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殷解语走得极快,夜色很重,却不影响远处的歌舞升平,唯独只有容子轩住的三思宫,静的似鬼一般。
子轩竟是皇后与萧国公的私生子,是萧淡秋的弟弟,皇上的话,她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相信了,因为这个事实,很好的解释当年他被幽禁的事实,而且子轩和萧淡秋的容貌原本就有些相似。
殷解语避过守夜的宫人,见容子轩屋内的灯火始终亮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几阵断断续续的对话,似乎发生了很严重的争执,心中不由一悬。
她不敢靠近,只是蹿到院门边一颗茂密的大树上,凝神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本王即便被幽禁了,但也是皇上的弟弟,你胆敢以下犯上?”这句话是容子轩说的,很明显,他被幽禁多年,虽说重获自由,但如今在这皇宫没有半点地位,没有人会想到他是皇上唯一的胞弟。
可是他的声音十分平淡,似乎是对面临的威胁没有丝毫恐惧之意,殷解语不由捏紧手边的枝干,想起今晚容子言告诉她的前因后果,心中点点痛意蔓延开来,却始终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这一瞬间,她很想知道那十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从对话之中可以听出些东西。
“哼哼,本王?皇上都没给你封王,你敢在本将军面前威风?十一皇子,被老子玩了这么多次,也不在乎这一次!”
......
后面的话,她再无心听下去了,那一句玩弄,不断在殷解语耳边炸响,声音越来越大,抽走了她一切的神智,她脸色煞白,在这墨染般的夜里,仿佛一个美艳的勾魂使者,恐怖的渗人。
被那肮脏冷酷的冷宫幽禁十年,除了失去自由之外,更要承受那么大的屈辱。
这样一个污秽的经历,殷解语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想象,可它偏偏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几乎叫她疯狂。
十年前,那明亮雪白的少年,原是那么的美好,却只因君王的一道旨意,就要承受如此惨无人道的痛苦。
良久,屋内的声音静了下来,殷解语飞身越过破旧的围墙,却发现方才在里面耍横的男人提着一把染血的剑,盛怒走出,一边走,嘴里还一边骂着肮脏的话语。
殷解语认得此人,他是神策军殿前司都点检何正道,也是曾今跟随先帝征战的旧人,更是容子言的亲信,很得容子言的信任,在他尚是太子时,便跟随其右。
殷解语紧紧拽着墙檐,强迫自己气息平稳下来,这些年,何正道这般羞辱子轩,那个昏君怎会不知情?
方才的争执那样强烈,她不知子轩用了什么法子逃过这一劫,可是既然那人已经出来了,她也不愿去撞破这难堪的一面。她跳到院子门口,看着前面至今还在骂骂咧咧的粗鲁汉子,眼中被一股浓烈的杀意浸满。
“解语,是你吗?”
突然的一声叫唤,让殷解语的神智瞬间清醒了几分,她回过头去,发现容子轩不知何时,扶着门前的柱子,神色苍白。
殷解语慢慢回头,艰难的嗯了一声,却怎么也无法移开步子,向他靠近半分。
她怨恨自己,为何要撞破这一幕,让他如此难堪。天哪,她都不知道,下一刻,她该怎样开口,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伤口。
这几年,她若能早点找到他,也不至于如此,皇宫虽大,可明明有那么多日子,为什么她偏偏寻不到?
出乎意料的,容子轩虽说神态虚弱了些,但脸上不见丝毫的狼狈,他微微一笑,毫不在乎的解释道,“我以死相逼,他怕麻烦,自然就走了。解语,可以进来陪我说说话吗?”
