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似成鸳鸯欲成灰

新年原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喜庆的时刻,尤其是对于炙手可热的定阳候府来说,可是除夕当日,定阳候府却是闭门谢客,冷清了不少。

萧淡秋出关的时候,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楚延尚未来得及问他是如何闯过生死难关之时,就被萧淡秋质问殷解语的去向。

“她走了,这姑娘着实固执,没人留得住她。”话虽如此,但殷解语身受重伤,定阳候府那么多侍卫,若非楚延有意放她离开,殷解语怎走的了?

萧淡秋得知她刚离开不足一日,说道,“不怪师父,她的心不在这里,你留不住他。”

楚延想起萧淡秋闭关疗伤之前,千叮万嘱,两月之内,绝不能让殷解语离开,两个月之后,若是他还未出关,说明他已经凶多吉少,再放殷解语离开,如今两月未到,他却命府中的人不能强留她,导致淡秋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难免内疚,只道,“淡秋,她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们之间隔了太多事,是不可能…”

“不,她绝不能离开,她虽与拈花门无关,但对拈花门的事知晓不少,或许对容子言背后之人还知道点什么,她是唯一的线索。”

楚延目瞪口呆,原以为淡秋不让他离开,是对殷姑娘心生情意,却不曾想是为了这个原因。

只是若非动情已深,淡秋为何要为了她放弃上京的一切,放弃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力,若非动情已深,淡秋又怎会为了救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就连楚延自己也想不通,淡秋以修罗功的内力为殷解语疗伤,定会遭问心之毒反噬,他如今竟还活的好好的。

不等楚延想清楚这些,萧淡秋已开口吩咐外面的侍卫,“去将本侯书房中的画卷拿来,备上快马!”

府中,他的虎鹰卫士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主子的伤日夜担忧,寝食难安,如今虽见自家侯爷完好无损的闭关出来,众人皆知,这一个多月的闭关,萧淡秋定是已在鬼门关走过一圈,还没好好休息一番,便着急外出,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

定阳城内张灯结彩,红灯耀天,炮竹声声震耳,大年之日,好不喜庆热闹。

正是阖家团聚之时,一匹快马,在城门下钥之前,一路向西而去。东苍国位于容朝疆域西南方,邻于苍海以东,江南路蜿蜒曲回,旁枝林立,萧淡秋虽不知殷解语走的哪条官道,但却知道自定阳府去东苍边境,最终却都要过玉山关,穿过金刀峡,西上经囤门,上溪两县,过秦水至东灵山,千里迢迢。

定阳到玉山关,正常骑马也要七八日的路程,萧淡秋骑的是汗血宝马,快马加鞭,日夜不眠,终于于第四日清晨,也就是大年初三到达玉山关,他原想多休息两日,却没想到,殷解语比预想之期早两日到达此处。

她重伤未愈,赶路这么迫切匆忙,奔波劳累,定会有伤身体,萧淡秋想起自己九死一生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她竟这般不爱惜自己,原是有些生气,但须臾间又忆起子轩之死,心中怒意便再也不忍发作。

殷解语刚过玉山关,连夜赶路,寒冬腊月,清晨的峡谷寒气逼人,隐约能听见对面峡壁下面涩涩的水流声,为这幽冷的空谷更带来一丝寒意。路至半途,她竟发现远处狭窄的道路上,萧淡秋立在一匹泥红色的马上,远远的望着她。

谷中起雾气缭绕,他衣着单薄,身体消瘦却似松柏之挺然,出现在这寂静无人的幽谷,仿若空降的仙人,周身为迷蒙仙气所掩,模糊的不太真实。

殷解语骑在马上,内心惊愕无措,随着自己的马渐渐靠近那个身影,她始终一如方才赶路之时速度,不曾扯缰停止前行,只是目光却仅仅锁住前方的男子。

他的发丝上沾了些许雾水,脸色稍显苍白,却不见丝毫憔悴,不知为何,此刻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子轩的,一样是那么清亮和煦,仿佛能驱散这深谷的一切寒意,让她几乎不可自拔的沉醉其中,只是在见到殷解语的那一刻,那眼中温和陡然被周遭寒气浸没,冷傲冰凉。

殷解语原本迷醉的心猛的一缩,那感觉便似一个久久沉迷在梦中的人,被现实之人陡然扎了数剑,猝不及防的痛意让她连呼吸都错乱起来。

他不是子轩,不是!

萧淡秋脸上扯出一丝冷漠的笑,“殷解语!呵,本侯费劲心思救你一命,你却不留一言,匆匆而别,是真当我的定阳是穷山恶水之地,留不住你这位深藏不漏的高人?”

