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淡秋走出宫门外，见外面清月正明，第一次觉得这良辰美景着实怡人的很，江山如画，锦绣富丽，当年前朝末期颓败之像经这几十年苦心经营才有此番景象。
过了子时，已是宵禁，内城街道两边的灯笼忽明忽暗，显得过分冷清，元姜让萧淡秋上马车，萧淡秋笑道，“元姜，走走吧，对了，明日让紫亭他们陪我出发上任。”
“让紫亭他们，那我...”
“今日皇上跟我说了一番奇怪的话。还有，他之前与我势不两立，总是绞尽脑汁的要杀了，如今这么放心将永兴军路的兵权交给我，真的是因为北境我诈死一事让他想通了吗？”
元姜不解，“你是怀疑这又是个阴谋？”
萧淡秋摇头，“我不知道，凡事小心为上，你们三个留在上京，我已知会马军都虞候，调你们在宫内不起眼的地方任职，我总觉得上京需得留人看着，一则查探皇上虚实，二则楚显始终是个祸害，我此去定是没有时间跟他斡旋，可却不能放任不管，你们也盯着点。”
元姜偷瞄了萧淡秋一眼，顺利接话道，“三则嘛，殷姑娘还在这上京，您始终放不下心。”
萧淡秋无奈的撇了撇嘴，内心只暗暗责骂自己道，萧淡秋啊萧淡秋，风月之事，最不能强求，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这洒脱二字早已抛诸脑后了吗？
元姜见好就收，转正话题道，“主子，我们三个跟着你时间久了，此次去平定新军难免危险重重，何不让紫亭他们留在上京。”
萧淡秋道，“他们当年是先帝的亲卫，宫中很多人认得。三则，你们自小跟着我，我也更放心些。”
元姜心里再不舍，也知道萧淡秋此番安排是最合理的，不过瞬间，这离别的愁意便如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初夏上京的夜晚还是有着浓浓的寒意，一时夜风袭来，扬起那浅灰色的长袍，越发显得他衣着单薄，元姜一言不发的跟在萧淡秋后面，突然开始心疼起前方的那个一步一步踏在这青色大理石铺就的大道之上的男子。
这阵阵的寒意袭来，不知道他会不会感觉到冷。
这么多年来的生死拼搏，人心凉薄，他会不会感觉到疲倦
“元姜。”
萧淡秋停了下来，前方是政事堂，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让人畏惧，外面大门紧闭，里面灯影婆娑，隐有人声，显然是皇上最新提拔的参知政事们还在商讨国事。
“怎么了？”元姜跟上前去，却不见萧淡秋脸上有丝毫他以为的疲态，反倒是面含浅笑，透着几分说不出惬意。
萧淡秋道，“这一年来，皇上提拔了许多新人，这朝政也改头换新了不少。”
元姜见他语气中带着质疑，依旧不解，“朝中文臣多为先帝时候的老臣，除了少数的，很少是他的亲信，他提拔新人也正常。”
萧淡秋摇摇头，“太快了，先帝旧臣实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皇上初初登基时手中并无多少实权。短短一年的时间，皇上能让朝中势力风云变幻，迅速集中皇权，太快了。我觉得皇上和楚显就像是嗜血的豹子，在遇到危急时刻能够相互利用，抵抗外敌，却绝不会相容太久。容朝立国以来，这几十年来的腥风血雨都和楚显脱不了干系，他虽是师父的师弟，可师父也不知他真正的身份，我原本想查，无奈，又有受命，两边难以顾全，元姜，上京不如你们想象中的风平浪静，切不可掉以轻心。”
“皇上利用楚显的毒术，暗中豢养死士，可他登基以来，也未见这朝中有过什么命案。”
萧淡秋摇摇头，“我起初是这样想的，皇上初初登基，朝中党派分明，分据大权，他若养死士来排除异己，再提拔新人，也能独揽大权。只是，这样动荡太大，人心不稳，怕是会有内乱。如今，朝中人心归向皇上，像是...”
