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此沉重的话,并非在殷解语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那日在皇宫,她后来虽然晕厥,但只是身子不能动,神智却一清二楚,她听的明白,萧淡秋为了救她这一条命究竟放弃了什么,她不是寻死觅活的无理之人,只是她有很多的事想不明白,她太厌倦这污秽不堪,冷漠无情的尘世。

此刻,子轩的画,萧淡秋的话,让她有所动容,她依旧为子轩的死痛心彻骨,只是没了之前那般绝望,她的心竟有一丝暖意,因为她知道了,子轩对自己,就如自己待他那般,心照不宣,情深不倦,终身不悔。

萧淡秋不再多说,卸下挂在身后马背上的包袱,丢给殷解语后,便调转马头,策马远去。

人各有命,能否走出这绝望困苦的黑暗,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那包袱颇为厚重,是用一件雪白色的狐皮貂裘包裹着,想必是准备的十分匆忙,清晨露重,殷解语怕画沾了潮气,便将它塞到包裹里,除了貂裘本身,包裹里面全都是上好的白狐皮料子所做的冬衣和一些碎银子。

她还记得,那时和子轩在小方镇,听人说起,萧侯爷镇守东灵山时,常去山中打猎,只是白狐乃稀有灵兽,经年难遇,非天寒地冻不得出,这里面的三四件冬衣,怕是他多年所累积。

他一路追至玉山关,还赶在她前面到达,定是日夜兼程,这一路气候寒冷,他衣着单薄,却给她送了这一包厚厚的衣物,纵使殷解语此时心如死灰,也难免有所波动。

当初,她嫁于定阳候,不过是皇上安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萧淡秋废她武功,还企图利用她为他去毒,他们二人,原先本两相憎恶,即便后来东灵山一游,她已对他怨恨全消,却没想过,如今没了武功,萧淡秋会一反常态,待她至此。

受人恩惠,她心中终究是有愧。

正月底,寒意尚未消散,自那日萧淡秋走后,殷解语便自玉门关一路西去,沿路茫茫大雪飘落不止,一路走来,她所见的,唯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银装素裹。

她之所以改变行程,并非是听信了萧淡秋的话,她没有见过子轩最后一面,只是单纯的想去他离开的地方看一看。

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功力更丧之□□,这一路的严寒对她来说可谓是重重折磨,只是,这些日子,她突然想起当时答应过子轩的话,不为心中迫切而不顾身体。

其实那日之后,她想明白了,子轩留下的画,对她是一副念想,子轩的情落在她心中,她一辈子都会想念子轩,却不会孤独。

萧淡秋返回定阳时,已是二月初,彼时年味已淡,只是从年前至此时,前来定阳候府拜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纵使日日不得相见,也奉上了些许薄礼。

这一日,萧淡秋刚至府邸门口,风尘仆仆归来,就见那门口堵的全是人,守门小厮原本是忙于应对各色拜访的人物,见大门不远处,萧淡秋牵马立在一边,立刻慌了神,惊叫道,“侯爷!”

门口众人听到一声叫唤,纷纷回头,他们的性子倒是符合江南本土人情,温和婉约,并未因好不容易见到定阳候,便蜂拥而上,而是迅速退至两边,给萧淡秋让了一条路。

萧淡秋将马匹交给小厮,负手沿路对两边的乡绅以笑示意,却并未请他们进府,身后小厮不敢多言,只谨慎的跟在萧淡秋身后,一遍吩咐其他的人,“去吩咐下去,侯爷回府,准备洗尘。”

又跟萧淡秋说道,“侯爷,你终于回来了,前些日子,上京有人来报,皇上感念侯爷功劳,派巡抚专程而来犒赏定阳,怕是还有两三日的路程。”

萧淡秋点点头,“我知道了,此事你们自行处理,照常准备迎接便可,去叫楚先生去我房中,让元姜去门外候着。”

当时萧淡秋重伤闭关调息,一出关就连日奔波追寻殷解语,如今回来,楚延内心本就忧恐不止,如今见萧淡秋果真气色不好,独自归来,更是痛心,一时心急,口气便带着些许责怪,“你这又何苦,感情之事不可勉强,你千里追去,结果又如何?你动用修罗功为殷姑娘疗伤,起码一年的内功功亏一篑,如今侥幸逃过毒素攻心,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不顾身体,非要追去?你要利用她,还是其他的...”

“师父还担忧本侯的身体么?你自作主张放殷姑娘离开定阳,可知险些酿成大祸?”

楚延一惊,“此话何解?”

萧淡秋敛住神色,似有怒气蓄势待发,“东灵山早已有他的刺客守在那里。她此刻重伤未愈,真的到了东灵山便只有死路一条!”

