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恩深奈何情义绝

萧淡秋很想解释,赵雪芷死于自尽,与他无关,可方才发生的一切,赵雪芷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中慢慢生根,叫他再也辩解不出一个字。

这是一个完美的局,自赵相知晓他在北境出现时,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他与夕之,只能你死我活!

他若不是因为问心之毒发作,拖延了一日,没有离开清平关,赵相便会对夕之下手,夕之死!

即便他甘愿跳入局中,来上邪国救夕之,那时,若是夕之与他同一战线,他们二人皆是死路一条。

因此,夕之的生路,唯有眼前的此番发展。

“夕之,当年先帝与萧国公积怨已深,昔年,欧阳大人史书工笔,记录了些许先帝,萧国公与先皇后的旧事,招来杀身之祸。”明知此话会遭惹赵夕之的反感与怒气,萧淡秋也不得不说,此门血案,拖延了二十几年,他该知晓所有因果。

果见赵夕之双手交握,举剑在空中狂砍,毫无章法,悲嘶道,“君不君,臣不臣,无法抵御外敌,却能残害忠良,此等世道,何等可笑,萧侯爷,因为你救过我,我将一生的信任都给了你,可是你呢?你杀了阿芷,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长剑复又指向了萧淡秋,却被身后的元姜快速拦截,他没有底气的劝说道,“赵将军,此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侯爷明知回路是个陷阱,仍旧不惜身犯险境,前来救你。”

此刻的赵夕之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话,灭门之仇,纵使他多年不提,却深入骨髓,日久弥深,只待一日爆发,便如滔天海啸,由内而发,再难收拾。

或许他相信萧淡秋真心待他如手足,那又如何,抵消不了这滔天仇恨,抵消不了这么多年的欺骗,抵消不了赵雪芷的一条命!

赵夕之已然完全失控,虎鹰卫士们上前将萧淡秋护在身后,却遭铁衣卫的进一步围攻,双方实力相持不下,气氛胶着无比,丝毫不肯退让,也不敢先动手。

赵相悠悠转醒,也不看赵雪芷一眼,只是痛苦的别开脸去,不知是不是萧淡秋的错觉,他竟觉得那个位居庙堂之高的朝廷宰辅,顷刻之间,鬓发白了不少,只见他强撑着苦痛,由人搀扶着,低声劝说,“都住手,萧侯爷,你身后的这些虎鹰卫,大都是当初十一殿下留的,老夫不欲为难他们,让他们走吧,我已通知坨风城守将,你的行踪,十里之内已有他们的军队,你走不掉的。”

赵相以使臣的身份出现在此,有两国的通牒文书,名正言顺,只是萧淡秋曾驻守东苍多年,令强悍的东苍军都畏惧胆寒,是容朝的战神,没有任何诏令,出现在上邪国,被守军发现,唯有死路一条。

虎鹰卫士面面相觑,哪里肯让,他们既然跟了一个主子,那便是要用性命去追随的。

萧淡秋抬手示意他们退避开来,吩咐道,“你们十二位原不是跟着我的,不过是受了子轩的遗命,他此生牵挂的只有殷姑娘,你们今日就此离去,就去找她吧,我心意已决。”

此时此刻,主子都快没命了,那十二位虎鹰卫士哪里肯听指令,萧淡秋便抽出腰间的匕首,抵住脖颈,“我曾手掌三军,征战多年,向来是说一不二,你们若是再迟疑,本侯定当血洒当场!”

话闭,又觉话说的有些重了,便低声劝道,“我身中剧毒已久,早已回天乏术,如今也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着,实不想拖累你们,你们走吧。”

那十二位虎鹰卫士已是热眶盈泪,侯爷中毒之事,他们也曾听赵将军提起过,只是他此时态度如此坚决,他们心中皆知不能硬碰硬,相互看了几眼,便心照不宣的决定先行离去,再图救他。

萧淡秋望着那十二人的背影,他仿佛都能猜到他们离去时低声交谈的内容。

他心中清楚,他们会回来救他的,只是这是何其艰难。虎鹰卫士曾是皇家暗卫,力量之强可想而知,只是此处乃是上邪国,他们即便再厉害,也难敌敌国的一整只军队。萧淡秋心知,他们此去,行踪定会被两**队所盯着,他们自己逃出去不算难,但若想救他,必会处处受掣肘,这是先帝留给子轩的人,他不想牵连。