元姜问，“什么？”
“算了，不重要了。”
……
殷解语醒的时候，芳菲正在拨动着香炉内凝神的香料，见她醒了，忙丢开手中的东西，惊声道，“小姐，我昨晚见到萧侯爷了，他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得知您在睡着，就走了。”
殷解语木然的点点头，问道，“他走了有多久？”
芳菲狐疑的瞧了一眼殷解语，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昨晚就走了，听说去青州上任了，不过他应该不会连夜赶路，应是早上才动身吧。”
话尚未完，殷解语风一样的裹上衣物奔了出去。
宫内最不缺上等好马，萧淡秋若是去上任，定有随行之人，脚程不会太快。
上京外的官道宽阔笔直，一出了城，殷解语就瞧见了萧淡秋的车队，她策马奔行，不曾想萧淡秋像是早发现了她，也骑马回奔。
殷解语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只颤声道，“你，你是…”
“萧淡秋！”
萧淡秋高声打断，语气中透着凄凉，“解语，你是不是知道了，知道他…在我的体内。”
那天，容子轩去见的人真的是她！
殷解语无力的滑下马，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
果然，子轩还未离开，果然那天不是做梦。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子轩都不曾出来见过她，她又怎会不了解子轩。
在她尚未恢复神志的时候，萧淡秋接着道，\"当初在定阳府我闭关的那一月曾命悬一线，只要他愿意，醒来的就是他了，还有那次在北境，我问心毒发，只要他愿意…\"
他的眼光沉痛，委屈，无奈，刺痛了殷解语的心。
萧淡秋冷哼一声，“将来也一定还有机会的，你总是能等到那一日的到来。不过当日你要是不救我，等着我毒发身亡，或许他就能醒过来。如今，你再要等他，就要看我什么时候活够了，把这条命让给他。”
若非那日容子轩去见过她，让她知道了他在自己的身体里，萧淡秋想，殷解语今日是决不会出城相送。
殷解语神情猛地一阵，只觉得因这一句话，仿佛有种锥心刺骨的痛感席卷全身，她迫不及待的开口，“淡秋，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子轩更是知道。”
萧淡秋跳下马，双手环住殷解语，轻轻揽着她，他终究是不忍心责怪她，只道，“不管最后是我还是他，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低头蜻蜓点水般亲吻了殷解语的唇，笑道，“抱歉，让你知道了这残忍的现状，我知道你重恩，但又对子轩情深不移。你不必矛盾，不管往后是什么结果，我与子轩谁都不欠谁的。”
说完，他正要翻身上马，殷解语蓦然醒神，反手滑过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迫切叫道，“等等！”
萧淡秋并未回头，他方才的话带着浓浓的情绪的。他想子轩活过来，可他也不想死，然世间之事终归难得两全。
他就像是一个被冷落已久的孩子，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赌气试探激发大人对他的感情。
还好殷解语并不是无动于衷。
他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在殷解语面前会泄露出他内心虚伪的想法，会让殷解语看出他此言非由衷而出。他更怕她会将子轩的死归咎于他！
“淡秋，我知道有些事都是注定的，不是谁的过错。赵姑娘的死疑点重重，赵将军也定会想明白这个道理。你好好保重，边境凶险，万要保重。”
萧淡秋身体一滞，只背对着殷解语点头道，“知道。”
说完便策马而去。
既然要放下，最后一次，他忍不住要发作出自己的不甘心。毕竟对殷解语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他也算是痴心错付，那样登徒浪子般的行为，算是对自己过去痴心妄想的一个交代。
只是没想到殷解语会跟他说这样一番话！
萧淡秋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心中难得的畅快。风月情事，何必强求？有殷解语此番话，人生何憾？
……
殷解语抚了抚唇，那里还有萧淡秋的气息，就在刚刚那瞬间，她终于释然了。
只是淡秋，你明知道我是那个十恶不赦的花月灵，仍旧待我如初，从不曾质疑过，我又怎会为了上一代那些虚无缥缈的仇怨迁怒于你？又怎会自私到再一次让你以命换命，换回子轩，子轩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
思及过往种种，解语终究对你不住，才让你有方才心寒之言。只是我这问心之毒，能让莫寻欢救多久呢？又怎能一次次拖累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