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沙场征战多年,即便为人再过自负,也不会轻视敌人,殷解语想起东灵山那边的百姓对他的敬仰,不由猜测,萧淡秋并非不知二人孤身上山的危险,只是因为这次劫匪他若置之不理,百姓始终流离失所。
为了那些身在苦海的百姓,他才以身犯险,殷解语不敢想象,若非这些人原本心有芥蒂,挑拨不成功,他们二人的下场。
她的担忧随着虬髯大汉的倒地而结束,殷解语还记得那一刻,那大汉的刀在萧淡秋攻他下盘之时,趁机抹向他的脖子,那时的萧淡秋正低首寻找他腰间的死穴,完全没有发现悄然而来的危险。
殷解语只觉得心口滞闷无比,若是以往,面对此种情形,她能不费吹灰之力,救下萧淡秋,而如今的她,全身上下,汇聚不到一丝半毫的内力,就如同一个废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
就在那刀口贴着萧淡秋的脖子时,萧淡秋沿着那刀的方向,皮肉顺着那锋利的刀刃,漂移至那大汉右方,擒住他拿到的右手,那大汉显然没有料到对手身影这般灵巧,震惊之际,那刀便被萧淡秋强行调转方向,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连死,都是那么不可置信,眼睛瞪的大大的,盯着萧淡秋。
萧淡秋嫌弃的踢开他的尸体,捡起因混战而掉在地上的折扇与玉佩,撕了一点衣摆,仔细的擦去上面的血迹,走到殷解语身边,看了满地的尸体,恶心的瘪了一下嘴,说道,“赶紧离开吧。”
这一刻,殷解语第一次恨及了自己的武功尽失,那种面对死亡的无力感是那么深刻。
她并非畏惧生死,只是无法亲眼看着萧淡秋这么一个孤傲自负的人死在这群盗匪手上。
二人后来只寻到了两匹马,那被抢走的包袱,怎么也寻不到了,下山之后,殷解语去昨日留宿的夫妇家里取回了暂存在他们那里的画,继续上路。
殷解语望着这个因贼匪而没落的小镇渐渐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下,心中沉浮不断,没了山匪,此处也算是静谧安详,可若是两年后,容朝与上邪国开战,战火蔓延,这些邻近边境的村镇又能生存多久?
然而萧淡秋心情似乎颇好,一路上,脸上都掩不去笑意,仿佛今天杀了几十个人的不是他。
殷解语第一次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怎知那个二当家与大当家私下不合?”
萧淡秋瑶瑶头道,“刚开始我并不知道。”
殷解语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锁在晚霞氤氲笼罩下的男子身上,有些愕然。
赵夕之在边境刺探敌情,危险重重,萧淡秋将子轩留给他的十二明虎鹰卫士悉数留给了他。如今她们二人孤身上路,若非早就计算好用离间计挑拨山匪的关系,她俩这样高调的引出山匪,完全就有一种深入虎穴的感觉。
萧淡秋接着说道,“你也瞧见了,百姓家中家徒四壁,这些抢匪连他们的东西都要抢,估计日子过的也颇为艰难,况且,贼匪人多,并不是个个都称兄道弟,不过就是为了凑个人数,能够让他人多几分畏惧而已,很有可能人心不稳。我之前也是猜测,不过在看见那二当家私藏那把折扇时,就更加认定了。”
“可是那大当家差点没信你啊。”
萧淡秋了然一笑,“他终归会信的。那二当家看起来比大当家聪明许多,想是忌惮大当家的身手,才会屈居人下,我猜大当家早知二当家心有不服了。说白了,那群人他们不过是穷凶极恶的贼匪而已,你以为是君子之交么,利益当前,仍旧心怀坦荡?”