此时,赵相见萧淡秋身边也就元姜一人了,便握住赵夕之的手,接下他手中的宝剑,劝道,“为父知道你心中不好受,我此时也是心如刀割,可也得顾及大局,上邪**队马上便到,你随一部分铁衣卫,先行带雪芷离开,不要让她死后还暴露在众人面前,相信为父,此事为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赵夕之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他目光移向死去的赵雪芷,慢慢的,悔恨与痛苦的情绪浮上了他的面容,他知道,上邪**队就要过来了,不管如何,他要带雪芷先行离开。

离去之前,他走到萧淡秋面前,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积愤不泯,一个却是从容自若。

“我只最后问你一句,定远军内部出了问题一事,是否是你透露给上邪国的?为了报复皇上?”

纵使萧淡秋如何处变不惊,不行于色,闻见此话,也不由微露震惊之色,他睨了一眼赵相,只见他仍旧在一手阖目,闭眼痛思,再见赵夕之的眼神,那其中的神智已经完全溃散,全然由愤恨支撑着,不等他回答,接着质问道,“你知道,此消息一旦泄露至上邪国,坨风城必会有调兵迹象,我也必然会去坨风城查探,身陷险境,如今你才会出现在此处,不是么?你不要告诉我,是紫衫前去通知你,你才知晓,按照你的脚程,你早已离开了清平关,他又怎会寻的到你?”

萧淡秋只道,“我无话可说,夕之,你走罢。”

赵相既然选择偏向皇上,维护他与拈花门勾结,那么夕之在自己与赵相之间,必然是要做一个抉择的。

事已至此,上邪**队马上就至,何况他亲眼看着赵雪芷死在自己的金针之下,萧淡秋自问没有这个本事扭转局面,只一条,当年是欧阳家灭门惨案的幕后主使是他父亲,他这一生,便再也无法祈求夕之的原谅了,多了这几条罪名又如何?

赵夕之带着赵雪芷决然而去,铁衣卫上前围住萧淡秋主仆二人,只见萧淡秋轰然跪地,猛吐一口鲜血,盖在了洁净如新的雪地上,赵相这才放下一手,哑着嗓音说道,“侯爷想必是问心毒发了吧,你本就死路一条,这一路想必忍的辛苦,如今救了夕之一命,想必也是物尽其用了。”

萧淡秋擦干嘴角血渍,从方才赵相的一举一动看来,他已了然于胸,赵相知道赵雪芷并非他所杀,误会他的只有夕之。

赵相啊,赵相,你只为自己亲生女儿的死而心痛愧疚和追悔,为何却对夕之这般绝情,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就这般廉价?

他面色瞬间煞白无比,由元姜搀扶而起,望着已到山下的上邪国步兵,用尽力气说道,“想不到相爷什么都知道,看来楚显把什么都告诉您了,皇上对你真是信任!事已至此,已如你所愿,皇上在此处的暗探无数,如今我也逃不过这铁衣卫的包围,淡秋不想背负这通敌之名,何况,我出现在此,真被上邪**队发现,会对相爷谈和不利,让铁衣卫先带我走吧!”

他们已完全没了反抗的余地,若是反抗,惊动了上邪国的军队,也是死路一条,赵相这是逼迫他们束手就擒。

“淡秋啊,淡秋,你总有能力跟老夫讨价还价!只是淡秋素来算无遗策,此刻老夫放过你,恐有后患啊!”

萧淡秋望着敌国渐渐逼近的步兵,只是了然的笑了笑,“不要这么说,我不开口,相爷还真能杀了淡秋不成?若真说本候勾结敌国,相爷和皇上假装相信,可江南路的官员呢?”

