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大梦初醒已惘然

五月中旬,定远军罪将已被一一押解回京,到六月的时候,刑部定的罪也下来了,最轻者也被抄了家充军。

这些人,当年一个个全是容子言的心腹,如今杀起来,朝廷上下都没见他有过片刻犹疑,就像当年的殷家,因殷德妃的缘故,满门荣宠,也是一夕之间,说抄就抄。

是夜,殷皇后连夜去延福殿见了皇上,正碰上容子言在教永淳写字。

这些日子大朝会的频率没有以往高,容子言时常在寝殿处理公文,殷皇后还以为他又是头疾犯了,身子不舒服,如今见他精神焕发,哪里可见半分病态。

永淳见到殷皇后,立刻起身行礼,他这段时间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处理朝政,殷皇后见他长进颇多,方才压抑在胸中的怒气也消散不少,她牵着永淳,正要和容子言行礼,却被容子言止住,问道,“皇后今日来,所为何事?”

殷皇后道,“臣妾原不该再插手朝政,只是...你明知道定远军之所以占山为匪,是因为有人贪污了军饷粮草,挑拨朝廷与定远军的关系,怎么处置还这么严重,臣妾记得,那些大将,一个一个都是你辛苦扶植起来的。若是从轻处罚,再追究对幕后黑手加以重罚,他们自会深感圣恩,定能忠心不二。”

虽说已经不让殷皇后批阅奏章,可她每每私下提及政事,容子言从未恼怒过,反而是尽心的回答她的问题,今日,也如同往常一般,他笑了笑,看向元淳道,“你跟你母后解释解释此事。”

“是。”元淳转身向殷皇后道,“母后说的本是有道理,然,民者,君子本也,他们纵然是受人挑拨,克扣军饷,可也不能忘记军民本分,去欺压百姓,滥杀无辜。其二,军令如山,他们不听一路长官军令,此乃重罪,若非今日获罪,将来造反,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母后,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那些人动了江山之本,怎能不杀?”

殷德妃有些理解不了这其中的道理,因为在她眼里,容子言干过违背圣君之道的事多了去了。不过她却想起,当初的花如月正是因为在全国各地犯下血案,残杀无辜百姓,才教皇上动了杀心,如今的楚显,纵使背后阴谋手段不尽,却始终未有危害百姓之举,所以,皇上待他,一直礼尚有加。

“你既然知道枢密院有奸细,很有可能是那楚显在背后搞鬼,为什么又不顺着查下去?”

这个问题似乎将永淳问住了,容子言突然意识过来,殷皇后真正想问的怕是这个问题,自从殷家一事之后,她对自己和楚显恨之入骨。

“朕若追查下去,不出两个月,就该牵连出楚显,你妹妹的病还没调养好,到时候皇后说朕是处置他还是不处置他?”

殷皇后突然愣住,满腔的怨愤全都化作无奈,是啊,语儿的病还要仰仗楚显。

只是,她不相信皇上真是为了语儿,才迟迟不动楚显,不过是拿语儿的病堵她的嘴而已。她更不知道皇上与楚显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相互利用?楚显很显然有谋反之心,皇上又能利用他做什么?

她欠语儿很多,一定是要救她性命的,这话,哪里还能再问下去,元淳见二人不说话,又跑过去练字去了,殷皇后看的清楚,上面的“为君之道”四个字,写的颇为正气,跟藏书楼里收藏的那些名家真迹也差不了多少。

她不打算打扰儿子练字,正要离开,正碰上内侍们传膳,她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留下,终还是走了出去。

她原本还想问问容子言,有关楚显的过去将来,皇上告诉了赵相也就罢了,为何要告诉自己?殷皇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轮心机手段,她谁都不如,朝堂之事,许多也没有皇上,甚至永淳看的长远,她不过就是一深宫妇道人家,为什么这些事,甚至连语儿过去的身份,皇上都告诉了她。

殷解语的病一直在调养着,因为需要楚显诊治,难免总能碰见他,她知道,既然决定好好活下去,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问心之毒的解药必须定时服用,除了莫寻欢,世上没有人知道解药的配方。

楚显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他为殷解语诊治的时候,须得清退左右,由他亲自给殷解语的喂服解药。

“灵儿,你尽管闭着眼睛不认为师,你也还是欠了为师一条命。你放心,即便皇上不跟为师开口,为师又怎能忍心见死不救?为师待你一片真情,你当初狠心弑师,后来又联合外人背叛为师,为师当时气急了,可后面一想到你的内伤还没有调养好,为师还是狠不下心见死不救。”

他刚刚说完,内殿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嗓音,“先生,语儿可好些了?”

是殷皇后,楚显为殷解语诊治之前,殷皇后说自己就在隔壁的偏殿休憩一会儿,这会儿楚显施诊尚未结束,冷不防的被殷皇后闯了进来,面色上稍带怒意,还没开口,接着听殷皇后说道,“先生不要见怪,本宫方才做了个梦,梦见语儿遭遇不测,一时心急才突兀闯入。”

说话的空档,她已经走了进来,坐到殷解语的边上,见殷解语睁开了眼睛,仿佛松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发梢,宠溺道,“你呀,吓死姐姐了。”

楚显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拔了金针,方道,“娘娘放心,令妹无碍,老夫就先告辞了。”

殷皇后再道了几声谢,就唤人送走了楚显,自己来到殷解语的面前抚她坐起来,“姐姐知道你不愿意见他,这才进来了,那老匹夫,满嘴污言秽语。”

殷解语觉得奇怪,姐姐应该不知道她认识楚显的,她只疑惑的喃喃道,“姐姐,你...”

