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多情落红逐水流

从皇帝赐婚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殷家成了京都最炙手可热的门第,殷元烈不过是一个太府少卿,管些财赋之事,两个女儿却是鹓动鸾飞,玉叶金柯,所以他最近觉得自己这个官该升一升了,至少也该进去户部,当个侍郎什么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过于此。

巴结逢迎的人络绎不绝,就连当初姐姐封太子妃的时候,殷解语也没有见过殷家有今日的风光,可想而知,定阳侯在京都的权势究竟大到了什么程度。

只是这些,殷解语丝毫不上心,她每日闭门谢客,对外只称身体抱恙,甚至多次不曾用过膳食。

这几日她常梦见少年时候和子轩在一起的事。那时,姐姐还未注意过她,她不过就是殷家的一个弃女,吃穿用度都是粗糙不堪,那个时候,子轩总会带她去东市长明街上饱餐一顿。

他们还常去城外的柳阴河抓鱼烧烤,累了便去边上的送留亭呼呼大睡,她记得当年先帝的虎鹰卫士时常跟着子轩,在暗中保护着他,他们也不用考虑安全的问题,任性起来,总是彻夜不归。

一阵寒意袭来,殷解语猛然惊醒,发现只有自己一人身处这送留亭,已是黄昏十分,呜咽的狂风带动着冰凉的雨滴,打在她的身上,这凉亭目光所及的四处都渺无人烟,哪里还有当年那个少年的身影,连这亭子上的朱红都褪去了不少。

那么多个岁月,她总来此处,可却怎么也找不到半丝他留下来的气息,殷解语开始呼吸急促,心中不由酝生出几分悲涩,为什么当年子轩会被幽禁,为什么一切都改变了。

这十年,为什么她和子轩的人生中会有这个十年。

她回到殷府时已全无睡意,芳菲急急忙忙的推开她的房门,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却没有进门,站在门口,踌躇不定。

“怎么了?”芳菲原来是照顾大夫人的,后来姐姐心疼她娘亲去世的早,才将这丫头给了自己,她遇事也算是从容冷静,殷解语还没见过她这样慌张过。

殷解语的这一声询问似乎让芳菲看到了一丝希望,她直扑过来,直接就跪到了殷解语面前,说道,“小姐,方才夫人身边的绿晴偷偷跑过来,说夫人有急事想请你过去一趟,如今夫人那里无人可以靠近,好像,好像...”

夫人是殷德妃的生母,这两年身子一向不太好,就一直在东阁养病,甚少露面,府中的事多半都是由二姨娘孟氏亲手打理的,殷解语一向不喜欢与府中的人打交道,但念着自己少年时,大夫人与姐姐对她不错,未经思索,还是跟着芳菲去了东阁。

与她所想不同,东阁这边虽是整个府中最豪华的地方,可却冷清的可怜,整个园子里来来回回的除了一两个下人,就只有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

这里除了殷元烈派来的专人,是禁止任何人出入的,芳菲跟在殷解语身边多年,知晓殷解语懂武功的除了德妃娘娘,还有她。

殷解语打量了一番这东阁的房子,外面装修的富丽堂皇,四周又环绕着假山绿池,环境宜人,只不过住在里面的人似乎是被人软禁了。

她脸上露出一丝异色,吴氏是府中的正妻,一向勤俭持家,不爱惹事,又是当今德妃娘娘的生母,殷元烈究竟为何要软禁于她?

大厅内点了一室的熏香,浓郁刺鼻,可殷解语还是在那极强的味道中嗅出了几丝药的苦味,她将芳菲留在了门外,独自一人走进了内室,推开房门,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屋内整理得井然有序,摆设的装饰品新鲜亮丽,雍容华贵,只是屋内的床上,一个苍白无力的老妇靠坐在那里,满头银丝乱糟糟的搭在脸上,使劲的在挣扎,而她身边有两个丫鬟,正费力按住她,给她喂着不知名的药,与其是说喂,倒不如说是在将那些药水硬往她嘴里灌,由于动作太大,墨色的药汁大半都洒在了被褥上,褐色的印迹点点滴滴,十分刺目。

殷解语有些不敢相信,昔日殷府温婉大气的主母,竟会成了这幅样子。她心生不忍,在丫头发现有人进来前,轻松敲晕了屋内的两人。

满室浓厚的血腥味夹杂着参汤的药味,几欲让人作呕,走到近处,殷解语才发现,那些人给吴氏喂的不是药,而是灵芝,吊命的灵芝。

床上的妇人脸上一片死灰,就像是死去很久的干尸一样,瘦的可怜,殷解语惊痛的呢喃了一声,“母亲…”

许久,妇人才睁开眼睛,昏黄的眼珠子轱辘的转了一圈,没有半点焦距,但听来人说话的口气,她起初不敢相信,混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待确定来人的身份后,伸出颤抖的双手,拉着殷解语的裙角,气若游丝的问道,“解...语,你...还有多久...成亲。”