殷解语有些咋舌,她从未见过一人如萧淡秋那般善于利用人心,她想起一年前,萧淡秋武功明明不是花如月的对手,可偏偏装作一副居高临下,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花如月畏惧生寒。
只是她始终难以从这场惊惧中回过神来,轻声说道,“万一这群贼匪只有一个领头呢,你又如何挑拨他们自相残杀?万一这两个当家关系甚好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淡秋踢了踢马肚,“你还记得那扇子上的金线么,上面淬了晚日醉。”
殷解语怔怔的张了张嘴,晚日醉乃江湖中罕见的剧毒,提炼过程十分艰难,通过皮肤伤口浸入体内,当时无事,只要一催动内力,立刻毒入心脉,神仙难救。
原来他早有打算,只是未曾想到那二当家虽心生贪念,但忌惮山中的大当家,在确认了扇子价值不菲之后,并不敢仔细端详,而是快速将其收藏了起来。不然,只要他的手拂过金丝,动武之时,便是他的丧命之期。
事出意外,可在顷刻之间,萧淡秋却已改变全局计谋,依旧将这些人玩弄于鼓掌。这群山间贼匪,终不是被沙场磨砺多年的萧淡秋的对手。
那扇子她从未见过萧淡秋动过,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扇子本身就有毒,他或许随身携带了不少致命的武器。
若不是那个二当家心虚,将折扇早早藏了起来,这最贵重的物事定会被领头的贼匪仔细观摩,那上面金线极细,手抚摸过的地方定会留下细不可查的伤口,那时,毒素偷偷窜入体内,防不胜防。
萧淡秋并未同殷解语讲那群山匪的真正身份,纵使那贼匪头子摘掉了带有朝廷刻章的刀套子,可他将刀挂在右腰间,紧急之时,双手交握刀柄,萧淡秋一眼就瞧出了那刀柄的工艺出自兵部军器局,而这个动作,正式戍守兵的惯用动作。
这些人压根不是什么山匪,若他所料没错,这些便是邻近驿站戍守的兵士,因仗着无人管束,明里领着朝廷的军饷,暗地里选了这么一块宝地,干起了贼匪的勾当。
既是军士,其身份户籍全都记录在策,他们在这落草,朝廷无暇顾及,若是身份被泄露出去,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萧淡秋知道这些山匪畏惧什么,若非,他猜出虬髯大汉的身份,胡诌了一句,其他的一切挑拨之语都无甚作用。
当初,皇上创立定远军,是为了保容朝与上邪边境安康,不曾想,如今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这些害群之马会这般胆大妄为,定远军内部会**至此。
“解语,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内伤,恢复你的功力。”
萧淡秋将话题陡然转变,让殷解语有些错错愕,此时萧淡秋已踢了一下马肚子,喝马奔向了远方,她苦涩一笑,当初旧疾新伤,如今她全身经脉已损,早不可逆,能够生还已是奇迹,要想恢复昔日的武功,难于登天。
在上邪国所说的话,她只是不舍子轩在天上还忧心于她。
可是她知道,这一世,她的功力恢复不了,她也忘不了子轩,更加无法长长久久的好好活着。
不知为何,时间越久,她心中的伤口越痛,几欲接近麻木,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惟愿这最后的一点日子,能还了萧淡秋的恩情。
她不愿欠任何人的恩情。
前世,因着莫寻欢的养育之恩,她过了整整三年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日子而不知反抗。今生是她贪恋殷德妃那点温暖的姐妹亲情,才会将自己陷入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她与前两者已经恩怨两清,即便要走,她也要清清白白的,与这世界再无丝毫恩情瓜葛,但愿来世,她和子轩,都不会再来这阴谋重生,痛苦不堪的尘世。纵使化作风雨烟尘,漂泊无依,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只是,如今这样的她,萧淡秋的这救命之恩,该怎么还?她想,当初若是死在容子言手中,此时,应该不至于这么进退两难。
晨风诈起,微凉的触感让殷解语回过神来,她举目望去,发现萧淡秋已经与她拉开了一大截距离,他的身影都模糊了起来。
殷解语驾马追上,速度一快,冷风打在脸上仿佛刀割,却有一股宁神的花香在这凌冽的风中翻涌。
萧淡秋听见后头哒哒的马蹄声,背影仿佛有些僵硬,他转过身,见因极速狂奔而脸色泛红的殷解语,皱眉说道,“还以为你会自行离开呢?”