此言一出,赵相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萧淡秋说的对,他如今还不敢杀萧淡秋。定阳府作为萧淡秋的封地,毗邻金陵这个战略腹地,江南路一带官员又对其过于忠心,虽不至于能在他的带领下公然谋反,但萧淡秋若死的不明不白,那些官员很有可能会带着江南路的各大营军士叛变,这容朝天下怕真要完蛋了。

说罢,赵相抬了抬手,令部分铁衣卫行动,算是同意了萧淡秋的要求。

再次清醒时,萧淡秋已由铁衣卫带离了上邪国,囚至容朝北境驻军军营,几重重兵把守,犹如铜墙铁壁,外人再想营救,便是难于登天。

“主子,你上次毒发,整整昏迷了几日,如今,怎么醒的这么快?”

萧淡秋微微睁眼,一手虚挡了下射进来的日光,由元姜扶起,这才发觉,赵相虽挖了个坑给他,好歹也不算亏待他。他们二人如今被关在一个几丈方圆的营帐,账内设施齐全,布置富丽奢华,就连他如今所躺着的床也是名贵的松木,能够提神醒脑,用来养神最好不过,在军中应属将帅级别的私营。

帐外军士操练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门帘未下,萧淡秋能清楚的看见数千军队在营帐外操练的身影,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元姜顺着萧淡秋目光看去,感叹道,“有清平关那些尸位素餐的定远军后盾,这些前锋将士,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幸亏北境左道军守将段江云将军为人忠贞不二,不然这北境早就被攻破了。”

萧淡秋没有接话,回身走进账内深处,元姜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道,“方才你昏迷时,赵相带邹院正来给你探过脉了,你如今一次比一次严重,怕是已经瞒不住他们了。”

萧淡秋挑眉,“他也跟来了?”

元姜点点头,“说是作为随行军医,邹院正日后便留守在此了,可见皇上是要下定决心修整北境军了。”

萧淡秋点头,仍是那般不急不缓,仿佛自己不是身在牢笼。

元姜低着头,面容上几分不忿中夹杂着几分难忍,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此一问,元姜便再也压抑不住,将压在心中多日以来的话,冲口问出,“属下跟随侯爷多年,侯爷有事从不曾瞒过属下,唯有一件!你自小身中问心之毒,用修罗功压制毒性,那日,耗费半生功力救了殷姑娘,闭关修炼一月有余,至今日,你也没告诉我,你的伤势究竟如何,若非方才邹院正来看,我尚不知你竟然这般严重了。”

萧淡秋正想解释,便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及时禁了声。

赵相款步而进,喝退了营帐四周把守的一切重兵。

“听邹太医所说,侯爷此时想必也醒了。”

萧淡秋见他风尘仆仆,染着寒霜,想是刚刚归来,倒也不恼,本是被关在这里的,却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还让元姜去沏了杯热茶,道,“相爷不要客气,请坐。”

此一言,激得赵相开怀大笑,赞赏道,“如此境地,侯爷尚能安然自若,心胸果真是潇洒坦荡,试问这世间有几人能及。”

萧淡秋反笑道,“如此境地,相爷不也是同样从容?”

赵相道,“萧侯爷此话何解?”

萧淡秋道,“此话之意又何须淡秋解释?出使异国的本是鸿胪寺下派的官员,怎劳得丞相大人不远千里而来?甚至还派了太医院的院正驻守于此。想是清平关的定远军不堪一击,皇上与相爷都怕上邪国出尔反尔,在这两年之内动戈吧?不知皇上派相爷前来,可想好了游说之词?”

赵相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无奈的叹道,“鸿胪寺卿黄大人与礼部周侍郎已携礼至上邪国国都。至于老夫,不过是为了稳住他们在边境的好战分子,若非朝廷已至如此地步,老夫实在不想再见到内乱频生,又怎会如此对待侯爷?成不成功,老夫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就算他们遵守合约,定远军的事加上这次寒流,无疑会使得北境守军大大折损,不知那时东灵山调过来的军队能否抵挡得住。”顿了不一会儿,他摇摇头,露出满眼的遗憾,“萧侯爷,你剧毒已然接近心脉,还有几日好活?为何还要插手朝廷的事呢?”

元姜端茶而来,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摔了茶杯,萧淡秋抬手接过热茶,示意赵相趁热品茗,“人各有命,若只因为会死去,便荒废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有限的生命岂非更加无趣?只是不曾想,给相爷添了很多麻烦。”

赵相心虚的摇摇头,“老夫知道,此次劳侯爷承让了。我只是不解,你明知是陷阱,为何没有半点应对之策,完全束手就擒呢?”