若非殷解语耳力极佳,这句断断续续的话恐怕会消散在吴氏浓重的喘息间,她蹲了下来,如实回答道,“十日。”

“原来还要这么久...”不知为何,这个答案让吴氏有些绝望,低声呢喃了两句,又颓废的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养精蓄锐,过了很久才恢复一些气力,却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解语,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你姐姐或许不知晓,但我心里明白,有一次你发烧的时候,嘴里喊了两天两夜的‘子轩’,那个时候,先帝的皇后和十一皇子一直住在宫外头,我想你们少年时一定认识...是不是你姐姐逼你嫁给定阳侯?”

殷解语不忍心她这般费力,偷偷给她输了些许真气过后,回答道,“母亲,姐姐没有逼我,即便嫁给了萧淡秋,我想走,也没人留得住我。”

这些都是殷解语的心里话,之所以会告诉这个不算熟悉的嫡母,只是因为她已经命悬一线,所以殷解语不忍撒谎或者敷衍她。

吴氏轻笑了两声,昏黄的眼里开始流出粘稠的液体,“解语,我知道,在府中,你只当清幽是你的姐姐,却不当这里是你的家,咳咳...你自小心中的事情就多,又不爱与人说话,可是我知道你重感情,你父亲眼中只有他的权势名利,可你姐姐又听他的话,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但她是真心疼你的,你不要怪她。”

这才是吴氏今日真正想要说的,几年前,她一眼就知道殷解语心心念念的人是容子轩,可清幽(殷德妃)却还是利用这一点亲情,引诱殷解语嫁给定阳侯,让她成为了帮助殷家飞黄腾达的工具,可自己的夫君斤两,她再清楚不过,利用女儿上位,清幽已深受其苦,她不愿意再看见解语也走清幽的老路。

何况,亲情总有利用完的一天,吴氏或多或少知晓殷解语会武功,她虽然性子内向简单,但是恩怨分明,若是知晓了清幽的心思,难保那时不会心中生恨,姐妹反目,所以,她想在临死前,得到殷解语的保证,日后绝不会伤害她的清幽。

或许是见她垂扎在生死边缘,仍旧记挂殷德妃,殷解语心生不忍,便爽快的说道,“我都明白,我不会怪姐姐的。母亲,你这样强撑着,是想等姐姐见最后一面么?我可以进宫让姐姐回来一趟。”

吴氏摇摇头,没想到生死时刻,陪在她身边的竟是一个庶女,想起方才自己所说的话,心中生出浓厚的歉疚,她承认,少年时她待殷解语好,不过是因为她是主母的身份,必须对每个庶出的孩子好,可这个孩子竟这般念恩,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要,你姐姐是皇妃,过来看我这个垂暮之人,必然又给前朝的御史们抓住把柄,说沾染了什么病气,我不会见她。只是解语你...你出嫁之前,家中若有长辈故去,会累及你的名声,嫁过去,地位会受影响,老爷才吊着我的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

是什么样的力量会让一个对女儿牵肠挂肚的母亲下狠心不见女儿最后一面?又是什么让这么多人这般步步为营,精心算计,如履薄冰呢?

竟是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让殷元烈强行留住一个弥留之际的人,求死都不得,就是怕影响她出嫁后的名声,影响了萧淡秋对她的信任,影响殷家的荣华富贵。

皇宫,官场,政治...这些都是一个个复杂而又恐怖的深渊,让处在里面的人不得不悬心吊胆的过每一天,却又要费尽心思的往更深处挣扎,连想死的权利都没有。

如此对待结发之妻,殷元烈实在是太狠的心肠,若是姐姐知晓夫人如今的情形,不知该多么心痛。

殷解语感受到了一股空前的悲凉之感,她仿佛又回到了曾今某一段时间,受人掌控,侮辱,求死不得的日子,想到这里她突然握住吴氏的手,目似点漆,盈盈发光,十分认真的说道,“母亲,人的生与死应该自己掌控,想活着也行,死也行,你不必为了我如此辛苦,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解脱。”

吴氏原本颓废的双眼在听了这一句话之后,突然明亮了气来,她露出几分不信的表情,仿佛十分期待早日解脱这种痛苦的折磨,可是老爷却偏偏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她的命,每日,她都能闻见自己身体腐烂的味道,只有头脑还余一丝理智,若是能解脱,那该多好...

“你今日...来看我,你爹可同意?若是...我走了,你爹会怪罪你的...”

“母亲放心,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即便门外有人把守,要避过他们,偷偷溜进来,对殷解语来说轻而易举。

“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嫁给像老爷那样无情的人,语儿,你日后要照顾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你姐姐,我放心不下你们两个,谢谢你帮我结束这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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