置巡狩的兵力。
萧淡秋快步跟上女子,想将她带回到山脚,不曾想,方过边界不远,山中大雾犹如洪水般袭来,湿气弥漫,一会儿身上的衣物就被打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还有女子的身影。
四周漆黑一片,好似无边无尽的地狱,除了一阵一阵鬼嚎般的动物嘶叫声,静的可怕,一股空前的绝望笼罩着萧淡秋的内心,他望了望前方明亮的营寨,咬了咬牙,便往山林高处走去。
若是不尽快找到殷解语,她会十分危险。
在这浓密幽深的山中,一丝光亮都是奢求,萧淡秋喊了几声殷解语的名字,并无任何人应答。他在地上摸索了两个石块,又找了几跟枯枝,升了点小火,无奈山中湿气太大,点亮的火支撑不了多久便会熄灭。
他一边仔细查找殷解语的下落,一边靠那亮了又熄,熄了又亮的微若火光观察地质,防止陷入沼泽。
眼前的亮光渐渐不见,殷解语知晓自己吸了不该吸入的香气,努力运功,脚下突然陷入一块软泥。运气过后,她稍许恢复了神智,冰寒的冷气以及黑暗之中的危险已令她慢慢升起了警惕之心。
子轩明明在篝火晚会中,方才她应该是中了一种强烈的□□,才会让人引进了这里。
这里冷的刺骨,阴风阵阵,仿若一把割人皮肉的刀,殷解语身上的旧伤虽然之前调理的差不多了,但在这种气候下,又开始隐隐作痛,而且这痛意随着时间的延长,越发明显。
山上应该有树,殷解语小心翼翼的解下身上的腰带,在空中试了试,最终将腰带抛向一棵树枝上,借力跃到那树上。
她紧紧扒着树枝,知晓黑夜之中决不能慌张,只能安心等待日出,然而这里的气温不是一般的低,身体的寒冷殷解语还能运功抵御,只是这寒气对伤口的伤害却不能避免。
远处似乎有叫喊之声传来,殷解语不知是药效未过,传来的幻觉,还是什么,只觉得那叫声好似海市蜃楼,虚无缥缈。
君臣交谈直到子时,只是结束后,容子轩一时找不到殷解语,心中着急,正要去找,却被他的虎鹰卫士拦住,“殿下,夜深了,你应当休息,上次为照顾殷姑娘,你一夜未眠身子已经受了极大的损害。”
容子轩哪里肯听,皇帝之前派人追杀过殷解语,此时找不到她,他已是心急如焚,侍卫见没法子,便强行喂他饮下了一碗安神助眠的汤汁,让他入睡。
这一夜,异常难熬,清晨的一丝光亮惹醒了昏睡中的容子轩,几个侍卫见主子醒了,纷纷下跪,“殿下降罪,昨晚属下们去寻了殷姑娘,听值班的军士说见到有人上了度云峰,应该是殷姑娘!殿下,你昨晚即便进了度云峰,也必须等到白日才能...”
“什么?”容子轩险些晕厥,他迅速穿好衣物,“你们速去取罗盘,随我去救人,不要惊动其他人。”
他没有功夫去责怪属下逼他喝药之罪,只怕已过一夜,解语会出什么事。
御用营帐内,殷德妃和皇上刚用完早膳,一个青炎司的侍卫进来了,皇上替殷德妃擦拭嘴角糊上的胭脂,温和说道,“此刻外头很多露珠,爱妃为朕搜集一点泡茶如何?采露珠时,不要忘记朕做完叮嘱你的事。”
殷德妃自然乐意,给了男子一个放心的微笑,请了一下安后,就带着一群宫婢去搜集露珠去了。
容子言用绢布擦了擦手,喝了一杯水,问道,“如何?”
侍卫答道,“回皇上,十一殿下果真去了度云峰,不过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手下的几个侍卫进去了,还有,昨日奴才的人看见定阳候追着殷姑娘也上了度云峰。”
容子言放下茶杯,啧啧笑了两声,殷解语偷名册被萧淡秋发现,他竟没杀她,后来自己派人杀殷解语灭口,又是萧淡秋护着她,接着,他亲手写下了休书,虽闹得京城满城风雨,可容子言却知晓,萧淡秋利用权威,逼迫官府,始终保留着他与殷解语的婚书,户籍上,两人仍是夫妻,殷解语怕是不知道,那休书已经作废。可即便如此,萧淡秋今夜的举动,容子言只觉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没想到竟发生了。
“你们两个竟然都毁在情上,朕到真没想到一颗废弃的棋子,还有这种魅力!”
容子言冷哼几声,看不出心情的好坏,“定阳候的行踪暂时保密,对外边只说他去对面的西峰之上打猎去了。萧侯爷行军多年,对勘察地势,识方断向十分精通,应该能带他们下来。度云峰中地势险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让赵将军派人先去山脚守着,午时还没看见他们下来,就带上装备上去找,务必要把人找到。”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的。
这一夜,有些人在美觉中度过,闭眼睁眼之间,日头便出来了,而萧淡秋,直到太阳升起,有了一丝亮光时,才找到殷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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