楚延不可置信,“你已然交出先帝遗旨,他又何必废此心思,连殷姑娘都不肯放过?”

“交出一切又如何?本侯前脚回京,后脚他就派巡按来访定阳。殷姑娘当日直闯皇宫,皇上见过她的功夫,怕是看出了端倪。师父教导淡秋练功之恩,淡秋一生不敢忘,只是希望师傅日后切不可如此自作主张,妄自揣测本侯的心思。今后,你便留在地室,好好休息。”

虽然萧淡秋脾气殷勤不定,但对他从未说过如此重话,更遑论幽禁他,楚延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突来,脑中空白一片,站都站不稳。

他心知自己这次好心办了坏事,也知萧淡秋多年常受他责备,可这一番话说下来,他这一把老骨头始终是难以承受,他不怪萧淡秋,他怪的是自己当年受了萧淡秋的大恩,却无力去救他。

罢了,罢了,这是他该承受的,他扶着房中的椅子,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出房门,元姜看他苍老的步伐,心生不忍,打算过去扶一把,但立刻感受到屋内有森寒之气扑面而来,吓的连忙缩开了手。

楚延一走,萧淡秋紧绷已久的精神突然涣散,脸色泛青,元姜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力气,扶在矮几之上,艰难的喘着气。

“侯爷,你的毒...”元姜忙过去,扶起萧淡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问心毒发。

自从侯爷练修罗功以来,多少年了,从未发作过,如今为了救一个无关的人,竟不惜以性命冒险。

很久,萧淡秋才从那极度疼痛之中抽回一丝神智,他拽住元姜的手,道,“昔年跟着我的十二个虎鹰卫士,如今...只剩你们三个,皇上已经知晓本侯深中问心之毒,这次派巡抚来访,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毒发的情况。”

皇帝背后的那个人是楚显,与昔日的拈花门有莫大的关系,他又是楚延的师弟,此来想必是想看看他还能活多久。

元姜道,“侯爷多虑,属下三人,即便耗尽内力,也会助侯爷逃过一劫!”

此次毒发,无异于走过一趟鬼门关,这各种痛楚,不是亲身经历过,是无法想象的,不然,前世的殷解语又何须因着此毒,被莫寻欢操控一生!

巡抚的车架一日□□近,听说还带了太医,那日之后,虎鹰卫士费劲气力,萧淡秋依然沉睡不醒,此事除了萧淡秋的亲信虎鹰卫士,连楚延也不知道。

定阳候府外,依旧是求见拜访的久等之人。

是日,朝廷巡按至定阳,清晨,朝阳升起,定阳府府尹兼江南路安抚使携底下各官前去迎接。

天恩浩荡,感念定阳候为国功勋,赏赐良多,八车十六驹,名为巡抚犒赏定阳,实则所派的不过是一个宦官,加之随行的十余个小太监,看似浩浩荡荡,君恩厚重,实则是给定阳候打脸。

自当年萧国公迁居定阳以来,江南路一带州府官员多为萧家提拔,因此,常年来都与朝廷那边有些不睦,如今面对朝廷如此责难,未免心中生出几分怒意。

府尹擦了一把冷汗,就听为首的宦官高举双手,奉承叫道,“杂家携圣恩而来,定阳府府尹,乃至江平县诸吏皆在,为何独不见定阳候?”

那府尹虽吃了定阳候府不少闭门羹,但敬仰萧淡秋年少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想了片刻,便道,“回大人,侯爷自回定阳以来,身体多有不适,但迎接事宜无不巨细过问,侯爷吩咐本官,早早过来为大人洗尘。”

宦官冷哼一声,语气里有些许幸灾乐祸,瞄了一眼冷汗连连的定阳各官,“身体不适?莫不是中毒了吧?毕竟定阳候名声如今如日中天,怕是不少人会瞧着眼红。”

定阳候是整个定阳的骄傲,岂容一个卑贱的阉人挖苦嘲笑,更何况那府尹掌一路军政大权,乃朝廷正三品官员,面对一个阉人的挖苦,不由冷笑道,“大人说笑了,侯爷只是偶感风寒,并未中毒,不知大人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那宦官咯咯的笑了几声,那声音,像极了晨时的公鸡,欢洒而又滑稽,听得一众官员又怒又想笑。

“罢了,杂家也知自己的身份,哪能劳动定阳候大驾。杂家亲自去拜访侯爷,也将这一干赏赐的物事送去才是。”

众人懒得同他作些口舌之争,江平县县城早已按捺不住,抢前一步,说道,“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坐车也腻了,如今二月初,西湖风光正好,不如沿着湖岸之路,步行至定阳候府,下官也好同大人介绍介绍定阳人情风景,如何?”

那宦官仰首轻哼一声,脚下已朝着那县官所指的方向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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