殷解语双手不由紧紧握住缰绳,指尖泛白,似光洁的和田玉一般,透彻而冰凉,她心里清楚他这一句“深藏不漏”所指什么,也不反驳,只轻声道,“救命之恩,解语自当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她已经不想再去辩解她与花如月,与容子言没有丝毫关系了,也不想去解释自己武功的来源,一切早已没了任何意义。

萧淡秋冷哼一声,“罢了,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本侯懒得跟你计较这些。你本是我定阳候府的下堂之妻,本侯也不屑于你再留在定阳,若非当时对容子轩有过承诺,本侯也追出来。”

提起这个名字,殷解语原已麻木的心仿佛再次被人剖开,她不想去想,可更不想忘记那短暂而又让人沉醉的美好时光,渐渐的,就让自己沉溺在这痛苦的无间地狱,挣扎沉沦。

萧淡秋见她不发一言,从怀中抽出一卷画轴,直接抛给殷解语,道,“人总有一死,你这样想不开只会自讨苦吃。这是我去上邪国接子轩之时,他身边的遗物,还有一把古琴,我埋在他逝去之地,听闻克死异乡之人,即使遗体被送回,魂魄却会永久被留在此地,若无亲人相陪,便便会孤苦无依,子轩算是没了亲人,我便把那古琴留在那里伴他了。”

萧淡秋深知他强留不住殷解语,若他非要离开,那就往北方的上邪国走吧,夕之一人孤身去上邪国查探地形,他总是要去北境为他打点一番的,到时候,他再去找她,也是可以的。

殷解语抱住那卷画轴,在听完萧淡秋的话,原本死寂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眼中泪光浮动不止,她颤抖着打开那卷画轴,上面鲜艳的色彩缭绕刺目,正是那次他们所见的西桥之竟景,灿烂美丽,宁静安详,她的手指自那青石堆砌的西桥划至银杏树下二人的身影之上,她看着画中的那道古琴,泪水再也忍不住,打落在画中。

画中的每一块青砖,每一片树叶,每一朵鲜花,着色都是那么细致认真。

画里的她,依偎在他怀中抚琴,笑的那般开怀无虑,还有阳光透过树林,照在子轩的脸上,橘色的光芒映衬着他温和的笑,一切都是那么安详幸福。

银杏树的末端,还有一段题词,殷解语闭眼掩住那络绎不绝的泪水后,耳畔仿佛想起了子轩临终之前用沙哑的嗓音,默默念着那段题词:

残阳妖,浮生消,梦至西桥,解语花娇,惟愿相伴,累世萧萧,此身怨全了。

累世萧萧,终生飘零,子轩,你都道这一辈子萧条坎坷,你当真能怨恨全消若非我回到上京,你是否要瞒着我一辈子,让我在东苍幽州枯等一世?

临去之前,你那边的夕阳妖艳,仿若一支支火红色的箭矢,自天际而来,扎着人的眼睛,定是十分刺眼,你怎么睡得着,还入了梦

那个时候,已是深秋,西桥已是一片枯槁景象,万物凋零,怎还会有娇嫩的花儿?

是了,你终生坎坷飘零,定是累了,才会睡得那么沉。

你定是挂念我了,挂念你的解语,怕我忧伤难过,怕我一个人孤零无依,更怕我亲眼看着你逝去时会伤心欲绝,绝望断肠!

你是想念那段美好的日子,你是想看在鲜花下娇笑的解语,不忍我如此悲痛,日日心如刀割。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这辈子从无害人之心,也不曾做过害人之事,只不过是想守在一起,哪怕前路坎坷多难,也只是不想分开,为何连这般卑微的希望都会破灭?

子轩,你告诉我,人死了会去哪里,我要去哪里找你!

萧淡秋小心翼翼的瞧着殷解语,直至听她念完题词,那伫立在马背上消瘦的双肩似乎有些颤抖,殷解语素来喜欢浅色服饰,如今看来,她身上那淡青色的江南烟云薄稠仿佛被她憔悴的脸色衬托的越发浅淡泛白,她面上只有几丝泪水滑落过的痕迹,整个人显的哀怜而娇弱,峡谷中阵阵吹过的寒风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刮走,萧淡秋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女子跟以往那个武功高深莫测尤胜花月灵的殷解语判若两人,彼时的殷解语,厉害到让他都生出畏惧之心,可如今面前女子,仿若一只在风雨中被折断双翅,伤痕累累的雏鸟,没有一点力量和生气,仿佛一阵细风都能吹走她的生命。

他心中忧孔与无措交加不断,更有一丝沉重的苦楚心酸纠缠其中,那些日子,他亲眼见过子轩与她的情分,是那么深沉,那么刻骨,就连他,恨了容子轩那么多年,也不忍他的逝去,何况殷解语。

可终究人死不能复生,斯人已逝,活下来的人的日子还很漫长,若是沉静于悲痛中无法自拔,更是得不偿失。这世间悲苦无数,伤离别,恨生死,哪个个人不是承受良多,那个武功高深莫测,连他与容子言都畏惧的女子,不该如此一阵不撅,不该一直如此窝囊软弱,她必须活着,哪怕强逼着,他也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

萧淡秋不由皱了皱眉,说道,“他的心意,他一生最难忘的时光尽在此画之中,我想他是愿意交给你的。他去时已没了遗憾,虽说我答应过子轩护你平安,但命是你自己的,你的死活我实在难以顾及。念在几日夫妻的情分上,言尽于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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