殷解语低头说道,“莫寻欢善用毒术,防不胜防。”
萧淡秋神色一滞,似有惊疑一闪而过,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闻着空气中沁入心脾的芳香,再次睁眼时,他已恢复往日的肆意,脸上渐渐浮现了然而强势的笑,“殷解语,楚显此人世间唯有你了解!在本候完全铲除拈花门之前,你不要想着离开。”
他们此去,面对的是楚显,这个人十几年前在容朝天下掀起腥风血雨,此人,阴鸷无情,神秘莫测,心思深不可测,如今站在容子言身后,比十几年前更加难以对付。
殷解语冷哼一声,心里暗道,我虽不愿欠你恩情,但对您着实感激不起来。
萧淡秋见他如此,也不恼,二人的马如今奇驱并行,连马蹄声都是出奇的一致,二人走了片刻,才发现风中花香的来源。
出了小镇,是一处绵延不尽的山脉,山脚野花遍布。
从中原到上邪国边境,路途无数,殷解语来的时候选了一条最快捷的路,并未发现,原来除了衣驼山,这附近还有许多的山。
“如今正值早春,这满山的花开的如此灿烂,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那些花仿佛在风中有了生命,流淌的坚韧卷动着浓郁的芳香,殷解语痴痴的望着荡漾的花海,茫然的摇了摇头。
萧淡秋凝视着他,突然开口,“梦至西桥,解语花娇。”
殷解语身子陡然一直,萧淡秋眼见着她的面容一寸一寸苍白下去,身子在风中隐有些颤抖,接着开口,“你难道不想知道...”
只是明明是心中犹疑了许久的事,明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说至一半,萧淡秋便生生顿住,仿佛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住,让他再难吐出有关此事的任何字。
他心中顿感无奈,只得作休,“罢了,方才的话你也不必在意。”
殷解语驾马缓行至他前方,虽然一言不发,但那立在马上的身影绷得挺直,隐有些颤抖,萧淡秋再也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她的嗓音有些嘶哑反问道,“萧候爷,你如今只担着一个世袭的虚职,又何必还要趟进上京那趟浑水中去?无论是朝廷,还是拈花门,都是一片尔虞我诈,污秽不堪。”
殷解语心想,萧淡秋身中问心之毒,怕是时日无多了吧,她也是活不久了,不用多长时日,一切都干净了,只是不知自己死后,可还能见到子轩。
子轩病逝,乃命定的,即便没了朝廷的那些歪风邪雨,也是逃脱不掉的。她既然避开了这个问题,萧淡秋觉得也没必要再说出来,更何况,这其中的真相也并非她所能承受。
他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平静的回答了她的话,“我同拈花门结下的仇怨已深,如今唯有你死我亡,跟我现在的官职无关。
若只要他回了定阳,就能撇清一切事,上京便不会如此着急来派人确认他身上的问心之毒。
唯有彻底将拈花门连根拔起,这一切的恩怨才能了结。
是啊,莫寻欢此人绝不是善茬,十几年前,萧淡秋一举歼灭拈花门上下门众,时至今日,即便他原离了庙堂,依旧是容子言的心腹大患,这二人,都不会任他在定阳安稳一世。
若非那日看到容子言的血神功,殷解语尚不敢相信,莫寻欢真的尚在人世,十几年前的那场变故,不仅她没有死,莫寻欢也没有死在她的手中!
“莫寻欢野心颇大,当年,他在背后操纵拈花门,杀人如麻,罪孽滔天,令人胆寒,先帝在位期间,国力衰退,无法制衡拈花门。皇上登基以来,人心不稳,为了这个皇位,他竟选择勾结莫寻欢。”萧淡秋长叹一口气,带着深深的惋惜之情,比起先帝,容子言应该算是个好皇帝了,只是,身处其位,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与勾心斗角。
拈花门存在一日,这天下便一日不得安稳。
莫寻欢死了多年,如今,凭空冒出,可见此人的厉害到令人发指。他的话让殷解语神色之间染了几分担忧接着说道,“你不必多虑,皇上此人也不简单,不会任莫寻欢操控。否则,今日,拈花门的势力定会像十几年前那样,令天下人胆寒。只是与虎谋皮,焉得完身,若是当今天子无能,那也是这容朝天下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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