他的声音闲散,轻柔,从容,淡定,唯独没有恐惧。
殷解语稍稍安心了些,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胸口处有一块尚未来得及包扎的伤口,此时,已被鲜血染透。
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以死相逼。
“你疯了?”殷解语惊叫道,浓浓的哭腔,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方才的情形,她虽未亲眼所见,但却知道双方僵持了许久,能想象情况是多么的危急,而他,竟能够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任着那伤口血流不止,若无其事的出来找她。
这样的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愤怒。
容子轩捂着伤口,看见女子清冷的眸子充满了无措的恐惧,似乎有些过度急躁,便细声解释道,“我怕你走了,所以没来得及清理伤口,你别担心,未伤到要害,止住血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处理好容子轩的伤口后,殷解语仍有些惊恐未定。
容子轩顿了少许才说道,“你身上还留着下午时的芍药香味。那十年里,有两年的时间我失明了,此后,嗅觉变得异常灵敏,幸好,过了两年,竟又能看见了。”
又是那样轻缓的语气,仿佛他所诉说的事是一件美好的回忆,而不是那十年里所受的痛楚。
殷解语心中有些刺痛,又听他温柔的问道,“你今夜是否见过皇上和德妃娘娘?”
见他神色认真,殷解语点首之后,不解的望向他,“怎么了?”
这是一个局。
自从先皇解禁了他过后,何正道便安分了许多,今夜又突然敢如此以下犯上,又那么巧的被情绪不稳定的殷解语撞破。
今日门不当户不对的赐婚,隐约中,容子轩似乎看见一张密而牢固的网,渐渐向殷解语撒过来。他闭上眼睛,疲劳的靠睡在床上,面上看似平静无波,里面却是心有余悸。
殷解语今日的目光,他不敢去想那里面的意思。他努力告诉自己,他和眼前这个女子即便年少时相熟到无话不说,然而已过十年,一切都也都淡了,他故意忽略掉她方才担忧的神情,忽略掉她今夜迫切来找自己的原因...
只是,她太过单纯,容易被人利用,若他不管,此后,她怕是再也逃不了为人掌控的下场。
“究竟怎么了?”殷解语见他久久不说话,低声询问道。
今日萧侯爷颇有功高盖主之势,他不信皇上心中没有半分忌惮,怎会要拉拢?此时赐婚,最能的就是派人监视萧淡秋,甚至日后若有需要的话,刺杀于他。而殷解语是他宠妃的妹妹,又恰好有武功,皇兄一定知道,她今日这么巧出现在这里,莫非皇兄是想用他牵制解语?
这样的念头让容子轩背后发凉,他不想这个女子太过锋芒毕露,成了那些人眼中虎视眈眈的猎物。
容子轩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殷解语,“也没什么,解语,我知晓你有武功,但日后,在定阳侯府,不要露出功底。”
“好。”殷解语毫无迟疑的点头,不问为什么,只因是他提出来的要求,她不知道如何去抚平他心中的伤口,只是在一个瞬间,回忆起了一些往事,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子轩,我明白遭人强迫的痛苦,我曾今...”
“解语!”他沉声打断她的话,薄削的唇畔从容的勾起,仿佛一切罪恶的事都无法抹去那温如清泉般的笑意,“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不会再去想,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说罢,他又靠上了软榻,神情放松,甚至夹杂着几分闲适无忧,殷解语很认真的盯着他,却始终在他的神色里找不出一丝的痛苦与屈辱。
那样的男子,对一切伤口,都不曾在意,仿佛那些屈辱的经历不是他的一样,殷解语从未见过世上会有人有这样的心态,对遭人强迫的奇耻大辱竟能忘的一清二楚,更不在意有人知晓他有这样的过去。
这很像假的,可却真的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须臾,殷解语终于垂下脑袋,突然改变话题,认真的说道,“子轩,我要嫁人了,你会为我高兴么?”
容子轩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为防殷解语看出端倪,便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衣襟,遮盖住包扎好的伤口,轻声说,“殷姑娘,恭喜你。你先回去吧,既然要出嫁,多呆在这里,对你名节不好。”
这答案仿佛一潭冰水,浇在了她的心里,殷解语虽有些不情愿离开,但见他受了伤,此刻已是疲惫至极,又不忍多过打扰,叮嘱了他两句,便悄声离开了三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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