殷皇后笑道,“你与那人的纠扯姐姐一清二楚,姐姐也知你在七岁以前,并不是本宫的妹妹。”

殷解语脸色微怔,难道是萧淡秋告诉她的。

“是他自己同皇上说的,在那次萧淡秋带你离开上京后,楚显将他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皇上和我。”说着说着她瞧出了殷解语的几分不安,于是拉着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起来,“当时他和皇上结识时,为了获取信任,曾将过去的一切都交代了。不过你放心,此事再无人知道,以后姐姐会护着你。”

只是殷皇后不知道,楚显原本可以不说殷解语借身还魂的事的,只不过为了防止容子言联想到他身世的事,才说出了解语的秘密来混淆视听。

殷解语只觉得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她感受到姐姐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事对自己心中有愧,如今才会这般照顾,不由说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姐姐。”

殷皇后眉开眼笑道,“傻丫头,当初殷家劫难,云桑那个糊涂虫既然为人利用,本宫被幽禁在皇宫的时候,唯有你,不顾安危,回了上京来救姐姐。”

“殷家的人都不在了么?”

再次提起殷家人,提起殷皇后的神态有些漠视,语气也是十分的清淡,“父亲死了,其余家眷都被流放了。殷云桑那个贱人,当初因为给你陪嫁,后面被萧侯爷送回来一事对本宫和殷家怀恨在心,他以为出卖殷家,自己便能出人头地,也不过就成了他人用完就弃的棋子。”

殷解语只觉得不寒而栗,她万没有想到殷云桑会因为那事怀恨在心,做出那般没有理智的事。她到底是对萧淡秋迷恋的难以自控,还是因陪嫁被送回娘家导致名誉尽毁而恼羞成怒呢?

殷云桑难道不知道,自己和她都是殷元列的棋子,是皇上的棋子,当初她若不被送回殷家,必然会沦为和自己一样的下场,为萧淡秋所不容,被殷家责难,遭容子言追杀,那时,她焉有命在。

殷皇后又道,“语儿,都过去了。这些事不管多么恶心,多么荒谬,多么让人接受不了,可总是要接受的,因为我们还有要牵挂的东西。”

皇上利用她,毁了殷家,她原是恨不得杀了他,可能杀吗?朝局不稳,永淳年幼,他杀了容子言,永淳怎么办?

殷解语见殷皇后的眼中染着几分无奈,几丝漠然,几分疲惫若,这些感情交缠其中,错综复杂,难免令人叹息,人生在世,原本就是要不断接受失去,她所识得的这些人,又有哪个不是这样?

殷皇后很快摇头道,“我说这些话呢,就是因为想开了,才想诉说出来,说出来了,就真正过去了。语儿,你身子也好了不少,姐姐陪你出去走走,也有益于你恢复。”

殷解语也想出去走走,恰好这时有一个小黄门进来禀告,“娘娘,皇上请您过去。”

殷解语见殷皇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正要打发那小黄门,于是抢先道,“姐姐,你先过去,我让芳菲陪我就在附近走走,或许走不了一会儿就要回来睡会儿了。”

殷皇后走了几步,又回头,欲言又止道,“语儿,过去了的事谁也不能改变,你何时能放下呀!”

话毕,她见殷解语神色痴痴的,半晌也不说话,叹了一口气,遂喊来芳菲,交代了许多要照顾好殷解语的细节后,就随小黄门走了。

皇宫还是和记忆之中的一样,殷解语走在曾今熟悉的小路上,她记得沉香殿外是一处水塘,水塘侧面有一条大道,直通皇后的寝宫。

而三思宫,离这里颇有些距离。

芳菲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小姐,如今宫中景色正好,你要去哪里看呢,奴婢带你过去。”

殷解语道,“随便走走,你既认得路,一会儿带我回来就行。”

“好的。”

芳菲快跑跟上殷解语,不知不觉中殷解语突然放慢了步伐,刚回头就见那丫头对着自己傻笑。

“芳菲,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她连连点头,语气中带着哭音,“奴婢很好,殷家被抄时,奴婢不在府里,后来娘娘又将奴婢接到宫里来了。小姐...你好不好,芳菲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殷解语替她拭泪点,点头道,“我也很好。”

说罢,她抬眼望过去,处处皆是不能再熟悉得宫羽楼阁和景色,就连宫中禁军巡查的路线都和原来是一样,一路走来,园林中的景色莺蝶环绕,处处生香,直到过了通往三思宫那条小道上,景色才荒芜起来。

过去有五年的时间里,她没有一日夜间不扮作宫娥再这宫里寻找一个人,恍然回首,原来,已经过去了六年多。

殷解语没有进去,她知道,再进去,那人也已经不在了。

她想起过往,每次子轩说起萧淡秋的时候,神色总是那么不安与自责。想必当年萧国公用萧淡秋的性命救了子轩,让他一生都活在愧疚当中。

子轩,我懂了,我知道你在哪里,也知道纵使你还能活过来,你也绝不会选择活着,萧淡秋何其无辜。

人非草木,我心中知道萧淡秋为我做的一切,又岂会无所动容?子轩,你说的对,临死之际我心中的确牵挂着他,为他难过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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