萧淡秋斥笑,“先父埋下的孽根,总有一日我是要面对的,相爷还记得那日在小镇客店说的话吗?”

“你...”赵相惊愕的看着萧淡秋,见他面上略显疲惫与烦躁,问道,“那日,我见你态度坚定...”

“不,相爷思虑周全,心怀天下,淡秋自愧不如!其实那日,我就有所动摇。这些年如此内斗,淡秋也累了,只是顾念先父对欧阳一家犯下的罪孽,誓要给夕之一个交代,才对拈花门之事如此穷追不舍。只是造化弄人,当年为祸天下的大魔头,竟是本侯明媒正娶的夫人,情义难全,今日如此,是最好的结果了,夕之彻底与本侯决裂,日后再也没了性命之忧,所以一切罪孽也由我来承担。相爷该知道,我若是真要跟皇上争些什么,今日,如此下场的便是他了。”

赵相认真的听着萧淡秋的话,纵使最后仅剩的半点疑惑,也在他萧索无奈的嗓音之中消失了,此刻,他的心中竟感到一阵空前的失落,那感觉便仿佛心中坚持多年的信念瓦解掉了,他微微阖目,眼中浮出些许雾气,说道,“其实老夫也不敢确定,替皇上除去了你之后,于国是好是坏,更不知老夫能否凭一己之力,肃清朝野,只是北境军情危急,陛下却毫无心思顾及,只想着只要侯爷尚在世间,他的皇位便坐不安稳。容朝立国数十年,风雨飘摇,江山不稳,归根结底,祸起君臣内斗,先帝与萧国公,你与皇上,甚至连十几年前的拈花之乱,也是这君臣内斗衍生的产物,只要容萧两家同存一日,江山便看不见希望,如今北境形势危急,容朝再也承受不起这般内斗了。”

萧淡秋笑的坦然,“各种牵连淡秋心中清楚,就让这容萧二家的内斗在我身上截止吧。只是如今,淡秋对一些问题尚有些执着,临死之前,可否请相爷释疑?”

“你问?”

“那日我因毒发,在清平关内的小镇上耽误了一日的功夫,若非因此,我早离开了清平关,也不会知晓夕之有危险,更不会返回去救他,若是如此,相爷会对夕之动手吗?”

赵相毫不迟疑回答,“会!此乃圣上的密旨,老夫始终看着他长大,心中有所不忍,唯有让你二人反目成仇,才能救他一命,所以,你救了夕之。”

如此的答案倒也不让萧淡秋觉得震惊,朝廷党派之争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何况,赵相尽力去救过夕之。他接着问道,“赵姑娘以死彻底使我与夕之决裂,此事,相爷事先是否知晓?”

赵相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女儿的死,来的那么猝不及防,作为父亲,他从来不知晓雪芷对夕之已经这般情深意重,就那么亲眼见着女儿死在他眼前,没有留下一句话,他却没有任何时间去为女儿的死哀伤悔恨。

他怕夕之看出端倪,又要前往衣坨城与上邪国大使游说议和之事,一回来,便进了囚禁萧淡秋的营帐,甚至连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没有来的及去见。

“不知!自知你进了上邪国,老夫就派人救了夕之,那时,雪芷留了一封信给老夫,说手中有欧阳家旧案的证据,让老夫带着夕之,立刻去那个地方寻她。老夫心中清楚,害死她的不是候爷,是老夫,她定是对自己的爹爹失望透顶,定是觉得无法改变我的决定,才用了这样极端的方式...”

萧淡秋轻笑,“这些都过去了,只是历此劫难,总有一日,夕之会知道,早在本候之前,相爷就查到了皇上背后所仰仗之人就是昔日拈花门的主人,届时让夕之情何以堪?淡秋已至此番境地,皆是自己所选,不敢有所怨言,可我既选择踏入你们的陷阱,束手就擒,不管日后局势如何发展望相爷护夕之一生周全!”

赵相严肃道,“候爷放心,他是老夫的义子,也是老夫如今唯一的孩子,为大局舍他,只此一次。候爷所担忧的两件事,老夫绝对不会让不该知道的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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